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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浮生若梦(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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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寺虽远近闻名,香火绵延,但到底是不如山下的烟火人间来得热闹。
这是阿殊下山后的第一想法。
但紧接着一想到,她还要在承恩寺里待上两个月,连嘴里吃的糖葫芦都不香了。
尽兴地玩了一天后,主仆二人在天黑前赶回了寺庙厢房。
晚上,打发了翡玉去休息后,阿殊悄悄出了门。
浮生在屋子里敲木鱼。
仔细看,他拨动佛珠的动作越来越快,敲木鱼的节奏也无形中逐渐加速。
直到确定了身后落地的脚步声,佛珠与木鱼一同停下,一室寂静。
浮生面无表情地转身,冷冷道:“施主找小僧有何事?”
阿殊步伐尴尬地停顿了几秒,之后便干脆没有再动了。
今天的浮生师父,似乎比初见那日还要冷漠。可那天躺在床上、脑子差点烧糊涂之际,她明明看到了他眼睛里是有情的。
忽地,阿殊不确定自己这一趟来得对不对。她紧了紧怀里的东西,再三犹豫,还是没有拿出来。
“我马上就走,打扰了,浮生师父。”
话落,跟一阵风似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仿佛从没出现过。
几秒后,木鱼声再次响起。
但声音较之刚才,却慢了许多。
回到自己房间,阿殊从怀里拿出糖葫芦。
算了,那和尚不吃她自己吃。本来还想用自己喜欢的东西去补偿对方,权当几天前照顾的报酬,但咱们浮生师父,好像并不需要。
莫名的,阿殊想起了这几天里,寺庙里关于浮生的传言。
尘缘未了,性情孤僻。
上午才得了个性情孤僻的结论,所以,当下午,众人口中性情孤僻的人来到她的院子后,阿殊说不惊疑是不可能的。
“我来跟着公主。”浮生面色平淡。
也是这句跟着,让阿殊发现浮生肩上挎着一个包袱。
阿殊沉默了片刻,问道:“哪种跟着?是谁让你跟着我的?”
浮生:“慧极师祖说,跟着您,我心中的一切疑惑都能得到解答。”
阿殊也道:“不是,您一个和尚,能有什么疑惑是跟着我才能得到回答的?”
阿殊很不理解。
想起中午去佛堂里,碰到慧极师祖,浮生将原话传达:“师祖说,小僧的心乱了,唯有跟着公主,才能得到解答。”
其实他没说完的是,这里面,有他的私心。
初见便搅动了他一池春水,本以为后几天不再见面,那种惊艳能淡下来。可,无法否认的是,昨天见到阿殊下山后,他心里竟然升起一股后怕。
他怕这一别就是永远。
于是,当慧极师祖那句点拨他的话一出,他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就直接收拾包袱,来到阿殊这里。
阿殊:“……”
这是调戏吧?
“你一个和尚,还懂心乱了是什么意思?”阿殊有点好奇。
“自然是不懂的,但,慧极师祖说的话,总是有一定道理的。”浮生单手行礼,“如此,便麻烦施主了。”
秦朝的帝后得知自家宝贝女儿院子里住了一个僧人后,联想起多年前那得道高僧的话,一时也不知,这究竟是好是坏。
但总归,承恩寺是安全的。
两天后,庙里来了一个尊贵的人。
邻国天钺的皇帝陛下。
同行的还有他的丞相大人。
阿殊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出去迎接了。
丞相名为曲青与,出自天钺将军府。
“青与伯伯,你怎么也来承恩寺了?”见到人,阿殊很是惊喜地问。
“说了几遍了,叫哥哥。”曲青与赏了阿殊一个脑瓜崩。
有的时候,曲青与也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他竟然在这位殊沅公主的身上,总是能看到妹妹的影子。
“辈分不能乱啊。”阿殊捂着头,适时地辩解,“你跟我父皇母后一般大,我要叫了你哥哥,父皇母后也不愿无故多个这么大的儿子。”
“……唉,果然是好久没见,殊沅跟我生分了。”曲青与装模作样擦擦眼泪,一边用余光偷瞄阿殊方向。
和寺庙主持寒暄过后的皇帝陛下来了后,看到的就是他的丞相大人一副泪眼婆娑的样子。
皇帝陛下加快了步伐,绕到曲青与身侧,先是安抚地看了眼阿殊,这才问话曲青与:“怎么了这是?哭了?被殊沅欺负了?”
曲青与动作一顿,揭开的袖子后面,脸上半点不见泪痕:“麻烦您两只眼睛看清楚,谁哭了?”
“我,我哭了。”皇帝陛下从善如流地往自己身上揽,微弯腰,往曲青与跟前凑,“曲丞相一生浩荡的正气,怎么会哭呢?”
“……”曲青与是真没想到,小时候看着多乖巧的一个少年,长大了怎么就变成这副没脸没皮的样子。
他一把推开皇帝陛下,乐呵呵地看向阿殊,道:“阿殊准备待上多久?”
