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鸟不至》星辰剑履

36、番外五·第一筝师

　　周道枝在文府上呆了几天，只觉得无聊。沐大夫人碍着她的身份，对她是尽心尽力地照看，连几位文府的娘子都不如她。只是那样的照看，只把她当成个守礼温柔的大家闺秀，每天拘着，未免也太过于无聊。
　　涵清倒是活泼，没几天就跟文府的婢女打得火热。这天兴冲冲地跑回来跟周道枝告假，说是晚些儿要去念之楼看乐会。
　　“乐会有什么好看的？”周道枝不解地道，“这扬州城不是天天都有乐会吗？”
　　“这不一样。”涵清道，“今儿是送春节，念之楼的辛娘子亲自演出呢。”
　　“是么。”周道枝喃喃说了一句，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起那个蓝衣少女那苍白秀丽的脸，“涵清，你去跟大夫人说一声，今儿我也去念之楼看乐会。”
　　涵清应声去了，估计也看不得周道枝天天拘在家中憋闷。
　　周道枝出行倒是十分朴素，丝毫不引人注意的青油车，只用一批小白马拉着。到了念之楼，只见黛瓦粉墙连片，明灯煌煌，月色汤汤，院子里千万枝素净白芍开得如倒悬玉烛，香气隐约。周道枝掀了帘子下来，奇道：“真是好景色。”
　　文家的婢女要去报了辛非晚，周道枝摆手道不用，自己戴着幂离走进念之楼里。
　　还没正式开场，一楼放着为普通民众准备的免费位置，二楼的包间却已经满了。周道枝从从容容地在一楼的空位上坐下，吩咐涵清去取些免费茶水来解渴。
　　涵清：“……娘子，那些茶水可入不得您的口……”
　　“没事。”周道枝不甚在意，“去取些来。”
　　涵清面有难色地去斟了一壶茶水来，那陶壶陶杯粗糙得很，茶汤还算可以，勉强算得上中等。绕是如此，涵清还是咽了半天都咽不下去。周道枝却似毫不在意般一饮而尽，坐在竹椅上悠悠地看着那搭好的台子。
　　这时乐会还未开始，台上止两三个试音的乐师，琵琶管箫之声嘈嘈杂杂，偶尔还有雇佣的小厮抬着大件的乐器到台上来。
　　周道枝问涵清：“辛娘子呢？”
　　“正梳妆呢，”涵清苦哈哈地道，“迎客的是这里的掌事，娘子您要不要见见？”
　　周道枝摇摇头表示不用，这时大鼓响了三声，表示乐会开始了。
　　几个琵琶女先上来开场一曲经典的《送花声》，伴着云板声，配上几句清亮婉转的水磨唱腔，纷纷叫起好来。然后是笙箫管笛等一起吹起来了，悠长明亮的声音飞扬在舞台上空。
　　自小儿在京城长大的周道枝从未听过如此柔美软和的八音盛会，渐渐地入了迷。只听那琵琶莺语花底滑，箫声桥上明月夜，玉笛飞散入东风，阮咸如含林下情，跌宕起伏，乱人心曲。
　　“据说这是前第一筝师颜夫人自己编的曲呢。”涵清语带尊敬地道。
　　周道枝点点头，就见乐声忽然停了，有几个乐师走了下去。她疑惑道：“没了？”
　　“是换曲了呢。”涵清道，“《晚韶华》。”
　　只见一身湖蓝罗裙的辛非晚带着面纱走了上台，做到那台一直空着的秦筝后，拨了几下弦，敲了敲筝盒，表示可以开始下一曲了。
　　痴痴缠缠的摇指开场，间以清亮的泛音。琵琶扫弦相伴，萧笛转折处呜咽。雪白丝弦深入指腹，音色不断变化，如同七色光般从弦上倾泻下来。是春暮韶华，芍药开合，芳英绽琼枝，小庭风暖。起承转合，勾托抹托，指尖跳跃，诉绵绵衷情深。恍惚间扬州一曲水波慢，无人识得孤客天涯晚，韶华已逝再难追。
　　曲调激昂处，刮奏跨越四个音阶，然后是扫摇琶音，左手花指不断。正摇到最高音，忽然筝弦“啪”地一下断了，众人正哗然着，辛非晚忽然起身，飞快地向台下奔去。
　　周道枝直觉不对，顺手提起茶壶，滚烫的茶水朝身后泼去。那心怀不轨之人“哎呀”一声，捂住门面，气急败坏地叫了一声：“一起上啊!”
　　瞬间周道枝周围就奔出了几条银亮亮的剑影，雪白地晃眼，朝着她的咽喉而去。周道枝一手将陶壶陶杯掷出，一手拉着涵清，吩咐道：“快跑!”
　　涵清呆了呆，心道周道枝不坐包间原来是这个意思，一层开阔，民众又不怎么喜欢这种高雅的艺术，人群稀稀拉拉的，支援她们的护卫也会很快赶来。
　　辛非晚目光一凝，趁着剑光分散的空档，扑着一条人影而去，手中的银甲悄然变得锋锐，另一只手指尖已经冒出了碧绿的藤蔓。那杀手见个女子扑过来，正挥剑欲斩，那女子苍白的脸上露出冷意，右手一扬，银甲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剑尖，“铛”!
　　那两指宽的雪亮长剑一下子变得四分五裂，杀手刚刚一呆，辛非晚已经划破了他的咽喉，左手挥起藤蔓将他缠住，用力一甩，如同人|肉|炸|弹，暴力无比地将两三个杀手撞到了墙上。
