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快乐[校园]》满岛风

1、处刑

　　“摄像镜头给近一点。”

　　六月，农历仲夏。略显老旧的推拉玻璃窗半开，窗外树叶闪烁，细碎的绿影分割出一块块透蓝色碎片。
　　教室安静，窗帘在浅黄桌角一拍而过。风声沙沙过树，听感意外辽阔，偶有鸟雀啁啾，天然的白噪音。

　　日头悠长，黑板上方的挂钟一秒一格数着来。

　　阳光漏过枝叶间隙，一抹直击窗边站着的女生一侧，镀得她眼珠变成通明冷硬的琥珀。取景器里，透光的睫毛像能抓住浮动的微尘。

　　完美，唯美，少女，心动。

　　“这个世界很奇怪——”

　　周子衿眼皮子连着睫毛剧烈一抖，好像被这清晨一缕阳给刺到了，美好的画面登时碎一地。她声音卡住，没能念下去，一排排脑袋摇镜般一甩，几十双吃瓜群众的眼神投向她。她模样稍作为难地看向讲台，“安老师，真要读啊……”

　　教室哄笑出声，隔了一个过道的短毛脑袋狂给周子衿竖大拇指，压着嗓子喊：“衿子姐！继续啊！”

　　“当然啦，”女老师抱书站在黑板前，圆眼扩张理所应当，“你这次的作文很有想法，读出来让大家听一听。”

　　公开处刑，真是要命。

　　短毛寸笑嘻嘻：“周子衿同学不想读的话可以让同桌代劳哒！”

　　周子衿在心里给了廖然一记眼刀，余光有意无意带了肘边一眼。少年姿态未曾大改，枕在掌心中的脑袋貌似朝廖然偏了偏，盯住了他。

　　周子衿暗自叹了口气，硬着头皮继续读自己的小作文。

　　这是一段让周子衿觉出羞耻的经历。
　　但是她在既慢又快的长大成人中，某时忽然觉得，算了。甚至生出相反的欢慰。
　　可是这不就是小孩子。又小又大的十六岁，矫情却美好。人无再少年啊。

　　“这个世界很奇怪，很多时候好人不得好报，坏人坏事有余，很多时候明明心里大声叫嚣着我不，却还要点头不语嘴角上扬。”

　　“噗——”她写得随心所欲接地气，有人笑出了声。

　　“我不会告诉一个不冷的人出门穿厚一点，不会害怕你被横刀以待阻止你两肋插刀，不会因为他非主流让他削发为僧，不会判处自己已经长大仍不成熟。瓜熟蒂落，人老人殁。何况世界充满规律又不讲道理。”

　　她说：“冷暖自知随心所欲，路过此地您请自便，既没畏罪潜逃伤天害命，又非道德沦丧有损人性，慈悲是正确，自私是正确，温和是正确，愤怒是正确，愚笨是正确，欲念是正确……这是一道饱藏私心的选择题，唯一的错误是，错误的源头是广大的受害者，不是狭隘的罪恶本身……”

　　周子衿垂眼看着作文本，面容平静地慢慢读着。
　　“……赫胥黎说，也许这个世界是另一个星球的地狱，我于是安慰自己，所以好人好猫好狗谢完罪便早早走了，人生果然如戏，世界果然是大人举办的过家家。——如果它不是，如果每个人的一生终将要合乎规律又不讲道理，那么为什么我们从小的教育是善良、正义、勇敢和宽容。我会永远无法知晓生与死哪个才是真正的起点，我只知道是无数又可贵的、从小学会的包围，让我认知自我，那就是我要爱我；寻得意义，那就是存在本身。”

　　周子衿说：“小时候和妈妈看童话故事，她说这是“善良”，这是“正义”，这是“勇敢”，那是“宽容”，它们是你的底色，也只是你的底色，只要你幸福，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在上面涂抹锋利、私心、逃避、好斗，但是我仍旧祝你尤其是长大以后，还拥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她声音沉着，音色并不属于轻细，听得人也无知无觉镇静下来。

　　“游戏是谁策划，游戏怎样发展，总有一名玩家值得同行一路。这一路，可能只是首页大厅的陌生玩家随手点亮了十秒的灯光，可能是练号时期解锁了戏份相交的主角团……在这个欣欣向荣却又漏洞百出的游戏中，如果遇见闪烁微光的角色，面对他们的时候，不是希望、不要认同，是‘祝’你也有颗黄金般坚硬又柔软的心。”

　　“啪啪啪啪啪——”掌声适时响起，以廖然为圆心3D环绕。

　　“好！好！”廖然掏心掏肺地鼓掌，用周边人听得见的声音，“当真是灵宵文曲降我朝啊！”

