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校友 ...
-
完成会谈与贺秋道别后，盛柯和于修竹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盛柯双目放空，平视前方沿路的高树，大脑却是高速运转，回想着贺秋方才所提的需求，心中自有四象限一般结构的网络图徐徐展开，帮助自己提取重点信息。
装着马克杯的硬质纸袋被盛柯拎在手中，杯盖与杯身随着盛柯行路的频率发出轻响碰撞声。
从咖啡馆到停车位的这条路不算短，他们来时闲庭信步，盛柯总觉得这条路走了很久，现在原路返回，他们两人各怀心事，一言不发，步履倒是加快许多，因而只用了十五分钟就回到了车边。
于修竹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开门，盛柯浑浑噩噩就往副驾走，他的手刚握上车门的把手，就听到于修竹把他从沉思状态中唤出：“盛柯，你坐后面去吧。”
盛柯抬头，只见于修竹还站在车外没坐进去。薄薄的风衣套在衬衫外，他肩宽腰窄，天生一副衣架子，衣摆垂在膝盖处随风飘荡，于修竹却是不动。
素然的黑色给此刻的于修竹添了一丝不容抗拒，他指向车后座道：“坐后面应该会好一些。”
他还记着盛柯刚才心慌气短的应激症反应。
盛柯刚握上门把的手渐渐松开。
既然于修竹都这么说了，他自然没什么可推脱的，向左移了一步，拉开了车的后门。
两人都坐进车里后，于修竹也没有急着发车，他先调整了一下后视镜角度，让自己能看到盛柯的脸，同时说道：“我对应激症只有一些理论上的了解，不清楚你的具体情况是不是与书上的有出入，你如果感觉到不舒服就告诉我，我会就近停车。”
盛柯双手抱着马克杯袋子，规规矩矩坐在后排系上了安全带，看得出有些紧张，但也因此显得姿势十分乖巧，他回答：“好，我不看车外的景象大约会好很多。”
说完盛柯就闭上了眼。
那双透着神采的眼睛此刻被垂下的长睫毛盖住，从于修竹的角度看去，后视镜恰好如特写镜头般聚焦在盛柯的上半张脸，斜着照来的光线让他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浅浅一层围了一圈，在阳光下看着金灿灿的，结合神情很有脆弱的美感。
于修竹多看了两眼才启动汽车。
盛柯闭着眼，但并不完全处于黑暗中，他对方位有基本的感知，能察觉到于修竹在左转，掉头然后笔直向前。
午后最盛的眼光透过薄薄的眼皮在他眼中炸出一团光晕，耳边有隔着窗玻璃的汽笛声响起，他心里十分明白自己现在正行驶在马路上，只是因为自行关闭了视觉，所以反应并不像之前那样强烈。
他现在只有一点点小小的心悸而已。
于修竹的关心到达得很及时：“比来时感觉要好一些吗？”
这声音在闭眼时听来很有空谷之内从天而降的感觉。
盛柯回答：“好很多。”
“嗯，那就好。”
说完车内便陷入沉默。
于修竹大约是听到了肯定回答，所以放下心来专注开车，但很诡异的是，盛柯想听于修竹继续说话。
“于修竹。”
盛柯唤他的名字。
因为有求于人，所以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和软尾音，“能继续说话吗？”
顿了两秒，他自己都觉得这个要求单听着有点怪，便补充道：“随便说点什么吧，和你说话能转移我的注意力。”
于修竹“嗯”了声长音，盛柯偷偷睁开眼睛一条缝，看到于修竹正在眨眼思考话题，但似乎一时之间想不出说什么，看着有些发懵。
盛柯不自觉笑了一下，又阖眼等待。
那方于修竹在静了两分钟后终于开口了：“刚才贺秋说的职位，你有什么想法吗？如果你来做会从哪里入手？”
于修竹给了个需要动脑的话题，也是在帮助盛柯别太关注座下飞驰的车辆。
刚才他们走来的那一路上，盛柯早就对此有了初步的构想，这个话题确实让他觉得有很多话要说，他迅速梳理脑中思路，娓娓道来——
“Super Muscle对这个职位的重点总结下来其实是三点。一是要有活动策划和团队管理的经验，二是需要贴合这个品牌的调性和玩法，三是现工作的流动性强，候选人能迅速从原公司离职后入职。”
“这三点是核心需求，满足了这三点，其他条件都可以稍作让步。仔细分析的话，前两点其实并不难，快销、广告公司、普通公司市场部都能有符合条件的员工可选，但难找之处在于第三点——工作流动性。”
“大部分公司的交接流程都要一个月才能走完，但只有广告行业是个例外，4A广告公司的人员之间互相流动是十分常见的情况，因为常有跳槽的情况发生，招的实习生也多，他们基本不担心缺人且替补不上的情况，所以交接过程被压缩至短短一周是有可能的。”
