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圆》醋坛姑娘

1、1.故地遇故人

　　某年，上海虹桥机场。当沈清从飞机上下来时，还处于怔忡的状态。随着大批旅客的轨迹，等她回过神人已经站在机场大厅的出口了。时间仿佛在她眼中重叠起来，呼啸的回忆在她脑中迅速的搭建过往。

　　下一秒她甚至觉得记忆中那抹身影会突然出现在身后拥抱起她。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月光迷离了灯光，这里还和以前一样。一样是明月，一样是隔山灯火，繁华如昔。层峦叠起的高架桥，无尽的风情都藏匿在寂月的清晖中。沈清就这样椅靠在门边看着眼前的清月霓虹，直到入目的颜色变成了一片雾染的朦胧。

　　赵思南在看到沈清时，入眼的就是这幅画面，白色的长裙穿在她的身上一直拖到地，露出了纤细分明的脚踝。长发微垂，半边脸干净秀丽，黑发映着那天鹅一样的脖颈，青葱一样的手指紧紧的握着行李箱。站在机场的玻璃门前。眼泪流至腮边，她却一点动作都没有，只是低垂着眸子，任由眼泪顺颊留下，晕染在她白色的长裙上。
　　一方手帕出现在沈清面前，伴着一个清冽的男声响起“你好，地理杂志赵思南”闻声沈清回过头来，拭去脸颊上的泪。想伸出手接过手帕，却发现手中残存的泪痕，忙的收回手。尴尬又带着窘迫的解释着“做我们这个职业的最擅长的就是构思故事，不好意思刚刚想到个主线，就……”在沈清的话语间，赵思南将手帕收入怀中接着道“没事，沈作家果然专业，难怪林赫这么多年只让你为他的照片配字。”沈清不明赵思南话中的含义，微微思忖“哪里，只是承蒙林师兄和杂志社的照顾。”

　　两人寒暄了几句，沈清便跟着赵思南坐上了商务车，向酒店的方向驶去。沈清望向窗外的霓虹，车流，人群，地铁。随着车行的方向渐渐远去，就好像她注定寻不回的青春。

　　帕朵酒店。

　　两人约好明天工作的相关事宜，赵思南便和沈清告别。沈清的房间位置在19楼，站在窗边这个角度刚刚好可以看到外面的灯影绰绰车水马龙。应该是在飞机上小睡了一会的原故，沈清并无睡意。拿起电话便给自己的闺蜜孙璐报平安，电话接通后依然是那个洋溢的声音“喂？你到了？”
　　“嗯，和你报个平安”
　　“既然到了上海就好好转转，你不是最喜欢那个城市嘛”
　　沈清嘴角轻弯“知道了，有没有什么要我帮你买回去？”
　　“没有，只是……”孙璐犹疑着。沈清不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只能安静的贴着话筒用手指绞着窗帘上的蕾丝。
　　“也没什么啦，就是那个谁也在上海啦。不过人家是大明星。估计也不会遇到，我就是爱瞎操心。你……别往心里去”
　　沈清思及孙璐说的“那个人”沉默着停下手指，却发现手指一时绞到了里面，动弹不得。半晌“嗯，不会遇见的。”
　　“哈哈，我就说嘛。你早就看开了。咱妈还一直让我劝你开导你。真是”
　　“好了，又把我妈扯进来了，她愿意瞎操心。你还总是听她念你”
　　“嘿嘿，我们都是关心你啊。好了。早点休息吧，飞机坐久了很容易累的”
　　“好”沈清听着孙璐似唠叨似惦念的话，总是心头微暖。淡淡的回答着。刚要挂断电话只听孙璐又在那边大声说了句“如果，沈清。我是说如果遇见了。也不要伤心。记得吗？随时给我打电话”

　　沈清又是淡淡的答好，挂断了电话。目光转向窗外，心想，这世界真的很大，没有刻意的见面，就真的见不到了。当初决定放弃的刹那，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玻璃窗上映照着她寂寥的身影，灯火辉煌的映衬下只是更加寂寞的叹息。在转眼，玻璃上的人影已经不见了，剩下一室静默。只有那刚刚熄灭的灯，证明曾有人来过。

　　沈清穿行在陆家嘴的高楼大厦之间，她对这里的每栋楼都了若指掌。最初为那人踏上这片土地的激动，和最后离开时的平淡，一一在脑海中浮现着。沈清来到上海之巅俯瞰，从华灯初上到灯火璀璨，这美丽的城市在自己脚下缓缓绽放，空气中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簇成了一副锦绣重重。沈清望着玻璃窗中依旧孤单的自己。回头看向咖啡店门口的人形海报，一抹微笑从她的嘴角绽放开来。在玻璃的映景中走向那个挺拔的身影。沈清看着玻璃上“两人”并肩的身影。心里默念“尹湛，我终究还是和你一起站在这里了，不管是什么方式”

　　人们总是把重逢这件事勾勒的过分美好，用无数词藻去形容它的不易，但却忽略了重逢这件事是需要两人来完成的。需要两个人心甘情愿的渴望见到彼此。沈清不期盼见到尹湛，不。准确的说她害怕见到尹湛。那个男人不用任何言语，只要轻轻的一眼，就能让沈清溃不成军。

