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鸟不至》星辰剑履

34、番外三·第一筝师

　　辛非晚死得比较早。
　　她早年异能透支过一次，尽管被顾苗秀救了回来，还是伤了根本。
　　走遍神州的这些年，奔波不断，身体却不太撑得住。
　　不过她看过波澜壮阔的深蓝色海域，看过海上绚烂晚霞平铺十里，要出海的船只上，船员洒下一杯映着霞光的薄酒。她走过重重山岭，苍翠郁郁，看过山茶满路开，看过玫瑰花田中第一枝映着朝阳绽放的朱色玫瑰。渡过温柔的水波，拥抱过高原上的天风，和那个人一起，此生无憾。
　　好在她是寿终正寝的。
　　没有子女，没有伴侣，父母和同事远在他乡，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手边放着一个骨灰盒，只看着窗外秾丽的林花慢慢谢去，时空在这一刻如此之静谧。
　　……还好，比起隔壁的小静同志，她的穿越之旅实在好太多了。
　　好歹她是魂穿。
　　[周道枝无记忆]
　　……
　　风很大，呼啦啦地吹着庭院里的芍药花，花瓣落了满院。天空却是异常地明净，蓝得非常透彻，天边积压着大团大团的纯白的云朵，如同那个十三岁的盛夏。
　　纯白轻柔如云朵的花瓣拂过红木色的双鹤朝阳雕花玉筝，停留在紧绷的丝弦上，似乎带有一丝余香。
　　庭院里树色重重，有人漫步过朱红色的长廊，湖蓝色的蜀锦缎面裙裾摩挲，发出“沙沙”之声。
　　“辛娘子，沐大夫人遣人送来了帖子，说是明儿京城的表侄女周家娘子来访，请您过去相陪。”
　　湖蓝裙裾停留半晌，那一身蜀锦霜色折枝半臂衬湖蓝留仙裙的少女浅淡回眸，缠着云缠戴着银甲的芊芊玉指扶着廊边雕花隔扇窗，光影纵横交错间看不出她的表情：“周家娘子……”
　　“闺名唤作道枝，道之云远的道，春来发几枝的枝。”
　　“啪!”
　　那玳瑁银甲生生被掰断，辛非晚眸中有一刹那的失神：“……周道枝？!”
　　婢女惊愕地看着她：“辛娘子……”
　　“……”
　　“我知道了，”辛非晚转身，“就说我一定过去。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婢女福了福身，转身匆匆离去。辛非晚出神地看着庭院中摇曳的芍药花，忽然间想到一首诗。
　　“山丹丽质冠年华，复有余容殿百花。
　　看取三春如转影，折来一笑是生涯。
　　绮罗不妒倾国色，蜂蝶难窥上相家。
　　京国十年昏病眼，可怜风雨落朝霞。”
　　可怜风雨落朝霞啊……
　　……
　　“这扬州跟京城，可真是两种繁华风情。京城如持重贵人，满满皇家威严；扬州便是那多情妃子，烟波上余胭脂香。”
　　“可不就是这样呢，听说这扬州不仅烟花之地出名，这里的琼花和芍药也是名冠天下的。”
　　“提那腌臜之地作甚。”周道枝敲了敲马车青油壁，有些不悦地提醒道，“叫你们看些游记风志，可不是看那些东西去的。”
　　“……是，娘子。”婢女讪讪地笑着，“只是扬州的花儿是极好的。别说这无双琼花，人人称赞之芳华绝代……”
　　“听说过，”周道枝倚着车窗道，“只是我这个人不太喜琼花，素净呆板过头了。倒是芍药好，山丹丽质冠年华。”
　　“说起芍药，就不得不提那念之楼的辛娘子了。”那沐大夫人派来接人的婢女热络地笑道，“这位辛娘子可是个奇人，祖上做过翰林院侍读，也是极清贵的人家，只可惜后来家道中落了，其父勉勉强强地中了个举人，只得了她这么一个女儿，本想招赘的。说来也奇，这辛娘子从小就极善音律，尤其是秦筝，人称扬州第一筝师。”
　　“哦？”周道枝奇道，“不是说扬州的第一筝师是颜夫人吗？”
　　“辛娘子就是颜夫人的徒弟，等颜夫人隐退后，这徒弟自然就袭承了老师的称号了。不过这位辛娘子也当得起第一筝师之名。”
　　大宣朝重礼仪音律，与历朝历代不同，乐工的地位极高，女子出来抛头露面，若是乐工，便是名正言顺，不会为人所诟病。就算是作为京城大族嫡女的周道枝，也是要对那前第一筝师颜霜相尊称一声“夫人”。
　　那婢女又道：“辛举人自然是开心得不得了，任着女儿去做乐师。辛娘子就接管了颜夫人的思仪阁，改名为念之楼，现是扬州极有头脸的乐班呢，好多富贵人家来了地位高的客人，都会请辛娘子去陪人家女儿家说话，尊重她清白人品。这位辛娘子也是极喜芍药花的，娘子应去看看念之楼的芍药，满庭满院开得灿烂芳华，真真儿是漂亮。”
　　周道枝微微笑道：“倒是个奇人……”
