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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   入夜的卞京格外寂静,清冷的月亮被乌云遮蔽,黑暗之中落下的初雪,无声无息间铺满整个京都。

      即便是大户人家的郎君姑娘想要赏些个诗情画意,执柄灯笼出门看一场不甚清楚的雪景,也要被冬夜里的凉风吹得退却。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闪过几个黑影,躲在暗处避开城中巡查的士兵,趁着雪落摸到宫墙边。

      雪地上的脚印指引方向,蛰伏的黑影移动迅速又安静。

      宫门换防时,黑影从大雪中冲出,门上的宫灯照亮了一行人影,竟然是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从穿着的盔甲上可以分辨出,该是哪家王爷的亲兵。

      夜半至此,必定居心不良。

      还未进攻至宫门,亲兵们便被早已在埋伏宫门边许久的金吾卫镇压下去,翻舞的刀剑沾染猩红的鲜血,叛乱在寂静的落雪中悄然结束。

      混乱的脚印被新的白雪覆盖,一切有如疾风一般来匆匆去匆匆。

      宅院里的灯火熄了,只留门前两盏红灯笼高高挂起。

      窗上贴着红双喜,屋中的红烛已经燃了大半,因这初雪看不清外头的天色,主仆二人都有些困倦,熬着时间也快到半夜了。

      丝缕寒意透进屋中,坐在床上的新嫁娘不禁打了个寒颤。守在一旁的丫鬟也为自家姑娘心疼,偌大的王府,连个暖手的炉子都没给她们准备,只得将门窗再关紧些,不让冷风伤了姑娘的身子。

      喜房中没有火炉,主仆两人守着装扮喜庆的空房间直到半夜,院里的雪铺了厚厚一层,依旧没有新郎官的影子。

      夜色深沉,不见白日;

      红烛泣泪,落雪纷飞。

      本是王府大喜的好日子,新嫁娘却受到如此冷落,不仅新郎不出现,就连府中的下人都对她们不闻不问。

      陪嫁丫鬟嘟囔着为新娘鸣不平,“翊王殿下是真不把我们姑娘放在眼里,没有八抬大轿、没有宴请宾客都能算了,如今,就连盖头也不给掀吗?”说到情绪激动处,声音不自觉大起来。

      红盖头下的女子出言道:“小七,咱们如今身在王府便要小心谨慎,你也少说两句,当心被人听了去。”

      寒气逼得人怨念丛生,小七站在床边小声嘀咕:“不说翊王殿下,就是咱家国公爷,平日里待姑娘比亲妹妹还要亲,什么都会给您最好的,怎么会答应让姑娘嫁进王府做妾呢。”

      “今日受此屈辱,也就是姑娘你脾气好才愿意忍,若是让国公爷知道了,一定会带人为姑娘出气的。”

      谈及此事,新嫁娘没了声音。

      幽幽叹了一口气。

      新婚夜见不到新郎,她也有些怨念,听到小七这么说,她心中念着“他的确对我好”,又想起自己那几年的经历。

      当初,若禾只是一介贱民,偶然的机会,救了国公家的公子宋梁成一命,两人由此相识,认了义兄妹,若禾便借着兄长的身份,一路平步青云。

      后来宋梁成承袭爵位后,她成了国公府的红人,吃穿用度都能比得上公主,赏遍了京都的繁花。

      若不是兄长抬爱,若禾连王府的墙都摸不着。

      感念宋梁成的恩情,她虽不明白为何兄长会将她嫁给翊王,还是乖巧听从安排,毕竟有宋梁成做后台,翊王也不会苛待于她。即便是做王府的妾室,也是良妾贵妾,比普通官员家的大娘子都要尊贵。

      出嫁前一夜她还是这样想的。

      今日嫁过来才发现,整个翊王府都不欢迎她。翊王根本就不在意她这个妾室,在洞房花烛夜特意冷落她,又是为何?

      还没等若禾想出个所以然,院子外传来重重的关门声,宅子里突然热闹起来。

      “王爷回来啦!”

      “听说王爷这次伏击逆贼,大获全胜!”

      “没想到那位高权重的也会参与谋反,眼看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做这祸事,连带着祖上都要蒙羞。”

      “管他爵位多高,只要沾上造反这事儿,还不是一样要掉脑袋。”

      门外路过的小厮谈论着只言片语,也听不出什么信息。若禾打发小七出门看看,自己仍是坐在床边。

      为了守这新婚夜的规矩,她屁股都要坐麻了。

      小七推门出去,不久后,门又被推开,隔着屏风看到有一人影进来。脚步声重,走动之间身上的盔甲相互撞击,发出吭哧的金属碰撞声刺激耳膜,让若禾很不自在。

      红盖头遮蔽了她的视线,但是这个时辰能进她的房间,若禾也能猜到面前的男人是谁。

      赵戊一言不发走到她跟前,脸上看不见纳妾的喜悦,抬起手来勾住了红盖头。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七大气都没喘匀,慌乱的脚步迈进门来,带着哭腔对若禾喊道——

      “姑娘,国公爷他,薨了!”