　　“哈哈哈哈哈！”
　　“厉害厉害！”

　　掌声鼓得卖力持久，众人趁乱你来我往，明里暗里致力于压缩正经授课时间并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放飞自我。

　　处刑完毕，周子衿终于能安然入座。什么“老子无所畏惧”，还是周子衿的“子”，都是假的，她今天算是明白了。

　　前面周衍还在和廖然隔空对话，“呵，你包年水军吧。”

　　廖然开演，呱唧呱唧：“略略承认我们衿姐比自己优秀真难啊，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酸了吧衍哥？”

　　后头宋俞搅浑水，猛男装女声道：“大家把周衍是酸鸡打在公屏上~！”

　　“写得很好，”周嘉驿突然开口，视线垂在课本上，没有看她，唇角微动飘飘道，“周悠悠。”

　　周子衿一愣，他课桌上的语文书正翻到《短歌行》那一页。她挪了挪椅子，没多看他隐隐含笑的侧脸，捏了支笔低声道：“别学周衍。”

　　–

　　下课铃终于响起，四面八方血气方刚势力熊熊崛起。篮球、小说、零食、八卦……塑胶跑道秃了几块，最近整修，连续几天没有早操的大课间爽到人起飞。

　　“周嘉驿同学，最后一天拍摄了，可以采访一下吗？”

　　旁边一名协调上前补充：“问题不会涉及隐私的，不想回答的你可以不说。”

　　–

　　“你为什么会写这篇作文？”反坐在位子上的身形聚焦，工作人员站在摄像机后。下了课的教室乱乱轰轰，堪比八点的菜市场。

　　前两天班里语文小考，作文题目比较偏。宇文安就说难得有机会写这种作文，这次大家可以不按应试写，她来特批。
　　结果就是只有“极个别同学”与应试作对，其中周子衿被宇文安着重表扬。

　　周子衿不动声色地眨眼，“你们都看到了，作文题正好适合我这篇青春发泄文学。”

　　……管杀不管埋，杀人还鞭——尸——啦——

　　“听说你们都舍不得沈知许。”

　　“舍不得也没有办法，”周子衿乐了，神采飞扬，笑着往画外指了指，“有人比我更舍不得。”

　　“靠！搞什么廖然？明天就没摄像机了，你等死吧。”
　　“衍哥，我开玩笑的嘛！”
　　“呵呵，别这样。自作自受，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了。”

　　“你知不知道……”
　　背景音里吵吵闹闹，几个身影在取景框晃来晃去，周子衿侧过耳朵，“你说什么？”

　　工作人员：“你知不——”
　　“啊。”周子衿突然吃痛地捂住后脑勺，低呼一声。她垂头缓了两秒才转过去，一眼锁定到罪魁祸首，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周衍，你死了。”

　　廖然手掌搭上周衍肩膀，绵绵道：“自作自受，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了。”又对那头喊：“姐，没事儿吧？”

　　周衍抬手挥开肩头爪子，起身顺道使劲按了一下廖然的寸毛脑袋还嫌扎手，咬着字嘲讽：“你一天到晚喊姐喊得还挺亲切，不知道的得以为咱们三个桃园结义了。”他走到周子衿跟前，弯腰拎起地上的教科书，背对着摄像机：“错了妹，不，姐，我错了。错了姐姐，成不成？”

　　周子衿看周衍就跟亲妈看亲儿子一样烦，刚想撵她哥走，周衍还没完。

　　“我不会让我们家多出一傻子的，你放心。”

　　“多是不可能多的，有你一个已经吃不消了。”
　　周子衿：“哪儿人少哪儿待着去，大课间别搁教室浪费空气，出门直走跟篮球场东边三个大垃圾桶背对背拥抱就挺适合你。”

　　周衍杵在原地，周子衿伸手推他，“完事儿了没有，完了就滚蛋。”

　　周衍好不容易憋出来的几句下联都哽在喉头，居高临下的优势地位完全没有对他产生buff加成。卷住的课本往她头顶敲一敲，又没轻没重地快速薅了把她脑袋，报复心得到慰藉，啷里啷当垫着步子从原地消失。

　　周子衿无动于衷，全程旁观周衍自我拉扯，向《重返十七岁》的镜头对着他野完就跑的背影一指：“我弟，今年七岁。”

　　众人早已习惯这兄妹俩的同框画风，工作人员忍着笑继续：“你知不知道她们叫你和周嘉驿周二cp？”

　　周子衿一瞬间以为自己是被周衍敲傻了。
　　最后一期就可以挑战不过审了？
　　她眼看着面前嘴巴快要咧到画外的姐姐，心中飘过一排“做大事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义正词严地送上一句笑话：“嗑未成年cp犯法、犯规。”

