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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吃完早饭嵇文又不知疲倦地带兰心回去上班。

      兰心在他车上听完了这一晚上的成果,还没等发表什么意见,嵇文的手机又催命般地响了。
      “说。”接电话的功夫嵇文已经把车停在长满杂草的院内一角,给了兰心一个下车的眼神,一边接电话一边抽烟。
      兰心不是第一次来特情局,但对此处依然陌生——以往他过来,有时候也去别的市督导,不过就是从大门进去,径直进了局长办公室,然后跟局长喝喝茶谈谈话听听工作汇报,然后回酒店泡脚。
      敬业,但又不完全敬业。
      走这种上班的路,经过许多办公室,真正深入基层工作,这还是头一回。
      陌生又新鲜。

      嵇文挂了电话,转头对兰心说:“庞局说半个小时后人来齐要开个会,您一起听。”
      这期间他已经带着兰心进了办公室,挂了电话在办公桌后边坐下,按下手边全自动茶具的开关烧了壶水。
      “您喝什么茶,雪杏?”嵇文仿佛是自问自答地拆了包茶叶,倒进一边的茶碗里,“我不常喝茶,这是过年的时候在协会长那拿的,不知道味儿如何,我这地方也就这条件,没太贵重的,您凑合凑合。”
      兰心坐在他对面的会客沙发上,屋里仅他二人,姿态终于稍稍自在了些,完全地倚着身后松软的靠垫,他笑道:“择良的茶是好茶,我喝的也从他那拿。”

      嵇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择良”这个称呼。
      协会长大名择良,没姓。
      魔族以个人的强为尊,以国家的魔神为尊,从不在意出身与家世,姓什么并不重要,逐渐便抛弃了“姓氏”的意义。
      只不过无论如何单叫对方名字,听起来都有种关系近密的感觉。

      他把烧好的水倒进茶碗里,又把茶碗里的水倒出去,才泡了第一碗茶,慢悠悠说:“你们都是一个年代的人,我忘了这事了。”
      “认识,但不熟。”兰心解释。
      嵇文把茶碗里的茶水倒在小茶杯里端给兰心:“您尝尝。”
      “叫我兰心,”兰心吹了吹面上的茶水,对嵇文强调般重复了一边:“叫我兰心。”
      嵇文“嗯”了一声:“兰心。”

      开会前的这半小时过得舒适,甚至有些惬意,嵇文的办公室封闭性很好,这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亲近又生疏。
      但对于长寿的种族来说,半小时几乎也只是一眨眼那么长而已。

      嵇文掐着时间去推隔壁郑玉瑶的门,老木门发出“嘎吱”一声惊叫,吓得蜷缩在沙发里补觉的郑玉瑶一个哆嗦,伸手去摸眼镜,待看清来人后语气有些幽怨:“嵇队!”
      嵇文:“开会了,收拾收拾,十分钟后二楼小会议室见。”
      同为鬼族,郑玉瑶却需要睡觉这事让嵇文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归结于或许是他与人类更像,而自己身上出现了返祖现象,从小学体检时候就被夸奖是纯血种,因此与最原始的鬼族更像吧。
      不过他生物学得不好,尤其是遗传,到底是不是这么个道理也只是瞎猜。

      特情局的内部构造完全保留了老式的模样,只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加固,楼梯的高度很低,兰心上楼时得撩起衣服下摆才不至于把自己绊着。
      他跟在嵇文身后,忽然出声问:“你抽烟上瘾吗?”
      “不知道,”嵇文想了一下说道,“可能就是习惯了,有时候也不知道该干嘛。”
      兰心又问:“抽完有感觉吗?”
      嵇文想了想:“没有吧。”
      其实就是没有什么感觉,他才保留着这个习惯。
      兰心说:“哦。”

      小会议室里,庞局已经端着大茶杯在首位坐了。
      喻正芳坐在靠窗那边,正在摆弄手机。
      嵇文在他对面坐下,兰心看了看几人的位置,也在嵇文边上坐下。

      “兰室主任,”庞局喝了口茶,他喉咙天生就是哑的,说话时声音沙沙响,“您一来就遇上这么大的事,还得您多指导我们工作啊。”
      他说完,堆起满脸的褶子冲着兰心客套地笑了笑。
      兰心也对他点头:“不敢不敢,还是各位科长的基础工作抓得好。”

