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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   封离惊诧地看着她,这人虚握在他的小臂,隔着衣衫,似有若无传来轻微地颤抖。

      竟是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畏惧几分!

      大理寺前来羁押囚犯的小官陆续到来,为保安全,要给重犯增一副铁链。那锁链纯黑沉重,一看就知有不小份量,若是捆绑在手,时间一长,指不定会压迫血脉的。

      那小官拖着铁链就想往封离的手腕上套,付嘉宁条件反射地将人往后一带。

      那人的动作在半空停滞,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本已经戴上了镣铐,手腕处的伤痕还没好彻底,如果今日再加重负荷,三殿下的手恐怕别想要了。付嘉宁讨好地笑:“您看,有这么多人把守呢,就不戴这东西了吧。”

      对方的官职比自己高上一些,那小官为难得很:“大人,您这……不合规矩啊。”

      “不如这样吧,银羽卫在外把守,刑部同样派出人手,双重保障,我用性命担保,出不了差错。”指节无意识地在封离的胳膊上摩擦,手臂的主人则将目光垂低,刚好能看见她的眼。

      眸中隐约跳跃着烛光,在阴暗的天牢闪烁微芒,一寸一寸印染到心房。

      前所未有的羁押模式,小官明显不愿意,害怕出了事自己担责。但付嘉宁说得信誓旦旦,教人难以拒绝,如今又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他再没理由拒绝。

      将三皇子送上马车,付嘉宁也跟了上去,一路上紧扣着封离的臂膀,不知情的人看了去,还以为她是多担心人丢了似的。

      车帘被佩剑高高撩起,阿肆也钻进了马车,一眼就瞧见那双死扣的手。

      “……”找不到什么话题,干脆别开眼,状似不经意间听着那两人的私语。

      阿肆是自己人,付嘉宁放心不少。手也不抖了,一路上就拿着三殿下的手把玩。

      当真是把玩!

      如同观赏瓷器一般,因为脆弱不能轻易用手触碰,就隔空临摹,若是眼神能吃人,封离的手指估计得被啃得一干二净。

      北齐的民风还算开放,可自小待在皇城的三殿下哪里见过这样的热情,于是暗示自己,接二连三的“表白”是为了让他放下防备,这些戳心的小动作也不过是附属物,当不得真。

      阿肆在对面当花瓶,深深地觉得自己不过一个局外人。

      以为路途遥远,但仅仅只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车队就在大理寺门口停下。

      一早在此处等着看好戏的百姓瞧见了,都相互吆喝着,场面一时间热闹非凡。

      从中走出个镣铐缠身的男子,虽陷此境地,也如同由画中走来,步步生莲。

      准备了一肚子嘲讽的民众,皆愣在原地,屏住呼吸。直到大理寺的门被阖上,才恍惚着回过神来。

      付嘉宁亦步亦趋紧跟着封离的步伐,此刻侯在庭外,要等待传唤方可进入,近几日的乍暖还寒冻坏了不少人,此刻待在光秃秃的阶下,不一会儿,额间和眉发就染上了雪。

      她搓了搓胳膊,呵口气暖手,若不是有重兵在侧,都快忍不住跺脚取暖了。

      封离目光浅淡,似乎对将要上庭一事并不关心,思绪纷飞间身侧传来一声轻音:“殿下冷吗?”

      他低头看去,这人的目光一派纯洁,仿佛是真的担心自己,还未来得及接话,付嘉宁就自顾自地说道:“肯定是冷的,我给你买的素衣单薄,抗不了冻。”

      “三殿下,我帮您捂捂手吧。”

      脑海里回响着对方那句——我给你买的素衣,封离错过了她接下来的话语。

      这女子平日总穿着牢服,宽厚肥大的衣裳不修身,难以展现其身材,面容都被官帽拘束,但其实若是凑近,能看出她姿色不俗。

      对方没有回应,付嘉宁便当作他默认了,大着胆子伸出手,借由宽大的袖口遮掩,轻轻将人的手握在掌心。

      突如其来的温度敷在冰凉的手背,热源随着接触缓缓传递,逐渐滚烫,被熨烫的心脏升起了暖阳。

      也许是这触感太来之不易,封离竟忘了推开。

      哪怕之后意识到不妥,心里也叫嚣着舍不得。

      离得最近的阿肆猛咳了两声,像是不忍再看这辣眼睛的场景,背过身去,实则将他们的小动作挡在背后。

      这已是最后的美好时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子到场,所至之处跪倒一片。封昱微昂着头,姿态将倨傲神色展现出来。

      惊堂木拍响,大理寺卿浑厚的嗓音响起:“带犯人。”

      付嘉宁赶紧缩回手,跟随人群涌动。温度消失的瞬间,封离不自觉握了握掌心,总感觉有什么流逝。

      但来不及细想,审理即刻开始。

      “暨三皇子越狱一案,大理寺开庭审理,经了解,犯人于三月二十六日夜间出逃,劫狱者不明,死无人,逃离数不明,依初步侦查结果看来,三皇子越狱更为贴切。左丞,您可有话说?”