　　沈清站在曾经的住处楼下，仰头看向三百多个日夜生活过的地方。心里流淌过的都是两人最旖旎的画面。那些小别过后的亲吻。慵懒却透着阳光味的清晨。那些尽在咫尺的鼻息相闻，午后突然出现在背后的拥抱。夜。依旧万籁俱寂。朦胧的月影匍匐在沈清身上，往昔的喧嚣带着模糊的梦呓，消散在那丝丝微凉的风中。

　　手表指向23点。沈清收了收外套准备启程回酒店。就在她回首抬眸间，她看到了那个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沈清望着眼前那个男人，他的发丝微湿，微潮的身体上套着白色T恤，隐约浮现着腹肌的轮廓，显然是刚刚运动过。沈清眼里突然积聚起大片雾气。好像回到彼时，那个清冷的白衣少年，那个温柔中带着一丝隔绝的少年。

　　四周的风吹着夜晚独特的静谧。沈清没有说话，只是局促的顺着那人的脚步看着他。他依然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只是轮廓较4年前更加鲜明。他依旧爱那白衣，好像如同经年，他只是下楼跑了个步。

　　尹湛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在思考着下一步的方向。终于还是走到了沈清面前。他一寸一寸的凝视着眼前的女人，她的头发重新蓄了起来。一如初见时那随风的长度。她把衣服换回了曾经的素色，一如初见时那抹淡然。沈清看着咫尺的尹湛，努力克制着情绪问着“你还在这里住？我……并没……并没想到”她说着茫然局促的抓着衣摆，牙齿用力的咬着下唇，直到那里变成一串白色的月牙。尹湛伸出手，似心疼的抚平了那抹白色，沈清只是抬起头怔忡着望着他。他还是那个清明朗月的少年，只是不会在对她孩子气的笑了。

　　就在沈清还要开口说话的时候，突然被一双手臂环住腰肢，她的话也被尹湛瞬间吞噬到嘴里。胸腔的空气瞬间被夺走大半。他突然用力将沈清纳入怀中，在她的唇间辗转缠绵着，他吻过她的唇角，吻过她泛白的下唇，吻过她那圆润的唇珠，一如从前他所做的千遍万遍。一个近乎心碎的吻，圈在背后的手臂不断收紧。沈清并没有将手抱向他，只是贪婪的看着他微卷的睫毛，紧闭的双眸。似是发现了沈清的目光，尹湛变成一手揽着她，一手穿过她的发丝抚在她的脑后，无限的加深着这个吻。剩余的气息被尹湛尽数夺去。沈清没有反抗，也不想反抗，两人互相依偎着，缱绻着。任由清风也吹不散这里的旖旎。

　　良久。尹湛放开怀中一脸愠色的女人“你回来了？”沈清眼底的雾气又莹润在睫，在尹湛的注视下点了点头，片刻后又摇了摇头。

　　“尹湛，我并不知道你还住在这里。我以为……我以为我走后。这里的一切都不在了。”尹湛看着她的眸光骤然变冷，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化成利刃一寸一寸的凌迟着沈清。

　　“对不起，我……”沈清眼底的雾气终于变成大滴的泪珠，滑落了下来。

　　尹湛看着那行清泪，从沈清的脸颊滑落到地面，渐起一片水花。良久，“沈清，你果然没有心。”说完与沈清擦肩，径自走进了黑夜里。那是她们曾经“家”的方向。

　　沈清将脸遮在两手之间，抑制不住的在这寂静的夜里呜咽出声，她蹲下身抱紧自己。紧紧的抱紧自己。她伸手捶打着自己的心口。那里的痛近乎麻木。“尹湛，如果我们之间没有你的事业，没有家庭的纷扰。没有那条人命……”我根本不会走，更谈不上回来。我们相识时所有的结局已经写好，泪水在开始时就已经启程了。

　　尹湛站在街角的黑暗里，暗夜将他的五官深埋了起来，看不出悲喜。他望着那里蜷缩的身影，血管在太阳穴上疯狂的跳着。“沈清，如果你有心，怎么会在我捧着人生中第一座奖杯时离开我。如果你有心，又怎么会将那个家舍弃的如此彻底，让那个少年捧着奖杯，却失去了你。如果你有心，又怎么会觉得我会搬离这个家，搬离这个被你整理的毫无痕迹，仿佛你从未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地方。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我是个精神分裂的患者，你只不过是我意化出来的分支。

　　我从不怀疑你爱我，但你却不相信我也爱你。”

　　回到酒店已经是凌晨，沈清梳洗完毕坐在梳妆台前。二十八岁的女人该是什么样子？像一朵盛开繁复的花朵，开的绚烂美丽。但没人采撷就会慢慢枯萎成泥。她轻抚着自己的脸颊，想着自己十八岁的样子。那个女孩的长发会像杨柳般垂在腰间，她的眼神澄澈，笑的很灿烂。总会将那澄澈的眼眸笑成一弯月亮。沈清抚着自己的唇瓣，上面还残存着尹湛的气息。当年的沈清和尹湛是如何相识的？在那个古老不复归来的夏日。这段记忆像是被她尘封在密闭的木盒子里，时间太久了，久到回忆起来似乎都是木屑携着灰尘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