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与玫瑰》余晓逗

7、伊甸园

　　“东南亚那块地三日内一定要落实下来，工厂员工可以全部转为我司建筑工人，如有歧义，个别赔偿，赔偿金额最大程度按照发给你们手头上的数据图来走，只要损失控制在百分之三十以内我们就有利可图，就这样散会。”

　　人潮散去，欧宇宸独自一人待在会议室里，手头的笔记本右下角有消息闪动，他无不期待地点开，果然是满意的答复。在环宇大厦的众多会议室里他最喜爱这间，围墙一圈嵌着鱼缸，像置身于小型水族馆，在形形色色各种大小鱼中，有一条红腹锯鲑脂鲤不起眼地缩在鱼缸的一角，怯懦孤独，欧宇宸时常不吝啬将目光逗留在它身上，想着何时再买几条来与它作伴。

　　彼时欧宅的偌大厨房里香气四溢，一道盖过一道，但鱼汤的鲜味还是在每道佳肴里渗透出来。

　　“这位大小姐什么来头？看穿衣打扮不像大家闺秀，还寒酸落魄，灰头土脸的，一来就住进主卧？”

　　“嘘，别让人听见了，到时候给你随便安条罪卷铺盖走人。”见何嫂来了两姑娘都识趣地闭了嘴，专心摘菜剥豆子。

　　没成想一向沉默寡言，埋头做事的何嫂这次倒是多唠叨了两句：“也不知道遭的什么孽，放着那么多好菜不吃，非要想着锅里的鱼汤，这鱼汤香倒是香，但烫嘴，烧不熟。”两姑娘不敢多嘴，但都是机灵人，听何嫂怎么一说分明认得楼上那位小姐，语气里有不满，更多的却是惋惜。

　　是啊，虽然还不清楚她的来历，但再怎么样也比不了萧雅小姐啊，萧雅小姐都没碰过主卧呢，她一出现就让她住进主卧？太令人费解了，她们决定晚些时候问问小莲，毕竟小莲在欧家做的时间长，人又好相处，而且看样子和那位小姐还很熟。

　　小莲说家里很久没有这么大张旗鼓地张罗着一桌饭了，自己也去了厨房帮了点忙，回来急忙告诉莫如霏锅里小火炖着她最爱吃的奶白鲫鱼汤。

　　“肯定是少爷为你接风特意命何嫂她们做的。”接风？又不是从国外归来，对于从精神病院回来的人来说洗尘更贴切吧，可这从头到脚的尘要怎么洗干净？

　　小莲的言下之意那人心里有我，莫如霏只觉好笑，这宅子果然是姓欧的，上上下下全都为他说话，而她又算个什么东西，也只有小莲和李师傅会宽慰她两句，在金管家何嫂乃至任何一个认识他们的人眼里，她卑微到像狗一样在他面前摇尾乞怜的资格都没有。

　　奶白鲫鱼汤？是为了提醒她当年的蠢事吗？那时候对于还一无所知的她来说，欧宇宸是她的初恋，且还是蜜恋期，无意中提起过她从小爱喝鱼汤，欧宇宸就亲自下厨帮她做过一次，他当时系着条草绿色的围裙，手边架着部手机，边做边看APP菜谱做法，刀砧板锅子被他撞地“乒哩乓啷”响。

　　简简单单的一碗汤被他愣是烧成了黑色，他皱着眉回头苦着一张脸回头寻找她，也不知是求救还是求安慰，她走近一看哭笑不得，翻着他的APP说：“你没看注意事项。”

　　他撇头凑近她，看清了失败的原因：鱼肚子里的黑膜没去干净。向来处惊不变的欧宇宸居然也爆了句粗口：“靠，怎么重要的事居然写在下面，这APP行不行啊。”

　　莫如霏只觉得可爱，还不忘再戳一下他痛处：“大少爷，几乎每个做菜的APP都是这样排版的，注意事项在最下面，而且这鱼肚子里的黑腹要去掉不是常识吗？”她偷偷瞟了眼一旁欧宇宸尴尬的脸，憋笑着继续：“哦，我忘了，欧少爷是从没下过厨房啊。”

　　“谁说的，我在国外那么些年没煮过汤也煮过面呢，本少爷就不信了，这小小一碗鲫鱼汤能难倒我？我天天烧，直到你求着我做。”如果那时莫如霏没有自管自的笑，就能看见他说这句话之前的恍然。

　　欧宇宸说到做到，那段时间他潜心钻研在这碗汤上，拒绝何嫂她们的帮忙，专注的貌似在搞什么宇宙天际的学问，光“鱼要两面煎得金黄”这一操作就困住他不少时日，一开始油“噼里啪啦”四处飞溅，火焰还蹿得老高，幸好没把厨房烧起来，到后面学会了热锅冷油，可怜的鲫鱼一条又一条的牺牲，总算从焦黑鱼成了书面上的金黄鱼。后面的步骤就容易得多，姜成片葱切段加水煮沸后改用小火炖煮，两小时后加入盐和鸡精调味，几分钟后一锅费时又注满心血的奶白鲫鱼汤，终于随着最后一点葱花撒上宣布大功告成。

