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玉》春落花还在

2、同去

　　第一卷第二章
　　江怀乍然听得林书元所言，吃了一惊。他自小生在这处村庄，走得最远的路便是去到镇上，如今听得要背井离乡去那什么山上，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仙师，我、我不想去。”他面露难色，期期艾艾道。
　　“江江不去，阿玉也不去。”江玉飞快地跟了一句。
　　林书元心中恼火，沉下了脸色。“江怀。”他道，“你可知你怀中之人是何身份？”
　　他不待江怀回答，兀自说道：“我们眉山是修仙大宗，兰师兄更是宗门中流支柱。你可知这三年来，眉山阖派上下费了多少人力去搜寻他的下落？我不知你使了何种法子让师兄如此信赖，莫不是你是成心想让他在这破村烂庄陪你卖面？”
　　林书元脸色难看，又气势逼人，一席话劈头盖脸地砸了江怀一脸，江怀一张面容涨得通红，连连摇头，头上急得冒出汗来：“不是、不是……”
　　林书元又道：“你若不走，师兄也不会走，你忍心让他一辈子这样心智不全？”
　　话一出口，便教江怀失了颜色，林书元的话戳中了他长久以来的心事。他生在这处，长在这处，自然不愿离开，可阿玉有自己的来历，又生了病，为着阿玉着想，他也不能这么自私。
　　江怀嗫喏了一下，弱声问道：“回了山，阿玉的病就能治好吗？”
　　“山上有灵药，有医师，总比窝在这里强。”
　　“还有，”林书元语气冷淡，“他叫兰珩，不叫江玉。”
　　“……”江怀垂下了头。
　　外头天色渐晚，林书元不耐道：“还走不走？”
　　江怀请求：“让我收拾一下。”
　　“快些。”
　　决定下得太突然，无有一丝准备，江怀急急忙忙地收拾。
　　林书元抱着臂道：“山上都有，破瓶烂罐，衣物鞋袜的就不要带了。”
　　江怀顿了顿，手指停在湖蓝色的缎面上，这是他今天从集市上带回来的，花了足足三钱银子，这几个月省吃俭用积攒下来，原本想为阿玉做一件衣裳，如今看来是用不上了。然而鬼使神差，他仍是将那布料收入了包裹中。
　　一转身，江玉已收拾好了，他行李简单，是一只小木匣，那木匣放在床头，里面藏着他的宝贝。他将小木匣牢牢地抱在胸前，笑眯眯地望着江怀。
　　“好，好了。”江怀期期艾艾道。
　　林书元瞧不上他这幅畏畏缩缩的模样，一句话也不说，转身祭出了飞剑。
　　江怀连匹马都不曾骑过，哪乘得上这个，手足无措地抱着包裹站在一旁，兰珩瞧着有趣，轻轻跳了上去，他虽失去心智，身体的记忆犹在，在剑上站得稳稳当当的。他眨了眨眼，觉得颇为有趣，在剑上跳了几下，伸手招呼道：“江江快来，这个很好玩。”
　　江怀白着一张脸，战战兢兢地踩上去，还未站稳，林书元便催动飞剑，瞬时向着半空中冲去。
　　江怀头晕目眩，一个趔趄便要从剑上摔下来，吓得大叫一声，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箍住。
　　“不怕不怕。”兰珩个高，生得脚长手长，将江怀拢在怀中，把刮面的寒风都挡在了外头。江怀不敢抬头，将脸埋在兰珩胸膛，死死地抱着他的腰。兰珩如同以往江怀所做的那般，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安慰似地在他头顶亲了亲。
　　林书元绷着一张脸，将飞剑又催快了几分。
　　飞剑遁速极快，远超人间车马，不过半日，便到达了眉山。时已夜半，人未到，传讯符先至，山中掌门和长老都聚在一堂。
　　江怀手足俱软地从飞剑上下来，望着面前巍峨高耸的大殿，险些合不上嘴。殿内灯火通明，雕梁画柱，比起城东那座青云观，不知气派了多少。
　　兰珩四处张望了一下，面上露出稍许熟悉又困惑的神色，目光凝向殿中，若有所思。