      路询从一侧走至中央,拱手作礼,诚恳恭敬道:“劫狱者的打扮非富即贵,由此可以排除外来人,但仅凭一点并不能说明是三皇子的人手。且不说他身在诏狱,与外界联系无能,若是有心人栽赃陷害,更是解释不清。”

      开局就听见左丞的暗讽,封昱面上有些挂不住,此时也不顾是否在审理,插了句嘴:“左丞当真有副能颠倒黑白的巧嘴。”

      大理寺卿装作没有听到,继续开口询问,只是这次的对象,就换成了堂中央镣铐缚手的三殿下:“三皇子,您可有辩驳?”

      手被束缚无法动弹,因着他的皇子身份被免去跪罚。封离薄唇亲启,有史以来首次为自己平反:“不服,我与那黑衣人本不相识,且如若当真是为劫狱,为何要杀我灭口。”

      说着,将手中连接镣铐的铁链高抬,他继续道:“这便是证据。”

      大理寺卿扬了下手,小官得了令忙小跑至人前,看上一眼,又转过身拱手:“回大人,上方确有裂纹。”

      封昱一惊。

      那群蠢家伙,他是曾说过可以灭口,若是能暗中下杀手也罢,可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这刀痕竟成了封离的证据。

      大理寺卿微点头,以示自己已知晓,但他秉公行事,不可偏颇:“此物若真,便是证据,但裂纹的来源存疑,所以暂且搁置。”

      封昱舔了舔牙尖,嘲讽地冷哼一声。他还以为会有什么惊人的反转,原来也不过如此,这贱奴恐怕是没办法自救了。

      “传证人。”

      封昱动作一顿。

      证人?哪来的证人?

      随即就见左丞颔首,往旁边退了几步,由狱卒扣押着位男子缓步上庭,作黑衣打扮状,封昱一看,就认出了这是养在自己身边多年的死士。

      他瞳孔一缩,猛地抓紧了扶手。

      怎么可能?为什么有人没死?

      下一秒的场景给他解了惑。只见那黑衣人被卸去下巴,无法闭合,口中涎液直流,配合上脏乱的衣衫,整个人邋遢至极。

      他的双手被捆绑在身后,表情隐忍痛苦,显然受尽了折磨,却难以自尽。

      “回大人,此人是当夜的黑衣人之首,嘴里的囊袋已取出,但担心他咬舌,不得已用了些下作的法子,见谅。”左丞再次出队,对大理寺卿解释缘由。

      这惨状简直教人不忍直视,付嘉宁别开了眼,生怕自己日后也成这种姿态。她想起来这人的身份,阿肆就是从他手中救回了封离,仅仅只差一秒,三殿下恐就身首分离。那时候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封离身上,自是注意不到朝鹤和阿肆的小动作,还以为蒙面人均被清剿,原来还留了个活口。

      妙啊!

      封昱难以自持地紧扣住扶手,指甲深陷其中,隐隐可见红色,太阳穴青筋暴起,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翻案的恐慌支配身体,不免惊慌。

      不让人开口,也是有不少法子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证据。

      大理寺卿点点头,示意小官拿纸笔。宣纸被平铺在黑衣人的面前,绳索被解开,小官伸出手去,手心显然放着一只狼毫。

      “写下事情起因经过,视情节轻重便可减免刑罚。”

      条件过于诱人,封昱担惊受怕,他阴鸷地眼神紧盯着下方眼泪和涎水搅和在一处的,一片狼藉的死士。

      好像在用眼神,恶狠狠地暗示:你若是敢说,我必要你死无全尸!

