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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求不得 ...


  •   玉盘珍馐的牌匾做好了,沈氏过来瞧了一圈,领着女儿上了二楼雅间。

      兰漪漪还有些不明所以,刚盘腿坐下,便见她娘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厚厚一沓的画像,摊在她面前等她挑拣。

      “这是我同你爹爹留心了好些年的年少俊彦,都是与你年岁相仿、品貌端正的好孩子。”沈氏一一指给她看:“这个是侯府的公子,这个是新科进士,还有这个……”

      兰漪漪低头细瞧,认出那些画像都出自她爹之手,忍不住扑哧一笑。

      “阿娘,这是你们偷偷画的,还是事先通知人家了?”

      她爹在画坛的声名日渐崇高,多少人请托关系都求不到他一副丹青,这些人竟然被他细细描摹了画像,不知该惹来多少歆羡。

      沈氏挥挥扇子:“你当你是太子呢,陛下满天下给你公开选妃?这种事情怎好到处嚷嚷。”

      兰漪漪听她提起太子,有一瞬间的了然。

      她才十三,爹娘原本是不着急给她选婿的,依着她爹的意思,留到二十岁都不嫌晚。

      但是宫里放了风儿出来,陛下要给太子殿下选妃了。

      要说太子妃的人选,谁家的闺秀都热不过承恩公府的兰漪漪。

      她在宫学里读了八年书,跟太子殿下同座同学同进同出,言笑晏晏、举止亲昵,也不见帝后规劝引导,由着他们二人逾礼相交,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这是陛下爱重皇后,要将兰氏一族的荣耀一直延续下去。

      沈氏偶尔听见外头人如此议论,怄得饭都不想吃。

      “你爹爹常在外头行走,看见样貌不错的小郎君,便吩咐人去略略打听一二。这些年积攒下来,已经有了许多合适人选。”

      兰漪漪随手翻了翻,发觉多是寒门子弟,就是偶有出身世家的,也都是不承宗祧的次子幼子。

      “这……是丰年哥哥?”

      她娘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一母生的舅舅自然也是龙凤之姿,表哥肖似其父,加之投军学武的缘故,更多几分孔武不凡。

      冷不丁瞧着,还挺合眼缘。

      兰漪漪手一顿,笑容发苦:“这是怎么说的?”

      这辈子拢共就两个表哥,东宫那个已经够她头痛的了,舅舅家的就不要来添乱了吧。

      沈氏干咳一声。

      “你舅舅舅母通情达理,你与元娘又融洽,丰年那孩子心眼实,倒也是个良配。不过婚姻大事,我同你爹爹都做不了你的主,还是得你自己合意才成。”

      兰漪漪干脆的把沈家表哥的画像挑了出来,塞在坐垫底下。

      “阿娘,我同你说过的,近亲成婚不好。”

      沈氏见她情态,便无所谓地点点头:“都随你,都随你。”

      近亲成婚好不好,她心里是不在意的。只是女儿抱着这样的心思,便是明明白白地表明,她对太子无意。

      只要女儿不喜欢太子,那事情就好办了。

      “行了,你自己得空了慢慢瞧。梁姑娘刚回来,你今日有宴,阿娘就不耽误你了。”

      沈氏摇着扇子下了楼,一眼望见门前停着的马车里,正踩着橔子下来的太子殿下。

      要说样貌,画像里那些小郎君加一块,都不及太子一半风姿。她的女儿生来便灿如春华、般般入画,终究还是得太子殿下这般风仪秀整、郎艳独绝的男子才堪匹配。

      只是……

      “舅母安好。”宇文韫缓步上前,矜持地微收下颌。

      沈氏心绪复杂,望着他消瘦的面容,还是关切道:“国事再多,殿下也要以身子为重。此回瞧着,比上次更瘦了,这可怎么行呢?”

      要说这几年来,太子待承恩公府真是没话说,无论是见着兰自芳,还是沈氏,都谦和有礼、甚是亲厚。虽然他们夫妇心中仍有芥蒂,对着太子却怎么也冷不下心肠。

      无论怎么说,这终究是阿姐唯一的骨血。

      “舅母说的是。”

      宇文韫含着笑,与她寒暄两句,目送她登上承恩公府的马车,便微垂了眼眸。

      厨房已经动了灶,先将冷碟送上来。伙计们托着盘子,见那缓袍广袖的郎君默然静立在楼梯口,踌躇着不敢上前。

      “殿下。”双成低唤一声。

      宇文韫拾阶而上,屈指在门上轻扣:“漪漪,是孤。”