　　“师兄，你可曾想起了什么？”林书元忙问道。
　　兰珩拉着江怀朝殿内走去，兴致勃勃地指着殿中的兽耳铜鼎：“江江，这香炉比道观里的还要大。”
　　林书元一脸黑线，只得无奈地跟了上去，对着正候在殿中的掌门和长老行礼。因先前传过消息，众人心中便有了数。
　　林书元道：“师父，你看师兄……”
　　梁真人摆摆手道：“不急不急，人回来便好。”
　　他走上前来，捋了捋雪白胡须，双目慈爱地扫过爱徒全身，道：“佩之，伸手。”
　　兰珩还未反应过来，便觉似有一股柔和之力托住了自己手臂，手腕不由自主抬了起来，老人枯瘦温暖的手指搭在自己腕间，一道轻柔气劲如潺潺细流般探入自己灵脉中。兰珩握了握手，未觉不适，便随他去了，另一只手仍牢牢拉着江怀。
　　梁真人沉吟了一下，道：“灵脉未损，真力仍在。”几位长老闻言都松了一口气。梁真人又道：“只是头颅有损，张师弟，还要劳你多多费心。”
　　张姓长老甩了甩拂尘，笑道：“掌门放心，我必尽力将佩之医好。”他目光一转，看向一旁的江怀，问道：“你便是江怀罢？”
　　这人周身上下没有一丝灵力波动，望去便知是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一时间众人都将目光聚集到江怀身上。
　　江怀紧张地揉搓着衣角，头几乎要埋到脚面。这几个仙翁似的老人家都望着他，目光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受到了几人身上的灵压影响，只道是在剑上待久了，心慌气短，连路也走不太利索。他也晓得自己这幅样子着实难看，咽了咽喉咙，从嗓子里憋出了一个“是”。
　　“好孩子。”梁真人微微笑了起来，“还要多谢你这些年对佩之的照顾。”
　　“不、不谢的……”江怀慌忙道，“他……我正巧遇上了……”
　　梁真人道：“你可有什么想要的，钱财或是灵药？”
　　江怀连连摇手：“不用的、不用的……”他望了望站在一旁打着哈欠地兰珩，目光中满是恳求，“仙、仙师，可不可以仍让我照顾阿……兰、兰珩？”
　　说着右手被扯了扯，兰珩揉着眼睛，嘟囔道：“江江，我困了。”
　　他和江怀待在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养成了早早入睡的习惯，御剑带来的新奇过后，便是浓倦的困意。
　　梁真人已从林书元处有所了解，慈爱地笑道：“既是困了，便去歇息罢。书元，你带着他俩，回兰沧殿去。”
　　林书元领了命，将江怀和兰珩领出殿去。
　　三人身影被夜色遮去了，大殿中几人却仍未散去，梁真人望着三人离去方向，若有所思。
　　“师兄，让这么一个凡人待在眉山上，佩之身边，恐怕有些不太妥当。”
　　梁真人捋了捋长须：“佩之的情况你我俱见到了，书元说如今他心智迷失，只认准了那孩子。让他待在佩之身边，稳稳他的情绪也好。让那孩子做个外门弟子罢，有个待在兰沧殿的身份。待佩之清醒后，再让他去决定这孩子的去留。”
　　众人闻言都纷纷点头，张长老笑呵呵道：“佩之做事一向稳妥，用不着我们多操甚么心。”
　　兰珩，字佩之。玄成真人门下最得意的弟子，眉山剑宗的大师兄，兰沧殿的殿主，掌管眉山事务，为人沉澹雅正，进退有度，在宗门弟子心中，是瑶林琼树一般的人物。
　　如今这位兰沧殿主，正抱着被子，一脸委屈地望着地上。走之前，林书元再三地同江怀强调：“你最好别再把他当作江玉，也别把这里当作你那小村庄！”他说这话时是压着嗓子的，因而声音似从齿缝中挤出来般，带着一点压抑的狠意，重重地撞在江怀心头。
　　来的路上，他已对兰珩的身份有了充分的认识，用不着林书元再三警告，他也深知自己同兰珩之间有着深不可越的鸿沟，再不可能回到从前，过回那质朴而又快乐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