      那死士颤抖着手,缓缓朝着狼毫的方向行进,距离越是近,封昱的心脏跳得愈响,毒蝎一般的眼神炙烤着那人的手背,几乎想要在上面盯出一个洞来。

      狼毫总算被他握在手里,大概是因为近几日的煎熬,失了神智,众目睽睽之下,那双手抖得更加严重,笔尖的墨水随着他的动作凌乱地滴落在宣纸上。

      晕染出一大片乌黑的墨花。

      死士的眼神深深地朝着自己的主子看去,眷恋一般,似是想将最后的一幕刻印在脑海之中,他看不见封昱眼底的波涛汹涌,只觉得释然。

      紧接着,突然调转笔头,狠狠扎进自己的脖颈,用尽全身上下所有力气,迸发出无数朵色彩艳丽的花。

      封昱猛地松了口气,瘫软在椅背上。

      -

      在黑衣人动手的瞬间,阿肆试图夺过凶器,可那人早已经存了死志,哪怕被折磨得神志不清,也坚持不肯背叛。

      鲜血淋漓,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刺眼的鲜红无时不刻地提醒着在场的所有人,局势扭转。

      所有人都没有预想到这个变故,做好了完全准备,甚至挑断那人的手筋,以免出现差错,可没曾想,意外还是到来了。

      付嘉宁死死地捂住嘴巴,没让自己的惊呼泄露半分,瞳孔里净是一片血红,场面过于骇人,她全身都不住地颤抖起来。

      仅仅刚开始的惊诧,封离却对此没什么表示,倒是身边这个抖得几乎倒在他身上的家伙,更让人担心一些。

      大理寺卿大概也没想到这唯一证人的自尽,原本靠在椅背上的姿势转变,他紧贴在檀桌边缘,隐晦地跟左丞对视了一眼。

      这……该如何是好?

      路询脸色难看至极,唯一的把柄丢了性命,三殿下的案子就艰难更多,随即见大理寺卿招招手,来了俩狱卒,将黑衣人的尸首抬出去,徒留地上残留的血迹提醒着所有人,方才经历了什么惊心动魄。

      “证人羞愧自尽,想必是不愿意面对三弟这个主子,左丞,你还有何话可说?”危机消除,封昱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此刻非上朝时,他仅仅束了皇冠,一身雍容华贵的衬托之下,威慑力十足。

      暗自思忖片刻,左丞压抑内心波动,至少面上再无慌乱,他拜礼于前,陷此境遇依旧从容不迫:“回陛下,这既是证人,就定当与三殿下毫无干系,此人为当夜的暴徒之首,若真为救人出逃,何必停滞破庙?”

      “荒谬!”封昱一拍前桌,他讽刺地看着左丞,忽而觉得从前能言善辩的路询没那么精明了,很是无趣,“停滞破庙自然是为了安顿囚犯,不若他费尽心思劫狱又是为哪般?”

      大理寺卿豆大的汗水滚落下来,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抢去问询,皇帝与左丞的争辩激烈无比,他夹在中间难做,只好一边擦汗一边打圆场:“现证人缺失,案情难以进展,左丞是否能再提供证据?”

      场面陷入僵持,半晌,一处微弱的女声响起,打破了平静:“……小官可以作证,那黑衣人并非劫狱,而是另有私心。”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说话者身上,在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付嘉宁忍不住哆嗦着小腿,连阿肆都忍不住看了过来,频频朝她使眼色,示意她别乱讲话。

      大概是那人惨烈的死状给她的印象太深,古人的愚忠根深蒂固,难以拔除。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封离,付嘉宁打心里想破除这陋习,脑子一热,已说出了口。

      哪怕隐隐产生了退缩之意,但莫名生出地勇气又激励着自己,迈出这一步,她一咬牙,跪在地上:“回陛下,当夜正是小官寻到劫狱者的藏身之处,将三殿下从刀锋救下,如晚上一刻,那黑衣人必定下死手,小官所言句句属实。”

      将那晚的场景润色一番,付嘉宁隐去阿肆救人的场景,并非为贪功,只是觉得不能将阿肆牵扯进来。

      她若是着了道,脑袋丢掉或许还能回家,但阿肆不行,在北齐所享受到唯一一份温暖,无论如何也得保护好。

      位于她身侧的封离心乱如麻,好像胸腔里那一团被人用小刀轻刮,剜去的伤口不大,却让人无法自拔。

      某一瞬间,那颗常年冰冻的心脏也稍稍裂开了小口。他清楚这人所有的害怕,因此在听见对方的维护时才会这样惊讶。

      女子的嗓音轻柔,大概是畏惧,尾音略有些颤抖。封昱啧了一声,突然当众起身,甩开袖口,缓步走下台阶。

      离得越近,付嘉宁就越发的慌乱,好像濒临溺水一般,连呼吸都困难。

      封昱在她面前站定,但迫使他停下脚步的,却是他从未想过的封离。镣铐缠手,就并作一处,成屏扇状,似威胁似警告,横在女牢头的面前,将人与皇帝隔开。

      这场面太不多见了,封离一向自恃清高,连入天牢都没低过头,现如今竟为了个女牢头妥协。

      封昱的眼眸中精光一闪,倍觉有趣,他微微退开来,从缝隙中打量这张仅是清纯的脸,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把柄。

      “你叫什么名字?”