      说话期间又陆续进来几个人,兰心看了看桌前的名牌,基本都是科长,还有几个业务部门的副科比如郑玉瑶。
      最后进来的是个年轻人,长得像学生似的,他进屋时扫了一圈,便带上了会议室的门,随后坐在喻正芳身边,还把手里的两个破破烂烂的皮面笔记本拿给喻正芳一本。
      他的名牌上写着:善后科林一念。

      兰心对这名字有些熟悉,那边庞局讲起来,这边他借着嵇文的遮挡在手机存的材料和备忘录里翻了翻,终于在其中一页翻到一个简短的案件记录。
      2003年,猫妖与魔族混血种林一念,父母双亡,在岳海市拐卖儿童未遂,经劝导后被特情局收编,特编至善后科进行观察,并由科长喻正芳担任监护人。
      倒也巧,这案子正是他第一次督导岳海市工作那年的,因此兰心还有些印象。只是没想到当初那个野猫一般警惕地讨生活的孩子如今竟变得文绉绉的,到底藏住了当年那对特情局不信任的利爪。

      “……在座各位都是宣过誓的,咱们今天能安安稳稳坐在这讨论一下工作,都是因为这些年来大家的共同努力,维护社会治安,帮助所有我们的同胞隐藏身份,因此我们才有生存的空间,才能坐在这喝喝茶,聊聊天,抽抽烟……这次事件已经受到了省委领导及相关各监察部门的高度重视,咱们之间互相看不顺眼,互相骂一骂打一打,没问题,只要不在领导眼皮子底下打死谁,咱们就没有那个追究的规矩,但是这回,死了个人,完完整整确确实实的人,这事儿关系到我们从今往后的安稳安定,所以呢,我特意把大家找来,就是为了给你们做做动员,这个时候不要嫌累嫌事多,咱们首先得一起把外部的问题解决好,所以啊拜托大家了,这回还是嵇文科长、喻正芳科长两位牵头组织工作啊,其他各个部门无条件配合,如果有不配合的,收拾收拾东西滚蛋啊,我手底下不留要饭的……”

      庞局说话慢悠悠,唱歌似的,说几句还要喝口茶,抽口烟,再接着说,或许是继承了秘书处长期草拟讲话稿的职业病,每次开会都得讲上那么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才能停下,有时候一句话还要囫囵地讲那么好几个来回,实在是耗时间得很。
      因此在开会这方面,庞局的评价实在不怎么高。

      兰心关上备忘录,正品着庞局话里的意思,手机震了一下。
      嵇文发来一条微信:晚点咱们去见个人,有事想参考一下您的意见。
      兰心点开消息,发现他们上一次聊天是约相亲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以及嵇文发给自己的一张餐桌照片并配文字:我到了,等你。
      他想了想,回了个好。

      “……咱们特情局的效率一向很高,昨天领导们也向我询问了解了一下实际情况,况且这回咱们特情中心的兰室主任也正好在这督导工作,所以呢我也给领导们回应了一个期限——七天,七天之内,这个案子必会有个交代,包括当前爆发出来的这个安全隐患啊,魔族的事,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冲突或者是其他状况,但咱们还不知道,也没有把控,这是不允许的,魔族是个很敏感的点,一定要加强防范,啊,大家也都忙了一宿,尤其是嵇文和正芳啊,应该到现在还没睡过,正芳应该是一直加班道开会之前,大家一会儿散会啊,吃吃早饭,休息一下,轮一下班,再接着查,案子重要,但命更重要,死一个就少一个,千万别把自己不当回事,啊……行了,我也就说这么多,剩下的,嵇文科长主持一下工作,大家探讨交流一下目前的情况,然后就散会吧。”

      庞局说完,茶杯盖一扣,已经等着听嵇文发话了。
      嵇文清了清嗓子:“侦查科这边呢,面上的基本情况已经差不多了,但是有些信息还得等后援科的结果出来我们才能判断,瑶瑶,你把目前的资料给大家发一下,大家有什么想法尽管提——隋主任,咱们到现在还没排查出可疑人物是吗?”
      这是个尖锐的问题,昨天晚上就已经有了模糊的目标,岳海市的对外交通封了一整晚,跑得出蚊子跑不出鬼,却没找到一个还没成熟的魔族。
      后援科主任隋宏是几位科长里唯一一名女性,纯血种妖族,红唇皓齿秋娘眉,天生一副好皮相。
      “确实没有,”她说,语气里带着些遗憾,“后援科有个‘后援’的名,其实加我在内统共也就四个人,还没有您侦查科的在编人多,岳海市这么大,何况办事得避着协会长的‘眼睛’,速度上肯定要打点儿折扣的,但我听说侦查科这回不是叫了陆迟,怎么也没个信呢?”
      隋宏科长又把这话抛回给了嵇文。