　　“今儿个大夫人就把人家请来了呢。”婢女殷勤地笑道。周道枝瞥了她一眼，放下车帘，并不想再说话。
　　前面就是文府了，素淡的一带粉墙黛瓦，却是柳绵飘绿，杏花香染的春好颜色。周道枝由着掀了车帘，看到那小桥流水般玻璃易碎的江南景致，也不禁心里软了一软。
　　她是京城周家的女儿，父亲是朝中位高权重的丞相，姑母是当朝皇后娘娘。对于周家，圣上是极为忌惮的，而她唯一嫡亲的哥哥又不成器。父亲便着重培养她，准备将她一辈子留在家里做守宗祠的镇宗女，将来父亲不在了，她也可以帮着哥哥躲过皇权威压，帮着表哥登上皇位。而在这之前，为了保证她的安全，父亲慎重考虑后将她寄养到江南远亲家，免得遭人暗算。
　　这沐大夫人便是她的表姑母、父亲的表妹。嫁的是江南望族文家的家主，是文家的宗妇，一向跟周家走得很亲近。父亲也比较信任这个表妹，她就只能在十五六岁的年纪离家来到江南。
　　“周娘子请这边走。”
　　文家的婢女清一色的湖绿比甲白绫裙，束着双丫髻，除了刚才那个比较会嚼舌根的，一色的木呆呆呆板。周道枝跟着她走过曲折的抄手游廊，进了正屋里。
　　正屋可不想外边这么清素，装饰得桂殿兰宫妃子家一般。沐大夫人歪在美人榻上，一副艳丽风流的面孔，背后靠着几个大引枕，外罩桃红蝙蝠纹官锦褂子，下衬一条葱绿水波纹绉纱撒花裙，乌黑的高髻上戴着支累丝金凤步摇。见了周道枝，面上有些严厉的神情缓和了点：“枝娘来了？坐吧。”
　　沐大夫人还没嫁的时候周道枝已经五六岁了，自然是认得这个表姑母的。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退到一边婢女搬来的小兀子上坐下，两边的婢女偷眼打量周大娘子，见她的表情跟大夫人不同，更多的是守礼的温和，身上穿着素雅的月白色缂丝云锦折枝芍药花纹八幅罗裙，绾着螺髻，随意簪了两支南珠金丝钗，坐姿端正，规规矩矩地拿着暗花纹青纱团扇遮着脸。
　　“几年不见，枝娘都长这么大了。”沐大夫人露出笑意来道，周道枝只陪着长辈笑了一回，沐大夫人才对后边招招手，“辛娘子，这是我侄女道枝。”
　　江南富贵人家有请有身份的女乐师陪女客的习俗，周道枝也知道，探究地看向那位辛娘子。只见那位辛娘子微微白着脸站在那里，一身折枝花湖蓝罗裙，素面朝天，过于漆黑的鬓发更是将脸庞衬出了几分苍白，出色的惟有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得通透。
　　“原来这位就是辛娘子，”周道枝客套地笑道，“久仰大名。”
　　辛非晚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遥遥地冲她行了个礼。那眼神让周道枝怔了一下……
　　这绝不是看一个陌生人应有的眼神，太复杂了，太奇怪了，甚至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里头……什么感情，周道枝也不敢深想。
　　沐大夫人多精明的一个人，立刻就察觉出了这气氛的古怪，又深觉不对劲。辛非晚的底细她是查得清清楚楚，真是干干净净一女乐师，祖上也是清贵人家，自小枝娘在京城，她在扬州，两人怎么可能会有交集？
　　好在辛非晚很快收回了眼神，按照寻常规矩，应和着沐大夫人和周道枝说了两句话，等沐大夫人露出疲态，又一一去拜见了其它长辈，辛非晚自然不会久留，告辞出了文府。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行驶，辛非晚靠着车上的秋香色软枕，轻声道：“涵清。”
　　那叫涵清的婢女应了一声，问：“娘子可是有什么事？”
　　“你说，”辛非晚转动着手腕上一串琉璃珠，“如果一个人前世被她的爱人所杀，今生她又与杀了她的爱人重逢，会怎么样？”
　　“奴婢见识浅薄，”涵清道，“只是奴婢要是那个人，爱过一场，命债一场，今生便没有缘分了。相信上天也不会让这两个人再有什么纠缠孽缘的。”
　　一场春中芳华开落，梦里花落知多少。另一场春中又相逢，韶华年纪，你我无缘，只浮生清茶斟一盏，闲观花开。
　　辛非晚暗暗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BE结局全文完）
　　（开个玩笑毕竟是打了HE的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