      严明的大理寺成了皇家的一言堂,大理寺卿头都大了,顶着莫大的压力劝谏:“皇上,这案子还得继续审理啊……”

      付嘉宁魂都快吓没了,嘴唇惨白,几乎匍匐地面,不敢与人对视。

      见没人搭理,封昱眉头一皱,表情难看,但瞧见封离的脸色并不比他好,心情就舒适几分,他加重了语气:“朕在问你话。”

      “付、付嘉宁。”她犹如捣蒜般应答,皇帝一字一顿的威慑让她再也抑制不住,恐惧得红了眼眶,看上去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滑稽得很,封昱笑出了声,看见自己三弟怀有敌意的眼神后,越发肯定自己的所作所为,于是他加了一把火:“嘉宁啊,好名字,不如明日进宫做朕的妃子,如何?”

      正好今日右丞进谏,不如顺了他的心,封昱觉得,若是将此人纳入宫中,他三弟那张脸上的表情一定精彩极了!

      权势和财富近在眼前,几乎没有哪个女子能抵挡这样的诱惑,入宫便能享受荣华富贵,这是多少贵女倾尽一生的追求。

      封离暗中攥紧了拳头,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动怒为何,也许是自己的所有物被人抢夺,忿忿不平,却又无计可施。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答复,原本审案的大理寺,却仿佛误变成皇家挑选妃嫔的场所。

      付嘉宁冷汗浸湿了里衣,这一刻竟莫名平静下来,埋下.身去,以头触地:“小官惶恐,谢陛下抬爱,只是小官身份卑贱,高攀圣上恐带来灾祸,望陛下收回成命。”

      “若我执意要呢?”左丞也就罢了,这小小牢头竟也如此不知好歹,封昱沉下脸,仿佛定要跟人针锋。

      “皇兄。”

      平地一惊雷。

      磁性的嗓音空凉悠扬,任谁也没有想到,为个女牢头,封离开了金口。在大风大浪前都面不改色的人,如今却甘愿喊他一声皇兄。

      封昱脑子里懵了刹那,有那么一瞬间,他什么都记不得了,想不起自己为何非要置人于死地,也想不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关系分崩离析。

      无数的记忆杂糅,最终汇集在这一声皇兄上。封昱清楚,这不过只是暂时的妥协。这人太能忍,蛰伏多年,若不趁早处决,反咬一口必酿成大祸。

      “小官也可作证,那蒙面人并非是为劫狱而来!”就在此时,阿肆也突然跪倒在地,铿锵有力,将早已拐到不知何处的案情再度提起。

      李公公窥见封昱的脸色不太对劲,拂尘覆手,几小步走至皇帝身边,附耳劝慰:“皇上,不如先解决此案再考虑其他,若是真喜欢,奴连夜将人送进宫中便是了,不必在此……”

      “算了。”封昱突然转过身,中规中矩地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也不再看台下,点头示意大理寺卿继续,尽早结案。

      屏息凝神半柱香,终于得了准许,大理寺卿忙不迭拍响惊堂木,衔接顺利得仿佛只经过了个小插曲,付嘉宁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但又担忧起阿肆来。

      白净的少年郎恭敬跪拜在地,牢服彰显其身份,他井井有条道:“当夜为找寻三殿下,小官颇费功夫,城东的破庙距城门不远,虽已宵禁,凭着劫狱者的武功定能轻松出逃,但他们滞留在了皇城,只有一种可能,便是遗留或寻找物什,既然东西贵重到要停留于此,必定另有所图。”

      “臣附议,劫狱者想找的,也许就是先皇传给三殿下的玉印。得玉印者能批阅奏折,是与玉玺同等分量的存在,想来他背后之人定当谋划已久。”此刻,左丞也站了出来,双重攻势使得封昱节节败退,更是在听见“玉印”二字时僵住了身子。

      被人踩了痛脚,封昱恼羞成怒,他噙着冷笑,不屑一顾:“任凭尔等如何争辩,现证人已死,证物也无,仅靠几张嘴,大理寺如今也倚仗讼师判案了吗!”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在场的所有人纷纷跪倒,将头低埋,妄图躲过皇帝的扫视,场面好不壮观。

      大理寺卿欲哭无泪,分明是他的差事,可现如今被陛下亲审,凭借喜怒哀乐定案,若真有不妥也难以辩驳。他暗暗脑头,无理至此,天要亡我北齐!