      嵇文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陆迟用不上了,这回得靠咱们自己。”
      “哟,”隋宏眼睛一亮,面上竟浮起一抹掩饰不住的笑意:“那小子终于要死啦?”
      嵇文咳了一声:“隋科长,陆迟生是我手底下的人,死是我手底下的魂,您这话说得不太好吧?”
      隋宏“呵”地冷笑了一声:“局里也就你护着他,不信你问问你们科里头,有多少人巴不得他死呢,嵇科长……”

      嵇文把手里的烟缓慢地按在烟灰缸里,面无表情地看了隋宏一眼。
      但就这么单纯的一看,却让她后被发冷,登时收了声。
      市局里人人知道,嵇文越沉默,就越可怕,吵架归吵架,但一旦对方不说话,可千万别追着咬,不然连命是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隋宏有些不自在地挺了挺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们两个科员白班,昨晚把岳海市最外圈和最内圈已经全摸完了,今天再干一天,晚上怎么着也能有个结果了。”

      嵇文对她点点头,声音还是温和的:“辛苦了。”

      郑玉瑶发的资料整理得明明白白,一看经办人的思维就十分清晰,主次分明。
      兰心翻开牛皮纸文件夹,粗略浏览了个大概。
      嫌疑人是成长期的魔族,可疑点是陆穷的神族血脉竟杀不死他,梁伟的被寄生时间与被寄生地点尚不明确,被寄生原因有待进一步侦查。

      郑玉瑶发完资料,出声道:“有个事我得跟各位说一声,陆穷是神族后裔,但此次却被魔族寄生,这是件前所未有的怪事——我本来怀疑这事跟屠天或者择良有关系,但陆穷的血液和序列结果出来我却改变了想法。”
      说到这里,他略作停顿,室内一片安静,无数双眼睛都注视着郑玉瑶,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郑玉瑶端起茶杯喝了口热水,接着说:“根据陆穷的序列在大数据库中进行查找对比,我发现一个人与他有着17%相重合的相同序列构成,这个人叫‘叶蔷’,是陆穷奶奶的外婆,接下来的事大家自己看吧,相信你们会有跟我一样的想法。”
      他说着再次发了一轮资料。

      这次的资料很单薄,只有一张牛皮纸文件夹夹着两张打印纸。
      内容很简单,概括起来仅有简短的一句话:叶蔷,纯血种魔族,按姓氏推测属于魔族三大家族“夜氏”一支的旁系叶家。她有一个女儿名叫杨柳,是个血统普普通通的人族与魔族混血女孩儿,死于肝癌,年仅36岁。
      除此之外,没有出生年月日,没有居住地址,没有登记地,没有依照规定定时检查的记录,也没有在叶氏中直系亲属的族谱。

      嵇文叼起一支没点燃的烟,看着这份资料说:“有人故意抹掉了她的档案。”
      “对,”郑玉瑶点点头,“如果不是我从陆穷起倒推几代人,在杨柳的住院记录中发现了叶蔷这个名字,又对比了血统库中杨柳与叶蔷的序列才推定他们是母女关系,否则从陆穷家的祖先入手,叶蔷这个人是不存在的,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李秀娟’的普通女人。”

      由此看来,陆穷其实是神族与魔族混血的后代。

      “神族和魔族,在记载中从未通婚过,”隋宏若有所思道,“所以陆穷是特殊的,或许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使‘神人血’对魔族失去了效力?”
      林一念抬起头来,疑惑道:“那他的血还能算是‘神人血’吗?”
      隋宏摇头:“当然不能。”

      而嵇文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工作的布置:“玉瑶,去查杨柳的病历,不仅仅是肝癌,所有的与她身体检查有关的记录全都调出来,杨柳应该是第一代魔族与神族的结合,她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郑玉瑶点头。