盛柯总结道：“我觉得可以把4A公司SAE以上的员工名单作为人才库，优先从中挑选。”
盛柯言简意赅地阐明自己思路，这是他在十五分钟步行时构想出的初步方案，如果这项目交到他手里全权负责，他就会从这个思路为基准进行延伸。
后视镜里，盛柯闭着眼，神态和五官都表明他此刻的自信，他嘴角挂着浅笑，脸微微转向于修竹，一副等着对方接话的模样。
“没错，的确是这个思路。”
盛柯对Super Muscle的要点分析与自己的完全一样。
只是……
“这个思路很老道，一般新人都会先想着从其他互联网公司类似的岗位上挖人谈薪，能直接想到4A的得是做过很多年的猎头，对两个领域都有足够的经验才可以，你……”
于修竹顿了顿才继续道：“是有人教过你？还是你从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盛柯闭着眼，一副享受温暖阳光的表情，不慌不忙张口就来：“大学的时候做过一份实习，运气好跟了一个很好的项目组，从正式员工身上学到了很多实用技巧。”
于修竹想到了丁傅江交给他的资料：“你在一面的时候带了一份报告来，也是在那次实习时学的？”
盛柯：“是。”
这番话，他本来就提前打过腹稿，一面时被丁傅江也问过。
跟了很好的项目组，与优秀的同事相处，再加上自己本身有些小聪明，所以即便院校普通，但依旧能力卓越。
虽然这情况不常见，但这因果逻辑没有毛病。
于修竹对盛柯简历上的实习公司没什么印象，便也没有更多的问题，盛柯刚才那一番话把Super Muscle项目这个话题瞬间终结，于修竹只能再说些别的。
目光扫过后视镜，盛柯眼皮白皙清透，可见其上细微的蓝紫色小血管，于修竹想到他们来时盛柯就坐在右手边，呼吸间满是紊乱的气息，突然对他的应激症产生好奇。
于修竹问道：“方便说说你这应激症多久了吗？”
盛柯说话依旧半真半假：“四五年了吧。”
于修竹掐算：“那就是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了？”
“嗯，差不多。”
是二十八岁的时候。
于修竹又问：“这四五年里都没坐过车？也没看过医生吗？”
应激反应还挺影响生活的。
盛柯回答：“当然看过医生，一开始我的症状比现在这严重多了，治疗了一年多才开始好转，平时我搭地铁或者步行，而且大学里一直住校读书，没有必要也不怎么出门。”
想了想盛柯又加一句：“应激症不会影响工作太多，今后还有客户约谈可别因为这个不带我。”
不过于修竹问盛柯的初衷并不在工作，他让盛柯放心：“不会不带你，你像今天这样坐后座就行。我只是想知道应激症的感觉，是不是很难受？”
其实也算不得多么难受，因为对于盛柯来说，他当时身体遭遇了更大的痛苦和创伤，与没有知觉的双腿比起来，应激症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很小的车祸后遗症。
但盛柯没答反问：“感觉你对应激症似乎有很多了解，你身边有什么人也得了应激症吗？”
“是……”于修竹斟酌片刻才道，“……是我的一个校友。”
说起这个“校友”，于修竹的声音不自觉柔和起来：“听说他在治疗初期经历过很大的痛苦，我搜读过应激症的一些书，但是理论知识并不够让我了解更多。”
于修竹一直想知道治疗应激症时的心境，仿佛这样就能与当年的倪柯近一些，但没人告诉他答案。
盛柯：“如果是这样的话，其实你可以直接问问他。”
于修竹的说话声却突然变弱：“他现在……他之前不愿意见人。”
这话倒是让盛柯联想起自己刚出事的时候。
光明人生被拦腰截断，他心中结郁，曾有一阵子拒绝与人沟通。
所以盛柯十分理解，于修竹的校友不愿意见人倒也挺正常。
盛柯道：“治疗应激症对于患者并不会产生痛苦，克服心理阴影的过程是从黑暗记忆离开的过程，初时脱离黑暗走向光明总是会有一些挣扎，撑过去就好了。”
他在治疗之初反应激烈，但情绪痛苦的并不是他，相反的是陪在他身边的家人。
妈妈的头发从鬓角处白了好几根，每天看着盛柯时很无力却还要强颜欢笑给他精神上的支撑。
现在回想，也不知道自己父母当时是怎么撑过来的。
盛柯的声音随着情绪陷入低沉：“你如果关心你的那个朋友又见不到人，其实可以慰问一下他的父母，亲人对于心理治疗也很重要。”
于修竹的声音如同飘在空中：“我见过他们。”
盛柯道：“那他很幸运，有你这样的朋友。”
于修竹默然。
可惜他没法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一下后半段XD
-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