　　工作人员：“？”

　　“家法，校规。”

　　后来，这期花絮播出后。

　　【呜呜呜对不起，姐姐再等你们几年】
　　【姐妹们，听到了吗？官方说明年再嗑！（超小声说）】
　　【什么周二？！姐姐们嗑的是周三】
　　【周二是你们的，大舅子独自美丽。明人不说暗话我馋大嫂这个位置很久了】
　　【我们仍未知道那年周二cp的关系。】

　　–

　　顶楼，走廊尽头的空教室内。

　　“你眼里的沈知许是什么样的？”

　　少年坐在教室正中的椅子上，外套拉链拉得低。有光从没拉紧的窗帘透进来，暗室里点着一支天然的聚光灯，金色的浮尘在黑白校服周身游动。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笑了一下：“不会让他掉粉吗？”

　　“没事，你说。”工作人员目触眼前少年和沈知许如出一辙的桃花眼，桃花眼里跃出神采。眼角突突跳了两下，突然有种后悔——对付这个年纪的小孩。

　　“沈知许，”周嘉驿抄兜不动，日光正中，细微的表情，却让他如同身周渺小缓行的尘埃，活了起来，嘴唇一启一合，吐出四个字，“斯文败类。”

　　–

　　六月伊始的那节晚自习，容貌清俊的年轻男人终于没再跟他们穿着同款的黑白色了。和他共处一室一个月，似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淡忘了他本来的身份——那个活跃在大小屏幕，拿奖拿到手软，开一场演唱会当地交通堪比春运的顶级大明星。

　　白衬衫黑西裤站在上面的青年显得肩宽腿长，给人一种晕眩的不真实感。衬衫挽到肘下，露出的一截手臂是成熟男性的线条，倾身双手撑在讲桌上时，隐隐可见白皙皮肤下的脉络。

　　这个时候，他又成为了那个所有人陌生又熟悉的沈知许。

　　他双眼总是含笑，声音干净，而有质感，像木质杯里平静一盏回味浅长的清酒。

　　“这一个月来打扰大家了。”

　　“虽然我们林导旨在打造治愈款的青春校园沉浸式节目，节目组亦尽全力避免大家被打扰，但是我们知道，我们的到来有多有少还是影响到了你们，在这里呢，我为所有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带一句话，对不起，向大家道歉。”

　　有男生在底下扯着嗓子喊：“你没有！”
　　很多感性的女同学边哭边笑，整个教室气氛跟小学毕业典礼似的。沈知许也停顿了片刻，笑容浅浅。

　　周嘉驿侧眸瞥了眼身侧，又回收了视线。

　　“刚刚开拍前总统筹老师还在人群里大夸：都说我们太奇葩了！竟然真的在做综艺，不是作秀，林冰还是有情怀的。——然后林导说了句她是七零后，环境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了，哪里来的情怀。”底下又哄声一片。

　　“一直以来，在我眼中，对林导而言，意义并不重要。我想让她乐于的是，有一名观众看出了我只是带着镜头重返十七岁、回归校园生活的引子，而真正的主角，”他笑了下，“是你们。与其说《重返》是真人秀，其实它更像是纪录片。当置身成人世界的观众朋友，回想他们也曾是青春正好、轻易快乐的少年，有至少一瞬被少年的你们打动、因为你们而快乐的时候，一切记录好像都成为了意义。”

　　沈知许说了许多，多数是在回忆跟四班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一会叫一会笑的动静听得上下隔壁几个班心痒难耐。最后周衍还调侃：“沈同学，你回去以后我们会继续给你打call的。”

　　沈知许和大家都笑。

　　一个月的时间，一群青春无敌小屁孩竟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偶像天花板从路人直接进化成了毒唯。现在只要一听到谁说沈知许不好，秒如身经百战多年战斗粉速速反黑。
　　——人家影视歌全面开花，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您是自戳双目了还是眼珠子滚地上了。
　　——我们沈哥不到18就歌好人帅火出圈，可不是你哥哥整个容就哥哥能行哥哥也可以了！

　　他来得巧，一切好像是始于夏天，又真正结束于夏天。

　　沈知许扫了眼手腕，眉头几不可见地轻轻跳了下。掩去眼里意味，抬头时视线随意带过某处，他弯着双眼，一字一句道：“最后，那就祝大家，周二快乐。”
　　……

　　窗外风木虫鸟声涨，转瞬如潮水袭来，包裹尘嚣。
　　下课铃音忽至，片尾曲响，荧幕大字呈现——《重返1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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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设定离谱，次元需要。祝大家看得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