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谕》历史学灰

29、离冥

　　直到那一天，收成的日子到了，飞锦寨的苗民们载歌载舞，庆祝当年的丰收。
　　他本来只是躲在角落里观察那些人，却没想到有人吹起了竹笛，那笛声轻灵潇洒，他听着就不自知地沉浸在笛曲的喜悦里。
　　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站在众人中间。面前则是满含了笑意的洛邑川。
　　被周围人用好奇的眼神围观着，他有些窘迫，扭头直直跑开。
　　没想到第二天洛邑川就来找他了，还递给他一个物什，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只陶埙。
　　“你说自己会吹埙，我便制了这只埙。郁闷之时就吹吹它，也权当发泄了，别把所有情绪都闷在心里，会憋坏的。”
　　洛邑川走时还不忘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头。
　　那只埙他一直留到现在，而那只手传递而来的暖意，他也一并深刻在了心中。
　　或许是他心中保持着这份温暖，《往生》神秘悠扬的曲调被他吹出来，竟带了些柔和抚慰的意味。
　　“轮回往逝，自然而已，好一曲哀而不伤的《往生》。老夫已有二十载未曾听闻此曲，不成想竟能在此地遇见故人。”
　　一曲终了，身侧不远那晦暗不明处却突然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还有随那人靠近传来的蔚然沉重的气息。
　　和谕心中警铃大作，那人身上有这样的气息，又识得这曲子……
　　他敛了心神，极紧张地盯着自黑暗里走来的那人，看着那人的面容在河灯摇曳灯火下逐渐现出明暗晦灭的轮廓。
　　和谕暗暗紧张，脑海中有关族人的记忆里却始终没有这张脸。
　　那岂不是意味着……
　　“曲是故曲，不过这位小友倒是面生得很……”
　　“老夫和目成，敢问小友名讳。”
　　和目成！
　　这个名字他在族中灵使名录上见过！
　　这人果然是离冥！
　　“和谕。”
　　他答的干脆，同时右手暗中握紧了行云剑柄，盘算着若是和目成发难，他必定第一时间反击。
　　只是这位灵使轻笑一声，丝毫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
　　“原来是你，预言中那个孩子。”
　　和目成终于完全走出了那片阴影角落，一袭白衣不染丝毫尘埃，人也如声音一般温润。
　　然而他看着和谕那严阵以待的架势，却嗤地笑出声来。
　　“你那样紧张做什么，我并不会伤害你。”
　　“为什么，你不应该是想着要把我抓回去吗？”和谕问道。
　　谁知和目成只是摇了摇头。
　　背叛族人，私自出逃，在族人们看来，这桩桩件件无不是他的罪过，怎么和目成对他却没有丝毫嫌恶之意。
　　“我曾许下承诺，不到某一时刻便不做这离冥灵使。如今我只是个普通人，你的死活自然是不归我管。”
　　“什么时刻？”和谕又问道。
　　“彻底忘记她之前。”和目成淡然答道。
　　“她？”
　　这又是谁？
　　和谕看眼前这位离冥似乎并无敌意，便试探着收回出鞘的行云。而他看上去对和谕收剑的态度很是满意，十分赞许地点了头。
　　“老夫有幸，竟还能见着你这大名鼎鼎之云水之子。”
　　老夫？
　　和谕对这称谓很是疑惑，虽说他们一族寿数长久，并不能单以外貌所见判断年岁几何，可和目成看上去不过而立左右，倒也不至于自称老夫。
　　“你与他们很不一样。”
　　听见眼前青衣少年说起族人，和目成神色间很明显地透露出些怀念。
　　“昔日他们也是这样说的。要知道，我们的族裔可不全是一个模样。就比如你，小谕，不也是个另类吗？”
　　“不过话说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呢？按照预言所指，你绝无可能来到此处。”
　　和谕暗自叹口气，是啊，虽然他从未知晓神谕全貌，可他所有的族人都说，他会死在十二岁那一年。
　　“你大概也猜到了，我是趁着芜山冬祭逃走的。”
　　和谕停顿片刻，而后定了定心思，直截了当地说出多年所想。
　　“曾经，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所有人都告诉我，我会为族人献祭，直到我遇见了阿川。阿川说烟花很美，像一万颗星星在夜空绽放；还有长寿面，吃了就会平平安安，一生无虞。他还说过瀑布飞泻、平湖千里、沧溟潮涌，这些我都没亲眼看过……在以前，我只能一个人看着云海倒倾、数着斗转星移，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
　　和目成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你是族人期盼了千年的孩子，他们自然容不得你出一点事。”
　　“是这样吗？可他们只知道我会死，却没有哪怕一个人告诉过我，让我活下去……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想活下去，我要找到神谕，我还要踏遍天涯海角，看遍峰峦湖川。”
　　听着听着，和目成露出了慈爱的笑容，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那张没有丝毫岁月痕迹的面容上，委实是有些违和。
　　“老夫倒有些喜爱你这孩子了，这股与众不同的风采倒与老夫当年一般无二。看在这份上，老夫便与你做个交易，你绝对不会拒绝的交易。”
　　“什么交易？”和谕忙问道。
　　“你不是要找神谕吗？只要你答应为老夫做一件事，老夫便告诉你神谕残句内里详细，如何？”
　　神谕残句……他自然绝无可能拒绝这样的交换条件，只因他最想做的便是找到神谕，亲眼看看那所谓不可逆转的宿命。
　　和谕不得不承认，他的心思被抓得死死地。
　　“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事？”
　　“替我找到镇魂铃。”和目成淡然答道。
　　镇魂铃一直以来都作为历任离冥的法器存在。和谕了然，这大概也能解释为何和目成会出现在沅泽城了，之前那场斗法波及极广，他应当是感应镇魂铃的灵力波动而来。
　　只是和目成与镇魂铃之间存在感应，若他自己去找理应更加容易。
　　“镇魂铃是你的法器，为何你一定要我去找？”和谕不解。
　　“因为……老夫这老胳膊老腿的经不起折腾，你是后辈，自然该尽些心力替老夫分忧。”
　　和谕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们一族本就长生不老，和目成竟还能这样一本正经地倚老卖老？就这样怀疑着，他忽然在和目成那一直噙着的笑里看出些狡黠的意味。
　　本应高贵矜傲的族中灵使露出这样的表情，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