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玉》春落花还在

4、原来是个小傻子

　　第一卷第四章
　　人还活着，若是将他留在这里，过不了一夜，铁定会没命。
　　阿娘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江怀心又软，望着茫茫雨帘，认命地叹了口气，俯下了身去。
　　那人满头的血，江怀不敢去碰他伤处，使劲了全力，才将他挪到了车上，调转车子，快步往清溪镇推去。
　　万幸镇上的医馆没有关门，大夫给他清理伤处，嘴里念叨着：“碎成这样，还能活着，真是命硬。”江怀不敢看那血糊糊的伤口，只得不住地请求：“管大夫，您救救他。”
　　将伤口包扎妥帖，大夫问：“小江，这是你什么人呐？”
　　管大夫爱吃江怀的面，是他摊上的熟客。他眼睛老辣，这人一身装扮气度，可不像个普通人，那手指上戴着的玉扳指，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我回家，在路上碰、碰到的……”江怀垂着头道。
　　“你这孩子胆子忒大，小心惹祸上身。”
　　江怀吓了一跳，脸一下子煞白。
　　“不过也可能是哪家走失的贵人，若是这样，你救了人家的命，怎么说也会送你一笔报酬。”管大夫怕吓着他，故意开玩笑道。
　　“我没想过……”江怀呐呐道，望着呼吸安稳许多的病人，问道，“管大夫，他……没事了罢？”
　　“若是明晚能醒，命就保住了。”管大夫顿了顿，想了想措辞，斟酌着道，“只是他颅后伤得太重，很难痊愈。”