      “三殿下是清白的!我不服!”

      “证人虽死,难以定案,为何要强加罪名?”

      “这是屈打成招,三殿下实属冤枉!”

      “我们不服!”

      大理寺的大门突然被人撞开,涌入的百姓蜂拥而至,摩肩接踵。银羽卫纷纷阻挡,甚至用佩剑威慑,竟也拦截不住被激起民愤的群众。

      若光凭天子一言,便置人于死地,可还有王法?!

      “陛下,不知臣的证据够不够格。”

      人群的喧闹喧闹随这声轻喊停歇,来者一身烫银锦绣服,目不斜视,手里提领着个极大的麻袋,拖拽于地,粗糙的表皮接触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

      朝鹤走至堂前站定,倒不是因为畏惧,而是闪着寒光的刀刃紧贴脖颈,两侧银羽卫凶面獠牙,气势逼人,使其再不能前进半分。

      他挑了挑眉,就听封昱朗声道:“放他进来。”

      没了阻碍,朝鹤拖着麻袋继续前进,位于党中央的几人往身边退去,腾出位置。随即单膝跪地,双手置于前:“参见陛下。”

      “刑部侍郎,汝言证据是何意?”

      朝鹤嘴角勾起,示意封昱看向自己身后的麻袋,天子打量一阵,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甚觉此人不过找茬,下一秒却震惊在原地。

      只见麻袋绳索被匕首调断,封口敞开,从中露出个男子的脑袋,发丝凌乱看不清模样,转过头来,赫然是方才没了气息被抬下去的黑衣人。

      他的下巴同样已经被卸去,狰狞面目可悲又可怖,痛苦的眼神直勾勾地看向高座的封昱,瘆人得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封昱脑子嗡的一下炸开,蹭地坐正身子,椅凳在地面上刮擦,发出尖锐的声音。

      他不是死了吗?

      他不是死了吗!

      皇帝脸色剧变,所有人看在眼里,可无一人敢质疑。唯有台下的朝鹤面不改色,移开身子,企图让所有人全方位“观赏”这景况。

      毒蝎般的视线直射进新皇的眼底,他手心渗出汗水。李公公见势不妙,赶紧替自己主子开口:“大理寺卿,接着审吧。”

      憨厚的大理寺卿这才找回了自己的身份,扶着官帽站起来,看向波澜不惊的左丞,示意:“这是?”

      “此人确乃当夜劫狱者之首,以防情况有变,臣不得已另作它法,先前自刎之人也是活口之一,可他不肯招认,只能作罢。回大人,这便是人证。”

      不曾想,这俩人虽表情一致,但眉目还是有细微的不同,封昱意识到,或许是先前那人的面目过于心惊,自己看走了眼,才好好地被人摆了一道。

      板上钉钉,再无法更改。若只是一次,或许有可能是三皇子自导自演,但之前那人已没了命,根本不必费尽心思再演戏,万一被人识破,岂不是给自己挖坑。

      大理寺卿悄悄看了一眼黑脸的封昱,他巴不得尽早结案,免得再面对新皇,清了清嗓子:“左丞言之有理,现已证实,三皇子越狱之事属冤案,撤销死刑。鉴于身负贪污国库之重罪,将其压入天牢,等待秋后处置,退堂。”

      惊堂木再次拍响。自蒙面人进入,封昱再未开口说一句话,将龙袍一掀,头也不回离开了大理寺。所有人心知肚明,这冤案的来头指不定就是新皇,可人为刀俎,不可妄言。

      银羽卫将麻袋里的死囚扣留,暂行收押在大理寺的牢狱,等到明日午时三刻,便又是人头落地。

      惊心动魄过去,久跪在地,付嘉宁的腿全麻了,僵直着身子踉跄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脚步不稳朝着封离的方向倒去。

      身后有人拽了她一把,动作虽然粗鲁,但是却恰好将她拢住。阿肆圈紧人,待到她站稳了,才放开手。

      而早已伸出手的三殿下见状,不尴不尬地缩回,镣铐发出轻响,勾回了付嘉宁的心绪。

      她的眼眶还带着点红,应该是真的被吓到了。但皇帝一走,又变得活蹦乱跳起来,出手抓住封离的手臂,把人往前领着,钻进了来时的马车。

      门口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百姓,甚至有些大娘还挽着菜篮子,八卦之欲旺盛得很。

      付嘉宁扶着封离坐进马车,等到车轱辘在青石板上碾压出声音时,车外才传来些呼唤。

      “三殿下受苦了!”