      兰漪漪将画像胡乱藏起,起身为他开门。

      “殿下怎么出宫了?”她牵着他坐到桌边,先沏了一杯温茶。

      瓷杯薄而透,握在掌中很是细腻,就像她肤光胜雪的柔荑。

      “孤有话要同你说。”

      宇文韫正斟酌着怎么开口,门外却响起了脚步声,梁宝音的嗓音穿透门扉,含着洒脱不羁的笑意。

      兰漪漪兴冲冲开了门,先和她紧紧拥抱了一下。

      “瘦了。”

      梁宝音挑高一侧的剑眉,有点挑剔地瞧着她的胳膊腿儿。

      小姑娘还是娇俏俏、水灵灵的,看着同小时候没什么不同,却更多少女的轻盈妩媚。

      或许是粗略习了拳脚的缘故,也可能是她喝的那些牛乳起了效用,兰漪漪的个子比一般的小姑娘要高些,身形窈窕纤薄,却并不见柔弱娇怯,是个顶顶明艳大方的女郎。

      尤其是那头浓密乌黑的檀发,随手一盘便云鬟雾鬓的,长发迤逦而下,很有绝世美人的气韵。

      就是没小时候肉乎乎的可爱了。

      兰漪漪笑嘻嘻地领着她进门,声音甜津津的:“那是我近来练武勤奋。”

      梁宝音看见独坐饮茶的太子,笑意淡了下来。

      “太子殿下怎么也在?”

      这一回回京,她心里是窝着火气的。

      阿爷让家里的女孩儿进东宫,是为梁家好,也是不想君臣相疑、生出祸端,不然边关的百姓更没有好日子过了。

      要说她心里没有准备,那是假话。

      可是真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她始终是不甘愿的。

      宇文韫并不理睬她。

      他的视线全然落在兰漪漪雪青色的绫裙上,想着心底那些翻来覆去了许久的话。

      他二人各怀心事,只有兰漪漪全然忙活着晚上的接风宴。

      “令婉姐姐和我表姐在城外庄子里闭门写书,还得过一会才能赶来。”兰漪漪开一点窗,又吩咐伙计多取些冰来。

      橘冬叩叩门,并没有进来:“大小姐,张姑娘有事寻你。”

      张小环学厨最认真,天赋也最好。这么些年下来,也没见她有什么坏心思,兰漪漪便直接请她来坐镇玉盘珍馐,当了酒楼的大师傅。

      “我去瞧瞧。”

      她站起身子举步要走,梁宝音紧接着道:“我同你一块儿。”

      知道她不愿意跟太子独处,兰漪漪笑着摇摇头,拉着她满是茧子的铁掌,一起出了雅间。

      屋里只剩下宇文韫。

      他轻抿了一口茶水,移步到坐榻边,抽出蒲团下漏了一角的淡黄纸张。

      画上的少年郎英俊不凡,一双虎目凛凛有神,是沈丰年。

      宇文韫指尖一紧,平整的纸张多出几道褶皱。

      他眼里闪过厉色,却还是将画像放回原位,闭目沉思起来。

      这一夜的接风宴闹到很晚,连一向不怎么沾酒的太子殿下都多饮了几杯,也算宾主尽欢。兰漪漪一一安排了下人,将他们妥善送回去,自己踏着月色慢慢往承恩公府走去。

      韫韫不知道,他心底翻来覆去、反复斟酌的那些话,她早就听过了。

      兰漪漪从前还觉得能说服他改变心意,如今已经不敢再去奢想了。

      关于喜欢她这件事,他无比的认真。

      皇太子的心意,不是那么好违逆的。

      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日的燥热,兰漪漪摸一摸手臂,已经决定先离京避避风头。

      总不能真进宫去给他当太子妃。

      可惜直冲着她而来的风头,不是那么好避开的。

      皇帝驾崩了。

      太子带着酒气回了东宫,来不及沐浴更衣,便得到了这样的一个消息。

      他将褪去的外衫慢慢穿上,看着神色悲戚的安公公,抬步往椒房殿去。

      殿前司都指挥梁琼章,已然等候在半路上。

      “父皇可有什么吩咐?”

      梁琼章垂着头颅,“陛下留了人手给皇后娘娘,其余便没什么了。”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宇文韫并不在意。

      他问:“母后怎么样?”

      “娘娘……晕厥过去了。”

      宇文韫站住脚:“为何?”