      兰心却放下叶蔷的资料,看起了郑玉瑶先前发的那一份。
      梁伟、颜小于和陆穷的照片是彩打,他看了几秒,忽然把梁伟和陆穷叠在一起,走到窗户边,把三张纸贴在玻璃上,借着透过纸张的光挪起了位置,直到他们的喉咙全部重合。

      嵇文跟过来往他的纸上看:“发现什么了?”
      兰心对着光指了指喉咙部位:“你看这个位置。”
      那是在喉咙焦黑的皮损处,两个人的那一块都比其他皮肤的颜色要稍浅些。
      嵇文察觉有问题,但看不出个结论来,于是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魔族寄生离体所产生的的是剧烈的高温,也被称作‘无声火’,因为看不见明火,人体却如受到火烧一般焦枯,”兰心说,“无声火是确实存在的,他在另一个空间燃烧,处于这个空间的人体反映出燃烧的结果。但是无声火的面积和温度是很稳定的,如果他的燃烧范围在这一片,那么这一片的结果是一模一样的,在同样的皮肤包裹下,他们的喉咙却在相同的部位都有一块皮肤显然与其他部位不同。”
      嵇文“嗯”了一声,他反应很快:“你觉得这个部位被覆盖过什么什么东西。”
      “是诱导剂,”兰心的声音忽然压得很低,他们四周刚刚被郑玉瑶所带起来的讨论声忽然被如潮水退去,“幼生魔族对‘食物’的认知仅在喉咙这一部位,他们能接收到不同的气味,从而判断对象是否适合被食用。”
      “对于某些需要人为干预的魔族,可以使用与食物气味相同的诱导剂,”嵇文眯了眯眼睛,他没实践过,但经兰心一提醒,想起自己确实学过相关的理论,“效果最好的是植物系妖族血脉的血液,据推论是因为植物系普遍攻击能力较低,对于幼生魔族的危害性极小,其次是新鲜的人类血液,但已经干涸的对魔族却毫无吸引力。”
      “植物系妖族的血,无色无味,是透明的水状液体,且会随着环境温度而变化。”兰心说。

      嵇文沉默了片刻,抛出了自己的推论:“你觉得是有人在引导魔族寄生在梁伟和陆穷身上。”

      他刚问完,就听喻正芳挪了挪椅子,起身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嵇文科长,给根烟。”喻正芳说着,还没走到就已经伸出了手。
      “送你,”嵇文掏出半包扔给他,“麻烦您行行好,下回苟韫洗脑的时候别放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对我的偏见很大啊。”
      “可能是他本来对你就有偏见呢,”喻正芳看了看烟盒,才抽出一支点了,“红山叶,好货啊。”

      红山叶的烟草来自于茶园,是由仙界特有的雪杏茶与妖族的一种矮烟树杂交出来的品种,产量不多,味儿很特别,清香醒神,口感略苦,烟入口时有些含了口薄荷的清凉感。

      嵇文只是扬了扬眉毛:“抽我的烟,可得记着给我办事。”
      喻正芳深深抽了一口,口鼻皆呼出一口白雾,才对他道:“什么时候没给你办过,咱们侦查科的事,我哪件没放心上,都是优先给你处理的。”
      嵇文礼貌地笑了:“呵呵。”

      “有个事我得跟您先说一声,”喻正芳忽然压低了声音说,声音细微得只有嵇文与兰心二人听得清:“陆穷他家到底有神族血脉,虽然对纯血们来说不算个什么,但庞局觉得这事牵扯的势力太复杂,所以昨儿个让我把他家里人的相关记忆也都给清了。”
      也就说对于陆穷的家人来说,陆穷就是从未来过一般。

      嵇文眉毛一扬:“他家这么好糊弄?少了个这么大的儿子不会察觉?”
      喻正芳眼神往林一念身上一瞟:“所以我给他们安排了个跟陆穷年纪差不多大的儿子。”
      嵇文眉头一拧:“你想得还挺周到。”

      兰心看出他表情不怎么高兴,但碍于一屋子人,这会儿便也保持沉默。

      嵇文夸完喻正芳,又回到桌边,路过郑玉瑶时弯腰交代了一句:“回去查查梁伟、颜小于和陆穷生前接触过人里有没有什么有交集的,尤其是近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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