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成了万人迷》金禾烟栗

53、53

　　尽管外头闹得热火朝天，但尹碧溪本来就不爱上网，加上室友上午都有课，连个八卦的都没有，真正是“外头沸反盈天，当事人”。他一口气睡到了八点，才匆匆收拾好，去了表演社团。

　　之前殷谷雪虽然说了让他去戏剧社一趟，教他怎么出戏，但不巧的是，那天正撞上迎检，殷谷雪被点名前去介绍学科特色，自然没去成。

　　后几个星期尹碧溪又忙着拍戏，时间上冲突。现在杀青、自己自动出戏了，才终于来学“怎么出戏”，真是有点不巧。

　　今天老生出去汇演，只有今年入学的新生在。殷谷雪见他过来，也没有做表示，只微微颔首，让他坐到一边，自己如常地开始了活动。

　　“每个人轮流上去表演一次吃东西。”殷谷雪说完就拍了拍手，别的什么也不要求，只提醒说，“这份录像会放到戏剧社的论坛上去。我不敢保证会不会有好奇的网友来观看。”

　　所有人的表情都一凛。舞台下方正中央那个黑漆漆的镜头，一瞬间成了屏幕后面无数人的眼睛。

　　他们都熟知网络舆论的双刃剑：有些人对陌生人从不吝啬苛刻的批评，时刻准备拉开虚拟键盘，发出刺耳的嘲笑。但换一种方向想，如果能让他们折服，你又会在瞬间被捧上远超自己能力的高山，享受他人梦寐以求的掌声。殷谷雪这话一出，大家都提高了注意力。

　　尹碧溪乖乖地坐在殷谷雪身旁，看着那些年轻的新生们接连上台。

　　在这样提前给出的压力面前，本就艰难的无实物表演，出现了严重的两极分化。

　　他们似乎都不知道该怎么用空气表演吃东西。

　　一些人夸张地啃起透明的大饼和包子，嘴唇的张幅和牙齿的阖动，明显不属于正常人吃饭。底下的社员看了要么皱眉，要么低低发笑。

　　另一些人似乎用上了以前的经验。他们回忆着今早上吃饭的情境，或者慢条斯理地用空气筷子夹起烧麦，或者急匆匆地往嘴里塞空气。

　　有几个人演出了边吃边和旁人说笑、吃到不喜欢的东西而愁眉苦脸，或是马上要上课迟到般的情绪。这时候就有学生在下面点头，觉得这是可圈可点的表演。

　　等一轮都表演完了，面对等待点评的一双双渴望的眼睛，殷谷雪却先说：“尹碧溪，你也上去试试。”

　　原本坐得好好的人纷纷转头，不少人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还有的甚至站起来探出脑袋，仿佛是急着看猴子穿西装买菜。

　　尹碧溪一愣，轻咳了一声，才放下保温杯，在众人各异的眼神里站起来，从舞台一侧的楼梯上慢步上去。

　　的确。殷谷雪没有提出“吃什么”、“在哪里吃”、“处在什么样的情景下”等等具体的要求，所以才引起了每个人都不一样的演出，也让许多新生演出了尴尬又夸张的画面——他们实在不知道怎么做。

　　所以，尹碧溪觉得，这场表演的练习，不仅仅只是照着框架表演，而是从表演一开始就在考验着大家的“表演目的”。

　　尹碧溪走到舞台上那根椅子面前的时候，已经定下了自己想要表演的场景。

　　他站在空空的椅子前，先是想坐下去，却在手摸到扶手的时候，就动作一顿，紧张地望了望四周，最后才决定在离椅子一步之遥的地方，慢吞吞地坐在了地上。

　　他在坐在地上以前，先摸了摸地面，看起来很谨慎，但坐下去的动作却显得他很不在乎干不干净。这个矛盾的小细节让底下一个新生恍悟了一声，低声道：“是怕地上有水，弄湿衣服。”

　　另一个人也意识到了什么，补充道：“也许是拾荒的流浪汉，可能只有那一条裤子，所以无所谓弄脏，但不能弄湿。”