      话音刚落,男人的脚步声也停在面前,手指停在红盖头上,听闻此言兴致全无,手指垂落下去,无心再看什么新嫁娘,转身坐到床边的圆桌旁。

      看见翊王来了,小七立马跪在门边低头不语,忍不住小声啜泣。

      赵戊倒是气定神闲,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凉了。

      小七的话如同一声霹雳砸在她的心头,若禾面色黯然,低头便看得见翊王靴子上的血迹,心脏紧皱在一起,强忍着悲痛。

      “奴家养在身边的丫头不懂事,胡言乱语罢了,王爷不要往心里去。”

      “宋国公谋逆,死不足惜。”

      赵戊炫耀似的,毫不遮掩。

      “宋梁成临死前还问我怎么不来陪你,真是可笑,若不是为了迷惑逆贼,本王怎么会娶你。”赵戊摸着腰间的长剑,冷嘲热讽,“贱民出身的女子,也敢爬上本王的床,简直痴心妄想。”

      他说的都是实话,若禾没有反驳,只是可怜她的兄长庶子出身,好不容易承了嫡子长兄的爵位,竟然做出这种糊涂事。

      本是女子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若禾却接连遭受打击。

      新嫁的相公只是利用自己,这场婚姻简直就是个笑话。唯一能够倚靠的兄长已经在雪夜送命,等到天亮以后,自己也会被打成逆贼,送上断头台。

      赵戊是带着剑来的,若禾看清了自己悲惨的未来,心一横,站起身来。

      眼前是大红色的盖头,将若禾的视线都染成红色,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这五年来的顺风顺水仿佛一场好梦。

      宋梁成死了,她的美梦也醒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奴家不劳王爷动手,只求王爷留奴家的丫鬟一条命在,小七陪我嫁过来,就已经与宋国公府没有关系了。”

      恳求了身后事,若禾倾身冲向房柱,温热的血液浸透了红盖头,耳边只听得小七的哭喊。

      额头剧痛难忍,她倒在柱下,不多时便咽了气。

      轻飘飘的灵魂不受控制的脱离身体,若禾看见翊王冰冷的眼神盯着她的尸身,终究也没有将那红盖头掀起来,一身红衣成了她最后的葬服。

      灵魂升出屋外,视线中的人影逐渐模糊,冷风吹过,若禾心中竟生出一丝暖意,随即陷入黑暗之中。

      ——

      初夏时节,翠绿渐浓。

      院子里的鸟欢快的鸣叫,三鸟争奇斗艳,只为讨得主人欢心。

      聒噪的鸟鸣吵得若禾迷迷糊糊醒来,背上捂了一层热汗,趴在半干的桌子上,手里还抓着浸湿的抹布。

      身后的门被推开,“若禾呀,你怎的又犯困,要是被二姑娘看到,非得打断你的腿。”

      来人语重心长将若禾从凳子上拽起来,却见她仍睡眼朦胧,缓不过劲儿来。

      若禾迷糊的站着,冰凉的抹布擦在她的额头上,凉爽伴着头上的刺痛将她拽出黑暗,眼前的事物也逐渐清晰。

      眼前这人有点眼熟……这房间她也有印象,若禾眨了眨眼睛,停滞的大脑开始活动,所有的一切都与脑中的记忆重合起来。

      “你是……春香姐!”

      见傻丫头终于回过神来,春香将抹布递回给她,“别偷懒了,快些打扫吧,二姑娘下午便回来了。”

      若禾低头应是,等到春香走后,在屋里走了一圈,又走出门看到了熟悉的院子,初夏的太阳温暖的照在她身上,来往的丫鬟婆子都是熟悉的身影。

      额头的痛感慢慢消失,若禾也终于缓过神来,她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回到了五年前。

      回到了她的老家柳州。

      而这里,是她为了养活自己做丫鬟时服侍的人家,刘家。

      当初母亲病逝,她一个女儿家孤苦无依,在隆冬时节饿得不行,只得将自己卖进了刘家做丫鬟,到今天也有一年半的时间。

      今年,她才十五岁。

      收拾好二姑娘的房间,若禾摸着小路回到自己的屋里。

      刘家也算是柳州的富户,丫鬟们四人一间屋子,同她住在一处的都是伺候姑娘的丫鬟,方才的春香,则是自小照顾二姑娘起居,是二姑娘的心腹。

      她记得今天,是改变了她命运的日子。

      前世的二姑娘不知道为何发了脾气,指责她打扫房间不干净,随后打发她去买城东珍宝斋的点心。

      珍宝斋门前常是大清早就排起长队,她便凌晨鸡叫就出门去买,回来的路上就遇到受伤昏迷的宋梁成,亦是她未来的兄长。

      自己没了爹娘孑然一身,宋梁成却有国公府上一大家子人要照料。五年时间,宋梁成对她无微不至的照料与宠爱,不论他是何原因选择造反,若禾都无法恨他。

      感念义兄在前世的抬爱与照顾,既然自己回到了与兄长相遇的时候,她便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重活一世,她一定要阻止兄长造反殒命,叫他安安稳稳的做一位国公,她能长久地抱他的大腿,远离赵戊,改变自己的命运。

      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破旧的钱袋,倒出铜钱银子来数数,是她在刘府辛苦了一年半所赚来的例钱,虽然少些,再加上刘夫人偶尔的赏赐,也够她傍身的。

      快到晚饭时间,二姑娘刘嫣儿回来了,走路带风,一进屋就摔门,惊得一众丫鬟跪在地上。

      随侍的春香在一旁低声劝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听着耳边劝导,刘嫣儿反而更加无法忍耐,“你这下贱坯子!”说着便将桌上的茶盏扔到若禾脸上。

      茶盏在她脚边打碎,若禾一动不动,跪伏在地上。

      即便如此,也消解不了刘嫣儿的怒气,依旧指着若禾大骂,心中的怒火仿佛要将若禾烧死才甘心。

      如此训斥了一通,不知春香又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刘嫣儿才慢慢平复下来,“我明天醒来要在桌上看见栗子糕,不然,你就等着挨板子吧!”

      身为仆人,若禾不知二姑娘生气的原因,也曾委屈自己被当成了出气筒,但是这次,她乖乖领罚,只等夜深后,去救她受伤的兄长。

      那是,改变她一生命运的男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更,请多多支持,求收藏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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