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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如胶似漆(22) ...

  •   十七最开始是被一个荔枝味的棒棒糖骗进那个冰冷的难闻的房间里,当他看到周围一群人都是穿的白大褂,有的手上拿着针筒药剂,有的拿着剪刀镊子。
      那是他经常听的隔壁老奶奶讲的恐怖故事里面的场景。

      奶奶说——小孩子如果不听话的话就会有医生来打针;还有人会剪光你的头发,让你变成一个丑丑的光头和尚;还说如果随便跟陌生人走,半夜会被鬼压床。
      十七到这里之前,心里还好一番扬扬自得。毕竟他可不是随便跟陌生人走的,是爸爸妈妈告诉他,跟着那个穿黑衣服的人走,就会有吃不完的糖。
      他是经过了爸爸和妈妈的同意才跟陌生人走的,他绝对不会被鬼压床,绝对不会打针,也绝对不会变成丑丑的和尚的。

      可是,七岁的他,突然一下子面对了隔壁奶奶说的两大恶人,心里还是很害怕的。
      他把嘴里还剩了一点点薄片的糖嚼碎,跟那群穿白大褂的人说:“叔叔,你们还有什么事就快说吧,我爸爸妈妈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拿针筒那人没理他,转头跟另一个说:“来源。”
      另一人手上拿着记录单,闻言回他话:“父母原本想丢到孤儿院,被我买了回来。”
      十七一听反应特别激烈:“才不是,爸爸妈妈说会来接我的。”
      拿记录单那人嗤笑一声,也没去特意打击一个七岁孩子的自尊心。

      拿针筒的人放下针筒,从身旁人手里接过记录单,在“十六”后面又添了个“十七”。
      他们的打算是抓够二十个男孩,能不引起注意通过钱能解决的就用钱解决。
      比如今天这个,父母不想要了,想送到孤儿院,他们就干脆出钱买了过来。

      十七在这个冷冰冰的房间里待了一天后,这里又来了两个和他一样大的孩子,两天后,又来了一个,他恍惚间听到拿针筒的那个男人说集齐了实验可以开始了。
      这时候的他还不太懂什么实验开始了,只以为他们二十个人被带出卧室时,是要放他们回家,但是当他被压着躺在一个比他这两天休息的床还硬的地方时,他开始慌了。
      之前还淡定地过了两天,现在他才开始慌乱。
      爸爸妈妈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跟着给他糖的叔叔走,还要被锁在床上,还要被打针剪头发。

      “叔叔,我找爸爸妈妈还你们糖好不好,他们一定有糖,我不该吃你们的糖,你不要给我打针好不好?”十七没能挣脱掉困住他四肢的铁链,便开始求情,“我以后挣钱还你们糖,叔叔你别……”
      随着一针扎进去,十七没了声音,人也渐渐失去意识,只剩下嘴里最后呢喃了一句:“给你,荔枝味的糖……”

      后来十七明白了,他爸爸妈妈是不要他了。
      之前弟弟就失踪过一次,但弟弟很快就被找到,爸爸妈妈也很着急,着急到他们怪他没有看好弟弟打了他他也是理解的。
      理解明明是妈妈没有看好弟弟,是妈妈当时和另一个叔叔说话,没有注意到弟弟走了,最后却要怪他。
      弟弟失踪爸爸妈妈担心,他理解。
      但这次他被带走,爸爸妈妈明明是知道自己被什么人带走的,可已经好些天了,他们都没有来找他……

      经过了这些天,十七觉得他大概已经知道爸爸妈妈不会再来救他了,于是他打算逃跑。穿白大褂的叔叔很坏,给他打针抽他血液,甚至还把他指甲整个用刀子剥离掀开了,他实在太痛了。
      十七觉得,他要是再不逃,估计会被疼死的。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爸爸妈妈一直都只在乎弟弟,他在家里没有存在感,可当手上的指甲剥离身体时,他还是觉得,他还有很多宝贵的东西,不能失去。

      第一次出逃,十七碰到了一对夫妇,那对夫妇看他是孤身一人,立马就起了心思,便想着把人带回去。
      十七还以为他们要好心收留他,路上特别乖巧安静。

      没多久就到了夫妇俩的家。
      十七对这个家显得很是局促,然而那对夫妇在他进门后,脸色突然大变。
      十七畏畏缩缩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不敢再动弹半分。
      那对夫妇家里还有个孩子,但是那个孩子穿得很好,脸上也红润有肉,见到他之后,那孩子眼睛里带着打量的意味:“爸妈,你们又有新货了?”
      夫妇中的妻子闻言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十七还站在原地,登时眉不是眉眼不是眼,语气也非常冲:“你还站那儿干嘛?没看到家里很乱吗?快收拾干净,我们家不养闲人。”

      十七知道闲人是什么意思,就是被人嫌弃的人。他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不想再被丢掉,或者说不想再回那个冰冷的地方,于是十七视线环顾周围,在门后面找到扫帚,他走了两步把扫帚拿在手里,开始扫地。
      那男生见状,问他妈:“妈,你不打算卖他了吗?”
      十七扫地的动作一顿,手心里的木棍被捏紧了几分,只见下一秒他打扫得更起劲了。
      他心里想着,只要他再努力一点,再认真一点,让那对夫妻觉得自己还有用处,就会不舍得把自己卖了。