　　周道枝得了喘息的空当，却是惊愕于那女乐师的好功夫，眼风扫到那密密伸展的碧绿藤蔓，脑子里忽然“轰”地一声，呆在原地。
　　涵清见自家娘子忽然怔住，走也不走了，急得直跺脚，拖着她就要往外跑。周道枝却头痛欲裂，扶着额头，直觉眼前尽是一片片的雪花碎片，一帧一帧的记忆片段在脑海里划过，流星般轰轰轰地在大脑皮层里撞击爆炸。辛非晚瞥见这边状态明显不对的周道枝，手下更狠厉了三分，接连摞翻了四五个杀手，等周家的护卫赶到，登时被这看起来弱智纤纤的女子给惊呆了。
　　辛非晚却顾不得那么多，跑到扶着额头半跪在地的周道枝身边，摇晃着小声唤道：“周娘子？你没事吧？”
　　周道枝听到耳边的声音，顿时悚然了一下，急急地睁开眼，痴痴地看着眼前那双黑白分明的晶亮眸子。
　　辛非晚见她眼神有些不对劲，不由得慌了神：“你到底怎么了？”
　　周道枝却一把拽住她，低声唤道：“非晚……”
　　辛非晚顿时僵住了，她盯着周道枝的脸看了好久，恍然明白大概是自己擅动异能激发出周道枝的记忆来了。
　　然后她没有什么表情地起身就走。
　　周道枝失魂落魄地扶着涵清的手站起来，涵清焦急疑惑地问：“娘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道枝摇摇头：“你别管。吩咐下去，今晚的事别传出去，辛娘子的事也别让人知道。”
　　她带来的周家人都是她的心腹，绝对忠于她的嫡系。涵清默默地应了，周道枝又道：“清场，别留下外人，等会儿我跟辛娘子谈点事情。”
　　涵清觉得非常不对，不仅仅是那古怪的辛娘子，还有自家娘子对辛娘子的态度。
　　但她作为一个婢女也不好问什么，只得默默退下办事去了。
　　周道枝往念之楼后院走，只见辛非晚正沉着脸吩咐撤台，自己提着裙摆往屋里去。
　　周道枝走到门外无奈地道：“你又生个什么气呢？”被杀的是她，憋屈的是她，现在好不容易在异界重逢了，没有立场冲突了，这女人又开始奇奇怪怪生闷气了。
　　“怎么敢啊。”辛非晚板着脸道，“让人奇怪的是你对着一个要了你的命的人声声温柔，是有斯德哥尔摩吗？”
　　周道枝奇道：“我斯德哥尔摩也只对着你，你气什么呢？”
　　辛非晚：“……”她就是莫名地气，好像这个恢复记忆的周道枝让她很容易生气一样。
　　“疯了，”她道，“一个身份敏感的世家娘子，跑过来听乐会，护卫都没跟进来，身边止一个唯唯诺诺的小丫头——你想再死一次啊？”
　　周道枝忽然笑了起来：“再死一次让你抱着我的骨灰盒走遍大江南北，也是值得的啊。”
　　“……”辛非晚的脸僵了一下，心想她是怎么知道的？
　　“后来的事情我全都知道。”周道枝道，“顾雪川那老东西死了我也挺开心的。”
　　“……”辛非晚瞪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时候娃娃菜要强行插入一段!周道枝绝对是史上最不像反派的反派了!反派都不想承认她是反派!还是个苦逼|攻!真是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啊……）
　　“你说我们不可能，是因为立场不同。”周道枝轻声道，“那现在穿越了，没有所谓的家国道德束缚，你没有背负着国异局的重任，我也没有掌控整个地下市场……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辛非晚突然间鼻子一酸，眼眶一热，伸手去揉眼角，指尖却触到了奔涌而出的泪水。
　　周道枝顿时有些无措，走过来半抱着她帮她擦眼泪：“怎么哭了？”
　　辛非晚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没什么。”
　　她仿佛看到国异局门前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对着湛蓝的天空露出满足的笑容。
　　然后她认认真真地回了一句：“好。”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即使韶华开遍，江南春暮，也有那么一个你爱之人，寻遍千山万水，俯仰人世之间，踏破爱恨别离，移平海清河宴，唯求一个温柔的重逢。
　　敬爱情。
　　（全剧终）

---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烂尾的小破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