      仅凭言子儿脑补出一场大戏的百姓不会清楚,这其中到底有多少弯弯绕绕。此时此刻,或许真心地同情些什么,但再过几个时辰,几天,就会将此事淡忘,而被诬陷构害的三殿下,是死是活,都再与他们无关。

      朝鹤看着马车渐渐走远,手掌被粗麻袋的封口割出一道浅口,隐隐渗出血来。

      “你一早预料到了,对吗?”

      朝鹤将受伤的手背在身后,转头看向直视自己的左丞。路询眸光浅淡,并不在意他的小动作,只是很想要一个答案。

      两人朝着门外走去,屏蔽了四周的嘈杂,朝鹤漫不经心,没个样子:“也不算,今日才想到的,只是凑巧。”

      无人知晓,他们打了场硬仗。不怪封昱分辨不清,原来路询一早就做了两手准备,未免皇帝暗下杀手,他们将天牢内一死囚的面容幻化,卸去下巴,使其不可出声求救。

      若是安稳度过也罢,谁知这人竟当场自刎,差点将局势扭转。而备选方案上场,朝鹤的时机把握得相当准,一来一回,把控节奏,逼退了皇帝。

      但其实若再僵持一阵,等封昱回过神来,就难说到底是输是赢了。

      远方的红日高悬,将整片天空印染成橘红。这是多日来首次放晴,诡异地还寒总算消散无踪,枝桠悬挂的冰柱聚成水滴,压低了叶子往下坠。

      阳光透过水滴,闪烁斑斓的色彩。这是幸得好气运,更预兆着冤案的破除。

      普天同庆。

      除了庙堂之人。

      此时的封昱已经想明白,自己这是被左丞当猴子耍了!

      但变数太大,大理寺的牢狱收押着他的死士,万一经受不住拷打吐露真言,虽然并不会给他造成什么实质威胁,但若是使得那贱奴彻底脱壳,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封昱决计不能多此一举。

      李公公跟随在斜后方,察言观色,嗓音尖细,轻声道:“陛下不必过于忧心,三皇子虽暂免行刑,可他身上还担着贪污饷银的罪名,无法洗脱,钦天监夜观天象,秋后问斩是为良机。”

      车辇滑动,近乎平稳地在地面行驶。封昱不发一言,李公公言之有理,但今日这场仗终究还是他输了。

      想要尽早消灭威胁的想法落了空,他没法高兴得起来。

      “陛下,奴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指腹在镣铐上来回摩擦,那女牢头在马车内偷偷取了下来,好在另外一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易就度过难关。

      那人在大理寺内的维护还隐隐在脑内回荡,虽然并未真正发挥作用,但在那危急关头,很难说对方是否真心。

      若存了加害的心思,本不用主动挺身而出,将自己陷入危险之境,再不济,做了如此之举,定然也是需要回报的。

      可这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要求过什么。

      “三殿下当真好看。”

      曾经的惊艳晃过脑海,封离自嘲地笑笑,难不成是在天牢待久了,竟然会因为陌生人的善意心动?

      银羽卫和大理寺的小官离去,付嘉宁点头哈腰够了,才总算松了口气。阿肆前去送行,而她就留在天牢等待轮班。

      三殿下再次被困于缧绁,却一点也没有之前所见的柔弱感。隔着深黑略粗的栏杆,与人遥遥对望。

      付嘉宁没来由有些尴尬,摸摸鼻子嘟囔一嘴:“殿下饿了吗?”

      回应她的是无边的沉寂。

      可封离的眼却没有离开一秒,眸子就这样睨着,像是在透过她看什么。

      付嘉宁只觉得毛骨悚然,今日提心吊胆过度,到现在还没有彻底恢复,也不见对方要开口的意思,她决定先回舍休憩片刻。

      垂头丧气半晌,甫一转过身,身后却传来青年的低声,难以启齿一般,又有些犹豫:“为何要帮我?”