　　明明已经起过锅撒过葱花了，欧宇宸还是像得了奖状的孩子般非要拉上父母一起摊开来看，他拉起正在研究英语读本的莫如霏就往厨房里跑：“开锅了开锅了，如霏，这次保证成功，你就求我天天用鱼汤喂饱你的小胃吧。”他总说她是小胃，什么美食吃两口就饱了，怪不得瘦得让人心疼，他老说这么瘦是要人人见犹怜的，所以好不容易逮着个她钟爱的食物一定要学会，用来绑住她的心。他那样真挚的脸孔那么真诚的言语，她就信以为真了，未曾想过终有天会溺死在这碗鱼汤里。

　　“小姐，小姐。”小莲不知已经唤了几声，等反应过来只见小莲的五指已经在她眼前晃了，她轻声“嗯”了下，逼着自己面对现实，物是人非又不是头一回。

　　“小姐，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但怕你不高兴。”小莲怯生生地说，声音轻得倒是像自言自语。莫如霏冲她点点头，实则心里头也猜到了大概。

　　“您为啥要捅少爷？在我们看来他对您是真好，你们以前也很恩爱啊。”恩爱吗？是啊，十分恩爱，恩爱到她都以为非他不嫁，恩爱到她都忘了失去双亲的痛苦，能肆无忌惮地冲他笑，跟他闹，不知羞耻的连负罪感都没有，恩爱到连亲哥哥都被遗忘在角落，自私地就想和他陷在爱河里，不问世事。直到突然某一天有个人告诉你这都是梦境，充斥着谎言的幻境。

　　“因为有个人突然告诉你这不是伊甸园。”她知道小莲理解不了，更多的是说给自己听，时至今日她都理不清自己是该感激那个人让她了解了真相，还是该痛恨那个人让她知道了真相。

　　欧宇宸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着满目的高楼大厦，一边庆幸着自己没被这弱肉强食的商界给吞没，一边为环宇天下能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央，拥有属于自己的大厦而感到欣慰，本来脑子里快速运转的是公司未来的规划，不知不觉脑海里却呈现了另一副场景。

　　四年前：

　　他原本批着公文的手颤抖地卯足全力去握笔杆，恨不得折断捏碎，猛然抬头眼若饥鹰：“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告诉她了。”他握笔的手露出惨白的骨节，随手抓起身边的文件夹就往他头上飞，对面的人闪身躲了下，高速飞转的文件夹边缘划向他的眉骨，瞬间留下一道血口子。欧宇宸好似没看到，继续发出沉闷地咆哮：“谁让你说的，你觉得现在她还能对我言听计从？”
　　欧羽焯从没看过他这般暴怒，更一步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冷笑道：“可那些都是真相，你准备瞒到什么时候？”

　　“去他/妈/的真相。”

　　“是啊，真相算什么，比起你们羡煞旁人的爱情，真相就像垃圾一样该被永久销毁。”语气里的讥讽昭然若揭，比起那一发不可收拾的瘟疫爱情，她莫如霏是否还会随他们摆布，是否还有利用价值，甚至放她走都变得无所谓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哥哥爱上仇人的孩子。

　　已过数年，往事还那么立体地刻在玻璃上，反射出渗人的寒光，直捅他心窝，那会儿他像头在沉默中爆发的狮子，冲上去拎起弟弟的衣领想要在他好看的脸上抡上一拳，好在最后他收住了挥起的拳头，他告诫自己要冷静，倘若那拳上去了，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是被什么控制了心欲。

　　今天他就要重拾四年前散落一地的文件和那本带血的文件夹，和羽焯肩并肩地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相，好彻底推翻他当年那无稽的揣测。

　　待收拾完桌上的文件资料，回复好邮件发完表格，欧宇宸像普通员工一样准点下班。途中红灯间隙，瞟到一间花店，兴致盎然，让李师傅在路边找了个临时停靠点，继而下车进去闲逛，耐心地挑选形态各异但株株茂密繁盛的花卉，店里有位年轻女孩，穿着围兜正在剪一支花茎，见有客人进来也不急于推销，只是淡淡地一笑，算做礼貌性地问候，这让欧宇宸很是惬意，更加饶有兴趣地踱步欣赏起花来，直到眼眸里映出一片粉橘，颜色特别而新鲜。

　　“请问这是什么花？”

　　“厄瓜多尔玫瑰，个头比普通玫瑰大，味道也更浓郁些，生长在火山脚下，耐寒耐热性极高，所以不用担心进口花的存活率低的问题，您看到的绝对就是它本来的面貌，扎花束的话可以搭配几朵蔷薇，紫的吧，看起来更浓烈些。”

　　“嗯，帮我包起来。”

　　“好，要几朵呢？送女朋友还是妻子？”

　　“不用太多，摆家里给老婆找点乐子。”欧宇宸的嘴角不自觉地勾勒出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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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说些什么
没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