      要说她悲伤过度不能接受皇帝驾崩的事实,那就是天大的笑话。

      梁琼章露出一点难堪,低声道:“陛下一直在犹豫,是否让皇后娘娘殉葬。他今日原本已经下了决心,后来与娘娘独处了半日,便听见了娘娘的哭声……”

      宇文韫没有出言打断,一直安静听着。

      梁琼章道:“娘娘脖子上有勒痕,应当是陛下……”

      宇文韫蹙起眉,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父皇今日见过德妃没有?”

      梁琼章怔愣一刹,“德妃一直在昭宁殿闭门诵经,倒是陛下午后曾派遣内监总管去取过茶。”

      宇文韫负手,迈步继续往椒房殿走。

      宫灯在夜风里摇曳,明明灭灭的烛火投在落地的水银镜上,照见太子恬然的面容,看起来就像从前每一次的寻常问安,而不是来朝见皇帝的遗体。

      皇后昏迷未醒,殿中的一切都是忍冬在勉力支撑,见到太子才悄然松了口气。

      “发丧吧。”

      宇文韫走到床榻前,伸手摸了摸皇帝的手。

      冰冰凉凉的,很僵硬。

      他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清癯的面容带着一点不安,像是在做什么不甚美好的梦。

      宇文韫听着钟楼上古朴浑厚的钟声,心底才开始滋生起复杂的情绪。

      在他的梦里,他不光送别过他的父亲和母亲,还送别过他自己。

      对于生死,他是看得极淡的。

      应该说,这世上的一切,他都不曾看重。

      宇文家的人都是这样,狂妄、戏谑,或许只有看轻天下,才能将天下置于股掌间恣意玩弄。

      什么昏君、明君,从来不是他们在意的。

      他们只在意自己的快活。

      皇帝原本是快活的,直到他在烟花三月,遇见了他的皇后。但他也不算是不快活,至少他完完全全地占有了她,还有了一个孩子。

      只是情爱是不能这么简单就满足的。

      所以他也不算是快活。

      安公公拍了拍太子的肩膀,温声请他不要太过悲伤。

      宇文韫抬眼看他,“孤不曾悲伤。”

      安公公只当他是少年的倔强,自己先捂着脸落下泪来。

      他斑白的两鬓在烛火里莹然有光,脸上手上的皱纹一天深过一天,腰背也一天佝偻过一天,可是他的神态从来都是端谨从容的,对这深宫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心中有数、洞若观火。

      这是他头一次露出无措和悲痛。

      他一手养大了皇帝,又一手养大了太子,满宫里没有人似他这般,真切地关心着他们的好坏。

      现在皇帝死了。

      也没有人的悲伤会胜过他。

      宇文韫伸手在他肩上拍拍,就像他刚才对自己做的那样。

      棺椁是早就备好的,有专门的宫人处理这些事情。宇文韫看着被内监请下去的安公公,想了想,还是去内殿探望了皇后。

      皇后的眼角已经有了皱纹,但那张脸还是美的。

      她躺在锦帐里,一双蛾眉深深蹙着,脖子上还有着浅淡的淤青,看起来格外的柔弱无助。

      “母后。”

      他坐在帐边,心里想着很多事。

      他想着沈丰年的那副画像,想着至今也没有对他动情的兰漪漪,想着垂垂老矣抱着《浣归图》的皇后,想着他枕边的那个小匣子……

      他说过的,他们和他们不一样。

      可如果小姑娘的心里始终没有他,结果或许没什么不一样。

      他当然不会单凭一张画像便以为小姑娘的心里恋慕着沈丰年,他还没有愚蠢到那个地步。但那张画像的出现,已经足够让他明白,他始终没有走进过她的心。

      他开始感到恐惧。

      “母后。”他又轻轻唤了一声。

      先帝爱重继后,却思虑不周,使她和他们的孩子,一齐被皇帝射死在城墙上;皇帝吸取了教训,决定将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权柄留给皇后。

      可惜皇后不愿。

      皇帝便给她留够了人手,护她一生无虞。

      这些人在不久的将来,会为了皇后与他为敌。

      譬如在某个寒冷的冬夜,偷偷放走被他囚禁在深宫里的兰漪漪。

      然后从此分别二十年,一直到他老得无力再去强求她爱他,才能再次相见。

      宇文韫低低叹口气。

      其实这样也好,至少有人能在他失去理智的时候,好好保护他的小姑娘。

      他是这世上最不愿意伤害她的人。

      皇后一直没有醒,朝臣们却进宫来吊丧了。宇文韫换上素服,一步一步走上了玉阶。

      在不伤害她的前提下,他还想再强求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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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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