      说实话,付嘉宁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总之脑子一热,就跪了下来,根本没考虑其他。至于到底是不是封离那张脸的蛊惑,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当事人提起,以为是兴师问罪来了,留给她的只剩下尴尬。不仅没能帮助到实处,还让对方替自己解围,除了窘迫都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

      付嘉宁用后背对着人,虽然很不礼貌,但她实在没有面对的勇气。声音放低,小心谨慎地,尽力调侃自己来撇清过错:“给您添麻烦了。”

      脸颊涨红,满是羞赧。她的指尖都轻微打着颤,回忆起封昱那句——不如明日进宫做朕的妃子。她心底里的惶恐还未散尽,做皇帝的女人,除了权势和财富,便只能日夜祈盼丈夫的临幸,三千佳丽困于后宫,怨妇无数。

      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还有个心理变态的新皇。

      只差一点,她就要成为其中之一了。看那皇帝对三皇子如此不喜,今日自己明目张胆地维护他肯定看在了眼里,说不定一入皇宫就暗下杀手呢。

      付嘉宁打了个寒颤,虽然心知自己是迁怒,但连带着对三皇子也有些畏惧起来,她左顾右盼,想出个借口:“若是无事,待会儿再来看您。”

      封离看着对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眸色深了一深。看出对方的懊悔,但并非是因为帮他说话,而是差一点让自己陷入危机。

      曾经对着朝鹤信誓旦旦,要将此人斩于刀下,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几分动摇。

      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清楚。

      食案搁在床头,发出细微的声响。

      付嘉宁垂着头,只沉默地往外摆放饭菜,舍不得抬起头来。

      早些时间的惊魂动魄过去,现如今惊慌散尽,只剩下困窘。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脸色有些难看,不敢瞧对方的眼睛,低声细语道:“三殿下慢用。”

      仍然是肥肉大酒,虽不至于使用贵重精美的食器,但菜式的丰富足以让人果腹。自从得知这是断头餐的配置,封离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将自己与死囚类比——

      不过,他本也是“死囚”。

      倒不必亏待自己的肚子,因此每次餐食呈上来,皆被咽入腹中。

      可今日,却莫名其妙动不了筷子。往常闲暇之时,身边会多个叽叽喳喳的女牢头,将白日的趣闻说与他听,天牢消息闭塞,虽然有自己的路数,可手下不至于事事巨细,终日待在此处,也难免无聊。

      当作下酒嘬食也罢,在无数个日月交替中,总有人先将心思展露。

      封离甚至隐隐庆幸,今日那人不在,总算不用背着她用银针试毒,可不知为何,食之无味,餐食便摆放床头,没有动上分毫。

      石壁上隐于暗处的划痕不甚清晰,但他还是熟悉地按压到位置,稍稍用力,就打开了缝隙。

      其中放置的,正是曾经被付嘉宁经手,最后又归还的小方盒。

      用小圆粒覆裹的磨砂外表平平无奇,粗劣的材质甚至比不上摊贩,他的指腹轻轻在上摩擦,划过指尖时,带了一种酥痒的触感。

      没人会猜到这其中放置的是北齐唯二的宝物,至宝存于盒,表皮类似铁质,真身则为磁石。

      上方如此,通常被人忽视的底部却镶嵌了磁盘。

      早在前朝,司南便运用广泛,但大多用于风水,阴阳八卦。出海的商贩讨巧,琢磨出了指路的方法,但尚未普及。

      阴阳南北,同吸异斥。为防止丢失,封离还在身上放了磁块,本是幕僚的法子,却最终被付嘉宁用在了寻人上。

      那时,蒙面人砍刀落下的瞬间,封离眼眸一冷,攥紧了铁链用力,借势往身侧一避,但还未来得及动手,有人便从窗外飞略。

      阿肆的佩剑划开了面前几人的腹腔,将牢服溅上血迹。

      紧接着,有人破门而入,一手扶着自己的官帽,咽着唾沫,慌慌张张地避过地上的尸体。

      赶来所做的首件事,就是抱紧了他。

      在被人拥入怀中的刹那,封离脑子里一片乱麻。

      皇家无情,自母妃过世,他就再也没享受过被人抱在怀里的滋味了。虽身为男子,不得贪恋此等温暖,同龄之人都有母亲安慰,可身在皇宫,仅能孤身一人,月影作陪,苦竹为伴。

      当时的他,参不破这奇妙的情绪是为何。

      封离打开了小方盒,其中正静置着一块通体碧绿的印,虽然掩埋于此,灯火暗淡,视线不清,却也难掩其芳华。

      他想。

      也许,自己已然明白那情愫的缘由。

      夜已深,明月高悬,透着点微薄的光亮,将大地铺成银色。穿过枝桠,细细碎碎地余光挣扎着照在地面,给了暗无天日的囚牢唯一的体面。

      背影映射在地,模糊漆黑一团,隐约间能看出是个女子的身影。

      她悄悄推开了房门,只听“吱呀”一声——

      “阿……阿肆,是我呀阿肆!”