      男生见十七扫起地来越发得起劲,心里好一阵嘲笑他,但没有说出来。
      毕竟免费的劳工,能打扫两天是两天,还是先不要打击了他的热情。

      晚上他们的主菜是荤素搭配,十七却只是得了一碗清汤寡水的稀饭,和一个白面馒头,他们不让他上桌吃饭,十七就乖巧地站在一边。
      就这样过了两天后,实验室的人找来了。
      十七看着那对夫妇从手上只有三叠红红的东西、变成成交时、他们手里多了三叠现在有了六叠的数量,最后把自己交到那些人手里。
      那两个人乐呵呵地数着一张张红色的东西。
      他知道那是钱。
      卖小孩换的钱。
      他被带走的时候,看到了屋子里夫妻俩的孩子,那个男生对自己笑了笑。
      十七觉得自己似乎看懂了那个笑。
      嘲讽自己的无能为力,与异想天开。

      实验室里仿佛还是他逃走的那个样子,但十七清楚地看到,二十张床上,其中有一个床已经空了。他路过的时候闲着无聊,数到空床时,刚好第十个。
      那个人,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逃出去了?只不过他还没有被发现而自己已经被抓回来了?
      但是白大褂叔叔路过那张床时,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处理干净了吗?”
      随行的人恭敬地回道:“干净了。”

      十七还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但他心里却隐隐有一种直觉,事情似乎并不是他自己以为想象的那样。
      比如如果是逃走的话,白大褂叔叔不可能这么平静。

      没多久他听到白大褂叔叔又开口了:“试个水就坚持不住,真是浪费了。”
      随行的人:“十七号实验体是这一批孩子中效果最优的,他的指甲已经在短短几天就长好了,其他的都没他这么好。”
      白大褂说:“但实验是失败的,他的指甲长得快完全得益于十七号自己的体质,跟我们的药无关。”
      随行的人说:“所以这就是您吩咐我们尽快找到十七号的原因吗?”
      白大褂过了几秒才回答:“还不算太笨。”

      然后十七又被强制按到冰冷的硬床上,手臂微微刺痛,那种身上没力的熟悉感又来了。
      仿佛重回噩梦,十七不想就此晕厥过去,他怕自己醒来后身上又会失去一些什么东西。
      上次是手指甲,这次是什么?还有什么可以从身体上剥离的呢?
      十七其实也挺好奇的,好奇到他小脑袋还真就认真思考了一下,发现确实没有什么可以离体的了,就算是他剪头发,他似乎也没有多难以接受,毕竟头上没有指甲上那么强烈的痛感,不过丑点就丑点吧,只要不疼就行。

      可正因为强行坚持,这落在白大褂眼里就是又兴奋地说道:“十七号竟然这么快就对我们的麻药有了抗体,他果然是不同的,可以加大力度,加快进程。”
      然后十七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头皮好似被撕着皮掀开了一小片,撕裂的触感疼得他想叫出声,可又实在没力气了。
      于是眼泪顺着太阳穴流入头发里,太阳穴上有一条泪痕挂着。
      最后他是被疼昏过去的。

      十七又一次醒来的时候,上下眼皮还未完全舒展,眼眶只睁了极细极细的一条缝隙,就看到视线里有一个人影在不远处,他下意识闭上了眼,听他床边的两个白大褂谈话。
      “实验结果怎么样?”
      “头皮研究与未注射药剂之前无变化,该实验失败。”
      “怎么又失败了?”
      “或许是你那秘法有问题,早就跟你说过拿给我看一下……你那是什么眼神?《山海经》里的那个东西是我们共同发现的,你只不过是快了几步,别以为这样子它就是你的了。”
      “我没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你不信我。”
      “这是我信你的问题?问题是实验失败了,十七号身上出现的奇迹,都是他自己的造化……嘶!等等,这么一说,十七号好像是这一批里最好的实验体,再观察一下,做下一个研究,看有没有必要特殊对待。”

      等那两人走人,十七睁开眼睛,头上缠着一圈纱布。他伸手摸了摸,轻轻一按都是疼的,但他不知道该找谁哭诉,胸腔里憋了满腔的委屈。
      “我是不是……特别的……不乖啊?”
      所以才没人愿意留他。
      老师讲的都是孩子是爸爸妈妈的无价之宝……那他呢?
      十七很迷茫。

      第二次出逃,十七没有第一次那么好的运气,逃到一半就被抓住了,抓他的还是上次那个人。
      “陆队,又是这个小崽子。”庞淄道。
      “当我不知道?”陆勇是把十七的衣领拽在手里的,他往上提了一提,恶狠狠瞪着十七道,“我说你要是真的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也行,知道我是干嘛的吗?爷爷我打拳的,黑拳,再逃小心我下次把你牙全部打掉!”
      十七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十七没想到,跟自己打交道最多的,除了那一群白大褂,还有面前的这个被人称为“陆队”的人。
      也是没想到,他没有打掉自己的牙,却狠狠折了自己的手腕。要不是皮肉还连着,十七手腕上没有感觉,他会以为又有一样东西离开自己的身体了。

