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唱吧”时代》寻找风的男子

32、第14话

　　台北一直在下雨。
　　在海洋性气候的作用下，各式各样被人们用奇怪名字称呼的大小台风肆虐地侵蚀着这座岛屿。

　　在这里生活的人们根本没有办法做好万全的准备。

　　就算是在气象台工作了三十二年零七个月又八天的资深预测人员也不敢打包票说第二天一定不下雨。

　　有时候上一秒是大太阳，下一秒就变成狂风骤雨。

　　又有时候每三十秒一次在降雨和晴空之间切换，而这种切换，一般会持续很久很久。
　　还有时候连续三个月都在下雨。

　　所以每个人都带伞。
　　这里的雨伞是最畅销的商品，深受各大便利店路边摊贩车站售卖处的喜爱。

　　台北。
　　信义路三段。
　　雨刚停没多久。
　　没有人知道下一场雨会在什么时候再度降临。
　　等红绿灯的行人不多。
　　十字路口，建国高架的地面路段还在翻修。
　　都已经修了大半年了。
　　搞得这条路常常塞车。
　　周边一带的居民怨声载道却又没有办法。

　　林佳彦耸耸肩，漫不经心望着路中央等待的车辆，幸好他不开车。
　　他继续向前走。
　　他越过马路。
　　他走到另一侧。
　　他转入一旁的公园。
　　台北最有人气的公园。
　　大安森林公园，又称七号公园。

　　他很自然穿过儿童游戏区。
　　他刻意绕开了公园直排轮场和篮球场。
　　他没有在公园生态池前驻足。
　　他还是来到了那里。

　　那个。
　　他几乎每天都会来的地方。
　　露天音乐台。
　　他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
　　找到那个最常坐的位置。
　　最后一排，中间靠左一的座位。
　　只是坐下。

　　塞入Airpods 。
　　滑动荧幕。
　　点击。
　　播放。

　　“找一個和弦開始唱那故事遺忘的時光起點是那平凡的成長或初學吉他時少年們的模樣”
　　是五月天去年发行的第九张创作专辑<自传>里面的歌曲<成名在望>。

　　歌曲描述了五月天二十年前成团初次登场到成名在望所经历的一系列关于成长的故事。
　　这也是林佳彦新专辑里最喜欢的一首歌。

　　他面前的这个舞台，也正是五月天二十年前成团初次登场表演的地方。
　　他闭上眼，想象着当初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那一年的舞台沒掌聲沒聚光只有盆地邊緣不認輸的倔強排練室的日夜 在爭論在激蕩以音量去吞噬無退路的彷徨”

　　睁开眼。
　　三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坐在舞台旁摆着pose合影。
　　几个欧巴桑坐在第一排的座椅上侃大山。
　　穿绿衬衫的大叔背着登山包往斜坡走去。
　　一对情侣坐在右侧最角落的位置上拥吻。

　　林佳彦的目光只停留了半秒，就很快移到别处去。
　　情侣。
　　真好。

　　他何尝不想拥有，这样的爱情。
　　爱情。
　　算了。
　　他继续闭上眼睛。
　　只有音乐是他最佳的伴侣。

　　“那黑的終點可有光那夜的盡頭天將亮那成名在望無關真相如果你心始終信仰誰又能怎樣誰又能怎樣你就能飛翔 你就能飛翔 你就能飛翔”

　　两年了。
　　不知不觉，林佳彦回台北已经两年了。
　　好不容易适应了内陆水城苏州的生活。
　　又不得不回来。
　　他实在无法承受，那样的事。

　　一次。
　　两次。
　　三次。
　　五次。
　　十次。
　　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不管什么形式。
　　到头来，还是拒绝嘛。
　　那个女孩最终失约之后。
　　濒临崩溃边缘的林佳彦一气之下，跟公司申请，调回台北总部工作。
　　还是这里好。

　　内地的口音他实在听不惯，一点都不温柔。
　　这里也没有那样暴力执法的人。
　　没有那么多的治安隐患。

　　学校都可以随意出入。
　　保全队长不会和城管勾结。
　　对了，这个城市，这个岛屿，都没有城管。

　　林佳彦很庆幸自己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没有女朋友，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至于那封信。

　　算了。
　　自己终究是没有办法帮到那个男生。
　　和那个女生。
　　属于那个城市的故事。
　　就由那个城市的人来解决好了。

　　他毕竟不是救世主，也不是什么小说电影电视剧的主人公。
　　插手这样的事对他的人生起不到任何帮助。

　　用内陆江苏一带的常用语来说。
　　自己就是吃饱了撑的。
　　不过，不管好或者不好。
　　都过去了。

　　现在的林佳彦，过得还不错。
　　回到台北之后，总部给他连加三颗星级并安排了一个轻松的市场分析工作，基本上只需要坐在办公室收发一下电邮统计一下报表每周只需要开一次会议就好。