      忽然被人单手遏制住脖颈,全身上下最薄弱处在对方的手肘间,付嘉宁呼吸有些困难,近在眼前的熟悉牢服让她不费吹灰之力便猜出了来者,阿肆的呼吸打在她的耳畔,温热的气体吹拂,耳朵瘙痒。

      其实他用的力道不大,只是松松地圈住付嘉宁的颈部,使其不能动弹半分。第一面劲头过足,但之后就再无更大的压力。

      身后的人不发一言,但好歹熟悉,且并未存什么加害的心思,付嘉宁提起的心缓缓落下。

      她试探着开口,疑惑中带了点小心:“怎么了?”

      沉默一瞬,阿肆缓缓撒开了手。付嘉宁赶紧转过身,一秒对上阿肆躲闪的眼神,少年略微狼狈地偏过头去,看不出真实表情。

      她双手按在对方的小臂,凑得极近,像是想以此看清阿肆的情绪。

      阿肆向后倾倒了一尺,眼睛还未跟人对视,撒气似的不爽道:“就为了个死囚,就敢当众顶撞皇上了,这次不过是你运气好,若是没老大救你,你早不知什么时候就人头落地了!”

      酸得冒泡了都。

      付嘉宁杏眼瞪大,呆愣一瞬,隐隐约约察觉了对方的小心思,她了然于胸,却不点破,转转眼珠子:“好阿肆,我这不是没事吗,不好意思嘛,让你担心了。”

      阿肆甩开她的手臂,丧气地坐在地上,铺着被褥的地面有些凌乱,他用手掀开了些,实在不明白这人为何屡次不听劝。

      “你手无寸铁,身无权势,仅凭着对他那丁点心动,就能做到替他去死吗?”手指蜷缩,握成拳头,阿肆将手掌重重往席上一捶,“他有那么好吗?”

      我不明白。

      哑口无言半晌,付嘉宁蹲下身子,紧挨着对方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打量对方的神色。好像自从跟三殿下的事沾了边,阿肆就经常发火。

      左丞那事便罢了,这回还差点搭上半条命去,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住。

      付嘉宁圈住了自己的双腿,慢吞吞地解释:“也不是因为欢喜……只是觉得,不能让他就这么没了命。”

      说完竟带上了笑意:“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下跪的动作比说辞还熟练呢,定是跟你学的。从前银羽卫把守之时,你那模样装得极好,我回想一次都忍不住发笑。”

      阿肆却并没对她自发地调侃转变态度,臭着一整张脸,总算舍得转过头,眼底带了些红血丝,小模样挺凶,像是威胁:“若还有下次……”

      谁都保不了你。

      “没有了,没有了,小的再也不敢了,阿肆大人消消气嘛。”相同地讨好动作上手,阿肆被晃着身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于是她双膝跪地,支楞起身子,绕在少年的背后,松松地绕住他的脖颈,以温暖相接。

      好像这么一绕,就能圈住一辈子似的。

      悬挂的圆月依稀透过窗纱,吝啬地只将些微的光线穿插进来。斑驳陆离,静悄悄地点缀了拥抱的身影。

  •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拜托大家收藏一下,我真的很需要QAQ,谢谢!
    ———连载文《我靠绿茶哄回失忆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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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差阳错间,慎楼发现自家师尊失忆了。
    记忆停留在他们决裂前,贺听风甚至还会笑着招手,唤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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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贺听风的记忆终于恢复。
    平日里,连伤了手都会掉眼泪的慎楼正故技重施,拿剑往自己身上比划,然后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贺听风:“……?”
    哭包绿茶徒弟攻×武力值爆棚护短师尊受
    ———预收文《重生后道侣成了死对头》———
    仙尊苏杭一剑问鼎苍穹。
    但真正让他闻名天下的,是其与魔头结为道侣的往事。
    当年魔尊卿子扬为乱人间,世人都觉得,苏杭不惜行此下策,是为镇压魔头,拯救苍生。
    对此,苏杭只想说:“我不是,我没有,我是自愿的!”
    奈何道侣树敌太多,最终为他挡剑而死,苏杭与仇敌同归于尽。
    再一睁眼,却发现自己重生回了二十年前,正与卿子扬互相掐着脖子,打得面红耳赤。
    二十年前,卿子扬还没有变成魔头,而他们还是远近闻名的宿敌。
    苏杭陡然红了眼眶,几乎想不顾一切扑进对方怀里。
    谁知老攻还没叫出口,卿子扬瞅准机会,抓起手边泥土,向前精准一砸,随即嘲笑着夺命狂奔。
    被溅了一脸泥的苏杭:“……”
    你踏马,好样的。
    你给我等着。
    一句话简介:只要追到底,宿敌变道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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