阿殊回:“两月。”
“两个月啊,那你笄礼……”
“会在那之前回皇宫的。”
曲青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头就跟皇帝陛下说:“我们要在秦国待多久?”
皇帝陛下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当即便道:“都依你。”
几人在一起吃了顿饭。
晚间,阿殊起了趟夜。
不知道为什么,承恩寺的环境她总是有股说不出的烦闷。
还没等她理清楚心中那股愁闷,旁边忽地坐下来一道身影。
她扭头看过去的途中,身影的主人开口了:“施主为何不睡觉?”
在这里,能叫她施主的,除了浮生她想不出第二人。况且这人的音色也极好辨认。
“浮生师父,”看了他一眼,阿殊脑袋重新转回来,“你为什么要出家啊?”
“心中有这个想法,便出了家。”浮生无喜无悲地回,连声调也很平缓。
“听说你今年不过十七,又是八年前就来了这里,八年前你才十岁不到。那么小的年纪,你就知道出家是你这辈子的唯一想法了吗?”阿殊又问。
这回却没有立即得到浮生师父的回答。
她诧异又疑惑地转过眸子,看向身侧规矩端坐的年轻和尚。
他蹙着眉,好似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似的,阿殊看得想笑,不禁又调侃了句:“小和尚,我问你话呢,有那么难回答?”
过了会儿,浮生艰难地摇了摇头:“小僧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出家,就是心中想了,便去做了。”
最后,他肯定地轻点头,认真道:“嗯,没有缘由。”
“没有缘由,”阿殊看着对方时而迷茫的样子,不由得脱口而出道,“那你想还俗吗?”
浮生顿了两秒,这才回答:“小僧不……知。”
不知为何,对上女孩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眸子,他不自觉地将那个“想”字咽了回去。
“不知啊……”
阿殊的一句呢喃无知无觉地混进了夜色里。
第二日,阿殊“不负众望”地生病了。
晚上吹了点风,风寒如约而至,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呢。
她眼神幽幽地盯着被翡玉端来的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连眉眼都带着一股抗拒。
翡玉有些好笑自家公主的孩子气,轻声哄道:“公主,只有喝了药病才会好,您喜欢吃的那些糕点才能不用忌嘴。”
好吧,最后一句话戳中了阿殊的底线。
只见她捏着鼻子,直接抬手撇开翡玉另一只手上的勺子,端过碗,咕咚咕咚几口闷完。
哇,真的好苦。
还剩一点微末的时候,阿殊摊出手。
四指朝自己方向弯了弯,索要蜜饯的意图相当明显了。
身为一名合格的贴身丫鬟,蜜饯这种东西,她早就准备着了。此刻一看公主这手势,当即就将一把子蜜饯全都递了过去。
嘴里有了甜味,阿殊只觉得死去的味蕾终于又活了过来。
见人乖乖喝了药,翡玉开始扯其他的了:“公主,你怎么好端端的感染风寒了呢?”
阿殊微鼓着的腮帮子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塞了一颗蜜饯进去,这才搭话,只不过回答的内容,却有些含糊:“水土不服吧。”
明明只有短短的几日相处,她却忽然不是很想将昨晚她是和浮生在一起的事说出去。
翡玉心思没那么多,只当是公主娇养惯了,乍一来到清寒般的寺庙,有些不习惯。
阿殊这次的风寒持续了三天,才逐渐好转。
也是在第三天,她发现一个身影。
一个……她以为一直没有出现的人的身影。
门口那一角飘扬的灰色僧袍的主人,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阿殊眸子一闪,开口吩咐道:“翡玉,你去小厨房看看绿豆酥好了没?”
翡玉领命退下。
门口那一抹衣角带风似的消失。
过了一会儿,也没见有再次出现的意图。
可……阿殊有一种诡异的直觉。
他没走。
想着,阿殊含着七分笃定的嗓音开口:“浮生师父不进来看吗?”
门口站着的浮生黑瞳飘过一丝茫然,而后抿了抿唇角,抬步,站了出来。
他在门框边上露了半张脸,另一半还回避阴影里:“公主所言于理不合,小僧在此处看着便好。”
阿殊有点疑惑,又有意逗他:“门口那么远,浮生师父能看清吗?”
浮生微微一怔。
他想说,看得清,甚至还看得出来阿殊脸色比前两天好很多了,唯有消瘦的脸颊迷茫地敲打着他心尖柔软一处。
可实际上,他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迈了进去,边走嗓音边温吞地回答:“那,小僧得罪了。”
阿殊:“……”
莫名觉得可爱是怎么回事?
浮生在距离阿殊床榻的两步之遥站定,一眨不眨地盯着阿殊,开口道:“果真清瘦了许多。”
心尖被撕扯的感觉更奇怪了。
听到浮生这番话,阿殊意外地挑了挑眉。
她若有所思地摸了一圈下巴,来了这么一句:“那,我还是最好看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