　　他们低声讨论了几句，又接着往下看。

　　尹碧溪已经从怀里掏出一份空气食物，慢慢地、珍惜地啃着，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一个方向，显得情绪紧绷、正在害怕着会出现的东西。

　　他脸上的表情非常自然，既是一种常年畏畏缩缩的怯懦，又混杂着一种令人心忧的紧张。

　　哪怕无实物表演总是看起来很尴尬，也有不少人跟着他的表情而好奇或是担忧起来：到底会害怕什么出现呢？

　　几秒钟后，他们知道了答案。

　　这个“流浪汉”一改之前的心不在焉，只是一个眼神，就熟练地、飞快地从地上翻爬起来，一边拔腿就往视线的反方向跑，一边拼命地把“食物”往自己嘴里塞。

　　那种塞法，并不是饿狠了的吃法，而是这食物得之不易，哪怕撑死、呛死也要强行塞进肚子里的狠戾。

　　尹碧溪一边逃跑，一边让人看见了他被塞得脸色涨红的痛苦、青筋暴起的侧颈，看得人下意识地胃里痉挛。

　　一直到他顺着跑的方向，从舞台上下来，众人才情真意切地鼓起了掌，还有个女生下意识地给他送了瓶矿泉水。

　　尹碧溪一愣，接了过来：“……谢谢。”

　　殷谷雪的脸上也流出几分惊喜的赞许，也没有多说，只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她对社员说，“你们现在表演完了以后，有什么想法吗？”

　　有一个女生犹豫着说：“我们很多人刚才的表演，和尹碧溪的有一定的差距。”

　　殷谷雪点头：“那么你说说，具体的差距在哪儿呢？”

　　“细节。”有个男生推了推眼镜，带着一点儿不服气的神情，“他比我们的表演多了很多小动作。”

　　“你觉得这是不必要的？”

　　“当然。”男生说的时候，身旁也有几个人赞同地点点头，“您只要求我们表演‘吃东西’，可他的重点完全不在吃东西上！要我说……”他声音变低了，嘟囔道，“这是故意讨巧的小心思。”

　　殷谷雪没有责备他，只问：“那你觉得，他刚刚的表演是一幕怎样的场景？”

　　“一个流浪汉在街边吃东西，他害怕什么人，我猜这是不准流浪汉进出的地方，所以可能是城管。他害怕别人来赶走他。”

　　“嗯。我看到的也是这样的画面。”殷谷雪点头，“还有人要补充吗？”

　　“其实看完后我有一点好奇。”一个女生举手，“明明也有流浪汉可以肆意进出的地方，为什么一定要冒着被赶走的风险，跑到这里来吃呢？所以我猜测，也许这是一家装修干净的食品店，他能在这里找到更多的、被丢弃的食物，来赶他的人是店里的员工。”

　　“很好。你现在对这一幕发生以前的故事产生了好奇。还有人吗？”

　　在殷谷雪的鼓励下，更多的人踊跃道：“他最后被追上了没有？还会不会回来？他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等等的问题都被抛了出来。

　　有人逐渐恍然大悟，一拍手：“他这幕表演是有前有后的一段完整剧情。有人物、有情绪、有背景、还有冲突！吃东西只是场景里的一部分，整体的目的是为了给这一幕留有遐想的空间。”

　　“但我们只是单纯地为了表演‘吃东西’这个动作，或是单纯地模仿以前吃东西的记忆，其他的元素都是没有的。

　　“不过，说到底这只是一幕时常几分钟的表演，就算问尹碧溪……也不会考虑到这么细吧？”他看向尹碧溪。

　　殷谷雪也一笑，说：“告诉我们吧，你在表演前思考了一些什么？”

　　尹碧溪点点头，也不害怕或吝啬分享，只说：“我的确上场前，就想好了这一段简单的剧情线。但除此之外，我也想到了同学们提出的这些疑问，事先做出了回答：我表演的流浪汉是什么年纪、是否瘦弱、经历过什么变故，所以他跑起来是矫健还是疲弱？表情是麻木还是尚存廉耻？”

　　有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可你是临时被叫上去的呀。”

　　“是这样，但其实从第一位同学上去之前，我就在心里预设起：如果是我来表演，我应该怎么做了。”