      十七第一次听到白大褂有了名字,是在一个年轻男人身上。
      他们叫他程应德。
      听说是实验室里最最疯狂的一个,为了心爱的妻子进来的,他妻子身体不行,他为了妻子加入了那所谓的长生实验。
      此后又一段时间,十七听那个程应德在他床边说得最多的,就是——
      十七号实验体状况怎么样?他挺没挺过来?实验成功了没?具体又是哪儿的问题?这个十七号可是寄予我莫大的希望,他千万不能死,他的抵抗力这么强,恢复力也是逆天奇迹,他要是死了美臻怎么办?

      是了,很长一段时间,十七听得最多的,就是十七号实验体怎么怎么样。
      那时候他还不太懂,自己是有名字的,但是渐渐的,当别人提到十七号实验体,他居然有了下意识的反应。
      也是这时候,他恍惚过来,他已经忘了自己之前叫什么名字了。

      每次那些白大褂从他身上拿走什么,他疼得死去活来之际,听到的都是他们在他头脑发麻时说十七号实验体怎么样了。
      以至于,他逃了大半年之后,开始真正明白,自己太弱小了,是逃不出这里的铜墙铁壁的。
      他开始安静蛰伏,乖乖当他的十七号实验体。

      和他一同当成实验体的一群孩子,在第三个年头就只剩下他一个了,他被换到一间新的实验室。那个实验室在更底下一层,只有他一个人,他忍受着孤寂与持续的创伤,待了又四年,终于在十四岁这年,逃出了实验室。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了,十七号实验体也叫了有七年了。
      他当了七年的十七号。

      但十七显然是不能当做一个人的名字的,那也代表了他最最灰暗的时刻。出去后,他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晏似漆。
      实验体,十七号。
      他只是项实验,被用来验证某种根本是怪力乱神的东西是可以存在的,因为是被第十七个带进去的。
      晏似漆,他叫晏似漆。

      也多亏七年实验体生活,让晏似漆表面认命的同时,学到了一些真正有用的东西。
      出去后,他研究出一种药物,再加上催眠的效果,于是在那群白大褂的眼里,他已经“死”在了上一次的实验里。
      但是他却没有走,而是以助手的身份待在里面,每天打打杂,很没有存在感,看着那群疯狂追求长生的人,嗤笑他们的愚昧与疯癫。
      但他“暗地里”却依然拥有一个逃出去后的新的身份,这个身份在他二十岁那年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之后便有人开始称呼自己为“晏博士”。

      那群人以为他们最得意的实验体死了,士气低迷了好久,晏似漆还以为自己的“死”带给他们的是醒悟,心里刚动了一点恻隐之心。结果,下一刻,他们就又开始了一个新的实验。
      他们觉得是自己的实验方向出了问题,长生不老药依然是真的,但他们已经没有了最好的实验体十七号,所以重新开始研究,以至于他们研究了整整十几年,终于研究出了他们自以为的长生不老药。
      但长生不老药药效如何,没人敢尝试。

      于是就有了末世。
      末世是一种药物致成,研究所的人在那天从空中撒下药物,在水源里偷放药物,他们是一群疯子,疯子的疯狂想法让这个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整个世界承受他们的罪恶。
      末世刚开始几天,研究所的人看到满大街的怪物,还以为长生不老药失败了,还想再继续研究,看是哪的问题。直到半月后出现转机,有人逐渐开始觉醒异能,那些人又觉得实验似乎是成功的。
      然后他们还自以为是的定下了有关未来的宏图。
      成功的人变成异能者或者还是普通人,失败的人就变成丧尸。他们的畅享很美好,等末世结束,新的纪元建立,普通人就是作为新时代的底层群众,中坚力量;而异能者,就是上层贵族,天生高贵。
      经过药物洗礼,站到上流社会的贵族人群,研究所的人觉得自己没错,这世界本就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而这一切,晏似漆是目睹着它的发生,却没有阻止。

      唯一插手的,就是晏似漆在药物里加了一点点他自己研究的东西。
      他将心底最后的善念通过这种方式散播出去,此后再也没有隔壁老奶奶这个人。
      他加的剂量不多,看起来就像是顺手而为之,那药物就是可以让部分普通人觉醒异能。
      端看谁运气好碰到有他加的那一丝小惊喜。
      不然按照研究所那群人的药物,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够玩的,因为它迟早要完。

      偶尔的时候晏似漆也是会思考长生不老是真的存在吗?不然为什么十六岁过后,他每年都有那么几天会变成七岁那年的模样,这算不算另类的长生?
      如果是真的,晏似漆一定会在自己该死的年纪,一刀了结自己。
      但他又觉得不是,除去那几天,每年他的身体都是正常发育生长,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这样听着,退回七岁身体这件事,就得从另一个角度思考了,比如——是对他旁观的惩罚。
      惩罚他变回生命里最灰暗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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