　　江怀知道这人伤重，也做好了慢慢将养的准备。但自这人醒来后，已过了几日，江怀仍觉得眼前发花，不知所措。
　　“管大夫，这、这可如何是好……”他请来大夫，急得满头是汗。
　　“小江，他只能这样了。”
　　“啊？”
　　“这样重的伤，能把命保住已是万幸，可他脑袋里头也受了伤，这我就没办法啦。”
　　“那怎么办？”
　　“好好养着，也许日子一久，便能自己恢复了。”也许一辈子便是这样了。
　　“小江，你辛苦啊！”
　　管大夫的叹息声还在耳边回响，江怀不知道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沉得慌，他慢慢在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叫他：“阿玉。”
　　被唤作“阿玉”的青年闻言，朝他灿烂一笑。他满脸血污被擦净之后，露出了本来的面容。江怀书读得不多，用不出甚么词来形容这长相，若是非要拿甚么来形容，便教他想起那倒映在溪水里的花影、月影，朦胧、美丽。他只敢屏息欣赏，若是伸出手去，一触即碎。
　　起先，这人醒来，只是呆呆的，像是在想什么事。江怀不疑有他，这十几日，他为了照顾这人，没有出摊，一边愁着手头的钱不够用，一边忙着照顾，不曾好好休息过。只以为他还未缓过神来。
　　过了几日，他唤这人，便有了些反应。
　　他问这人名字，这人便露出一个笑来。
　　江怀瞥过眼去，不敢直视这过于美丽的笑容，又问他家住在哪里，仍然得到一个微笑。
　　这么一来二去，江怀便觉得不对劲，请来管大夫，一席话砸得他满眼发黑，怔在当场。送走了管大夫，江怀呆呆地望着始作俑者，心里没了主意。
　　他从这人身上问不出什么，不知道他叫什么，总是叫他“公子”也不对，便试探着给他起了一个名字。他还记得当初那人抓着他的手，意识模糊中吐露的话语，便给他取了一个“玉”字，随自己姓江。
　　这名字一起，这人倒是接受良好，唤他“阿玉”，也晓得是在叫自己。江怀也觉得这人给他的感觉，和玉有些相似，说不出具体的什么，哪怕如今满面懵懂，呆呆傻傻的，一身的气质也如玉般温润。
　　“江江，我渴了。”
　　江怀拿过盛了水的碗，一点一点喂他。淡色的唇瓣微抿，喝得不急不缓，也没有一点声响，是完全不同于常人的优雅端庄。
　　“还要吗？”
　　兰珩，此时该叫做江玉，摇了摇头。
　　江怀放下碗，又问道：“脚还麻不麻？”管大夫交代过，病人在床上躺久了，因长久不动，血液不通，容易生褥疮。虽然他每晚都给这人擦身，身上光滑得很，但他不敢懈怠，仍每天尽职地给他翻身，按摩。
　　“一点点。”
　　江怀掀开薄被。那天的一身衣裳染了血，洗不掉。江怀不敢再让他穿，只好将自己的衣裤让他将就着穿上。棉麻做的内衫，刮人得很。江怀一直这么穿，没觉得什么，但摸过江玉原先的衣料，柔滑细腻，轻得如天上的云，心里便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更何况，江玉比他高，那裤子在他身上，遮不住脚踝，露出两截白玉一样的小腿。
　　江怀手握上去，也似握着一块软玉，凉。
　　不知是受了伤还是天生如此，这人体凉，捂不热似的，大暑的天气，摸去仍是凉沁沁的，也见不着一点汗。
　　江怀一边给他揉腿，一边同他闲聊：“等过几日，我用细棉布给你做两身内衫，细棉虽比不得你原来的布料，比棉麻的可舒服多啦！”对着呆呆傻傻的江玉，他的话难得的多了起来，脸上也多了几分神采。管大夫也交代，多同病人说说话，说不定能帮他想起些什么，好得快些。
　　“待会儿还有半只鸡，我炖了汤，不许只喝汤不吃肉。”
　　手掌捏到了大腿，手下尽是柔韧结实的肌肉，捏得江怀起了一头的汗：“阿玉，你平时都做些什么？”一身紧实的肌肉，穿着衣服看不出来，按得他手疼。不过这是好事，说明身体没有恶化。
　　“翻个身。”
　　江玉很乖地用手撑了一下，小猫打滚似的，配合着翻了个身。
　　江怀按揉他的肩背，背脊很直，略显紧窄的内衫绷出了匀称的肩胛骨和流畅的腰线。
　　江玉觉得很舒服，下巴枕在手臂上。其实他的腿一点也不麻，江怀问他时小小地撒了个谎。骗人是不好的，但是这人的手很热，很有劲，让他感到很舒服。
　　江怀哪里知道他的小心思，牢牢地遵照管大夫的吩咐，每日给他擦身按摩。手指沿着浅浅的腰窝向下而去，隆起的部位却被纤长的手指一把捂住。江怀笑了起来：“还害羞呐？”
　　江玉没有吱声，露出的耳朵尖却粉粉的。
　　江怀觉得他腼腆的样子很可爱，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拍了一下他的背：“好了。”将他翻了过来，调整了一下枕头，让他躺得舒服点。
　　江玉微微侧了侧脸颊，吸了两口气。
　　“怎么？”江怀紧张起来，“碰着伤口了？”
　　“很香。”江玉却道，举起袖子又嗅了两下，“和江江身上的味道一样。”
　　枕头是新换的，为着天气热，江怀换了夏枕，里头塞了绿豆和晒干的槐花，江玉说的很香的味道，应该是槐花的香味。槐花五月开，花香甜如蜜。江怀小时，阿娘常喜欢趁着槐花盛开，将它们一串串剪下来，洗净晾干了，做成各种各样的吃食。
　　江怀从小耳目濡染,每年到了槐花开时，也会晾一些槐花干。日子虽然过得拮据，但江怀很愿意花一点心思，让日子过得“甜”一点。他卖面也是这样，常常琢磨汤汁浇头，照顾来客的口味，熟客特别多。
　　那件给江玉穿的内衫，用槐花熏过，难怪他说香。
　　“你喜欢这个味道？”江怀问道，见那人点了点头，忍不住笑道：“你来得不巧，槐花开过了。得到明年才会再开呢！到时候我给你做槐花饭吃……”他话说到这儿，不由得一顿，嘴角的笑微微敛了起来。
　　阿玉出现的突然，出身不像普通人家，也许过不了多久，便会被家人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