　　直到这时，许多人脸上的不服气才消失了。之前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叹了口气：“所以，殷老师你想告诉我们的，是表演前就要做足准备，还要对各种微不足道的细节进行细致的思考，是吗？”

　　“不光是这样。”由于尹碧溪的表现出乎了她的意料，殷谷雪这次也没有自己表演示范，而是直接拿他当了例子，“你们现在看一下尹碧溪，告诉我你们对他外表的印象是什么？”

　　“当然是……”有人不好意思地说道，“漂亮。”

　　“气质好。”

　　“姿势端正挺拔。”陆续有人说道。

　　在尹碧溪被说得有点儿脸热的时候，殷谷雪点点头：“那么，在他表演的时候，你们注意到他这些特质了吗？”

　　大家迟疑了片刻，彼此看了一眼。“老实说，觉得他好看的想法还是有的。但好的气质、姿势什么的就没怎么注意到了。那种动作和表情挺磕碜的，一看就是个寒酸的人。”

　　“而且到了后半程的时候，我其实没怎么去想他有多好看了。”有女生补充。

　　“这就是重点之一。”殷谷雪说道，“他表演不是为了让大家看见他多么好看、气质多好。有些女生一上台就僵硬了身体，只想要露出自己最好看的那边侧脸给镜头。一些男生也是，连吃个东西，都生怕别人不夸他很帅。”

　　“你们要记住，你个人的特质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把角色表现出来。”

　　“但是，”有人提问，“老师你上周批评过一个自己补充细节的学长。为什么尹碧溪的添加就能不被批评呢？”

　　“因为演技里的加减法都有一条原则——符不符合你的角色、你所在的这个场景和你要表现的这段剧情。

　　“那个男生在表演看书时，尽管也给自己设计了一套茶水弄湿书页、急着抢救的冲突，但你们也看过他的表演。你觉得他在检查书籍时，动作也好、表情也好，是单纯地让你觉得过度夸张，还是让你真的感到了他对书本的痛心与紧张？”

　　“一般人不会那样细致地一页页翻看是不是？如果是我，我会赶紧把书摆到太阳底下，或是直接用上袖子吸水。我是为了抢救书本而这么做的，观众看到的，会是一个粗心却又爱书的人，而不是一个在表演的演员。

　　“你也可以表现得漫不经心，让观众和你一起心不在焉，并心里寻思：这家伙在想什么呢？为什么他漫不经心？而不是尽可能地暗示：‘看啊！我这个演员的表演是很有细节的’。”

　　有人若有所思起来：“而我看尹碧溪的表演时，没有这样出戏的感觉。尽管他有很多小细节，但其实细究起来，只是坐在地上的一点表情、眼神，顶多加上最后的逃跑。”

　　“我在看完后觉得他加得很多、细节很丰富，现在回想起来，实际上并不多。他和我以前学的戏剧式表演不同——他是非常收敛的。因为我在观看的过程中，并没有在想他的演技好不好。我只是单纯地因为他的紧张而感同身受。”

　　“没错。”殷谷雪满意地点头，“就像我在课上说的，戏剧表演需要的表演是非常充实的，很多时候都需要专业的技巧和外部动作，才能达到效果。但电影表演，它需要的不是复杂的动作，而是充实的内心细节。”

　　“我们不光要在这里学习和训练技巧，还要注重心理上的充实。你们演戏的时候，要记住，你是为了表现另一种人生的自己，而不是单纯为了表演一个角色。

　　“好了，我想你们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问题了。那么接下来漫长的社团活动时间，就是要针对这些问题反复学习和练习了。”

　　在大家都带着若有所得的表情分散后，殷谷雪才拍了拍尹碧溪的肩膀：“跟我来。我想带你见一个学生。”

　　尹碧溪跟着她走到二楼的办公室，刚踏进门，就浑身一僵。

　　殷谷雪难得热情地招呼道：“来来，星辰，这就是我要给你推荐的那个好苗子，尹碧溪。”

　　明亮的办公室里，巨大绿植旁的曲星辰像一副绝美的画报，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低笑着走过来，伸出一只手：“学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