　　他的办公室在公司C座第16层，和大领导们所在的B座不属于同一区域。
　　公司楼下刚好有卖他爱吃的精品牛肉面。

　　离他常去的等一个人咖啡新店只要一站路的距离。

　　离他住的地方，淡水线坐两站也能够很快到达。
　　最重要的。

　　早上十点，工作到下午四点。
　　不用打卡，自由工作制。
　　周末双休。
　　一年除了法定假日外，根据他的工龄，还能享有一个月的年假。

　　林佳彦终于发现，他的苏州之行，并没有白去。
　　他现在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

　　他用了去年的年假去香港分公司边考察边玩。

　　他在今年早些时候去了内陆的广州参加五月天的新专辑世界巡回演唱会<人生无限公司>顺便住上一阵子。

　　他每天都坐捷运上下班，闲置的那辆蓝色奥迪早已被扔在车库放长假。

　　他每周都会去等一个人咖啡点上一杯“她说不好”，但从来都没见过那个传说中的拉子咖啡师阿不思来这间分店帮忙。

　　他每个月都会去淡水看他外婆，听她讲述佳彦外公在内陆沦陷前所遇到的有趣故事。

　　每天下班的时候，他都去大安森林公园闲逛，周末的时候甚至拉上曾经的死党，现在的同事欧拓一起在露天音乐台举办小型演出。

　　欧拓这个外冷内热的家伙，要不是那一年在学校吉他社的走廊偶然听到他弹吉他，林佳彦也不会拥有这样一个死党，一起玩了二十多年的好兄弟。

　　他们曾经合作无间。
　　就算是许久未见。
　　在音乐方面的配合依旧如初。
　　他们的合作演出让台下的观众连连叫好。

　　不过现在不行了。
　　欧拓已于一年前被调去了苏州诚品。
　　苏州。
　　真是的。
　　怎么老是苏州。

　　手机铃声打断了林佳彦的思绪。
　　他被迫睁开眼。
　　熟悉的铃声。
　　也是熟悉的名称。
　　是他。
　　OTTO欧拓。

　　“哈嘍，林總好，最近在幹嘛吼。”电话那头的欧拓大声说着，仿佛是在担心林佳彦听不清楚他的这通国际长途。

　　熟悉的开场白，是他没错了，林佳彦会心一笑。

　　“總你個大頭鬼啦，歐老闆在蘇州玩的開心嗎，有沒有吃到那邊的特產大閘蟹和小籠包，說實在的我現在都有點想念那個味道咯。”林佳彦边说边用手挠着右脸，这个季节的公园里到处都是小飞虫。

　　“少來，蘇州怎麼樣你還不清楚吼，要我管這間咖啡店真的太累人，總部還不讓我帶人過來幫忙，內陸的員工不是吃不起苦就是脾氣比我還大，分分鐘和客人吵起來，服務行業客人就是上帝這道理都不懂，索性我就一不做二不休連續開除了五批人，現在這一批從大學裡挖來的工讀生終於還過得去。”欧拓似乎在抱怨他对总部的不满。

　　林佳彦当然全都懂。
　　他也没有要安慰欧拓的意思。

　　“你搞得定的啦，啊所以什麼時候休假回台北，好久沒上台唱歌了還真有點不習慣。”林佳彦努力捏着鼻子好让自己这个喷嚏没有打出来。

　　“最近很忙啦，對了，差點忘了，打電話給你是有要緊事，我們誠品贊助的Voice of Taiwan你應該已經得到消息了吧，蘇州誠品和香港誠品因為上面高層一些特殊的考量，各自額外有三個外卡名額可以直接晉級明年夏天的小巨蛋盲選，我覺得你來參加比較合適，憑你的水準，拿到名額的可能性很高。”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骚动，但欧拓不为所动继续向林佳彦描述台湾好声音的重要细节。

　　“我是有聽過大概，但幹嘛要去蘇州參賽，我直接在台北參加正式選拔不就Ok咯”林佳彦是在半个月前总部开会的时候看到墙上关于好声音的宣传海报才知道的，他这几天也一直在考虑是否要参赛，他只有在念书的时候才参加过比赛，仅此一次，当然夺冠了。

　　他当然对自己的音乐水准很有信心。
　　但干嘛要参赛。

　　他其实用不着去参加这么一个比赛，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也不需要这样一个备受关注的舞台来展示自己。
　　他只是。
　　也许。
　　她能。

　　噢不，绝对不可能。
　　但。
　　不然。

　　“餵兄弟，你是智障嗎，Voice的選拔向來以嚴苛出名，普通的選拔據我所知最起碼有五輪，你如果就近报名的话，得先通過大安南區的選拔，然後才是大安區，然後是台北區，再是台灣北，然後全台灣。

　　要得到每一場考核主審的認可才有資格參加小巨蛋的導師盲選，你的唱功是還好，但這畢竟是比賽，比賽要考量的東西就很多了，能少比一場最好就少一場啦，幹嘛要選擇Hard模式。”欧拓越讲越激动，仿佛化身为林佳彦的音乐导师在传授他通过选拔的三十六种奥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天空中的乌云越聚越多。
　　偶尔有几滴小雨点坠落。

　　一阵风卷跑了音乐台上正在拍照女生的帽子。
　　林佳彦站了起来，朝身后那个小坡上方走去。

　　“謝謝你通知我，但我還是不去了，在自己的家鄉參賽殺出一條血路還蠻酷的，你覺得呢，明年決賽的時候，記得要請假回來替我加油吼。”

　　“......”

　　林佳彦继续向上走，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那些小雨点也终于，再度汇聚成一场雨。
　　一场大雨。
　　台北一直在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