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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回 ...

  •   第五回
      吴州位于边境,近于塞外,铁马霜河,别是一番金铁气息。
      吴州城倚山而建,易守难攻,王府建健在山腰,后花园里一条白练一般瀑布,飞流而下,飞溅的碎沫乱玉一般。
      锦绣喜欢这里,即便是冬天也要裹着裘皮在亭子里侧耳听着那水声四溅。
      沉蓝曾问过她一次,为什么这样喜欢瀑布,她只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只是凝望。
      那一瞬间,沉蓝曾在她身上感觉到的那种竭尽全力,只为了支持一个平和假象的感觉,再度无声泛起。
      他面前的这个女子,并没有走出那个梦魇,她只是假装,假装自己已然走出。
      时光飞渡,又是一年七夕,沉蓝怕她触景伤情,这一整天都小心跟着她,锦绣倒是无所谓,笑着说自己没事。
      王府上下并不知道她什么身份来历,但是沉蓝待她如此好,大家也都对她毕恭毕敬。
      然而高楼之上,宴开乞巧,终于还是没有她的身影。
      沉蓝去找她,毫不意外,正在瀑布边的亭中。
      素衣而乌发,背对着他站立的女子,仿佛随时都会踏月而去。
      水声里,锦绣传来的声音有一种意外的清晰。
      “……我人生的每一个转折,都是七夕。”她是那么平静的说着,然后转头,甚至于对沉蓝笑了笑。
      “……阿蓝,你喜欢我对吧。”那是去年她曾问过的问题,问完之后,她便与他一起到了吴州。
      沉蓝看着她,过了很久很久,这个外表与沉若相似到惊人程度的青年,才慢慢的回答:“我不需要你报答。沉蓝虽然无能,但并没有无耻到这个地步。”
      “……你和他一点都不同。”锦绣楞了楞,然后失笑,她极轻的说。
      沉蓝摇摇头,“才华手腕,心胸智计,我都远不如皇兄。”
      锦绣示意他过来,沉蓝和她并肩而站,面前是一泓雪白飞瀑,然后他听到女子柔软的声音慢慢而来。
      “阿蓝,你曾问过我,为什么喜欢看瀑布,我现在告诉你,我觉得瀑布象我。”
      瀑布有水的时候气势万钧,仿佛可以冲破一切,没水的时候,有种水滴石穿的毅力——其实真相呢,却是再怎么样,也冲不出这个小潭。
      那个苍白而秀丽的女子,用那双什么都看不到的眼睛凝视着前方,这样说道,而沉蓝则沉默,安静的听她述说。
      她的一生,自七岁那年,与沉若相遇之后,就盛大的荒芜,从那天开始,她的世界里就只有沉若。
      现在便如何呢?她依然被困陷于沉若的世界之中。
      她假装自己已经遗忘了,已经不在乎了,伤口不疼了,绝不为他哭泣,代价是,她脆弱得随时会倒下。
      “我要站起来,我要走出去。”她这样说。
      她是萧家的女儿,大越的公主。
      锦绣侧过头去,看着他,忽而微笑,“但我没那么坚强,我一个人,走不出这片荒芜,而你喜欢我,阿蓝,你说你不是个无耻的人,但是萧锦绣是,这个女人想卑鄙的利用你的爱,让她自己走出死境。”
      沉蓝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的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冷而白皙的指头。
      锦绣唇角微微扬高:“……这个女人现在并不爱你。”
      “嗯。”他点头,微微握紧。
      “……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爱你。”
      “嗯。”他还是点头,又用力一点。
      “她只是利用你。”
      他已经将她手指握紧。
      “我只想让她从绝望里站起来,然后对我微笑。她多难过,我都知道,请利用我吧。”这样说着,沉蓝吻上了她的额头。
      月光清辉之下,那个女子脸上挂着一种因为绝望而不在乎的微笑,这个表情于沉蓝亲吻上她额头的刹那,分崩离析。
      她再支持不住,在他怀里如同初生婴儿一般号啕大哭。
      沉蓝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抱紧她,然后象一个兄长一样,拍着她的背。
      锦绣哭得声嘶力竭,几乎喘不过来气,被他一手拍着,轻轻的笑,说,你看,你不是还有我吗?
      锦绣哭得头都发疼,她一边抽咽,一边模模糊糊的想,是啊,她至少还有沉蓝。
      沉蓝此时之于她,是最后的稻草,若连他都推开自己,那么,她便真的万劫不复,再不可能站起。
      她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个男人略微又抱紧了她一点,低声在她耳畔说,我不会放开你的,锦绣。
      他说他不会放开她。
      他说她带她走。
      锦绣轻若无声的低低嗯了一声,然后于他怀中,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至少还有一个可以安心哭泣的胸膛——
      万幸万幸。
      她哭的昏头昏脑,沉蓝柔声问她,愿不愿做她的妻子,锦绣反倒笑出来,说我还没无耻到这样的份上,说得沉蓝也笑起来。
      最后,她在他怀里哭累了睡去,是一年以来,唯一的酣甜。

      那之后,沉蓝带她去整个吴州游玩。
      只有他们两个,不带随从,于苍凉的吴州土地上驰骋来去。
      ——他从不曾放开她的手。
      无论多么拥挤或多么荒僻,何时何地何处,他都抓着她的手,从不曾放开。
      那个坚定的温度,恰好的力道,于她摇摇欲坠的世界,是一个温暖的支撑。
      这才是被爱着,被珍惜着的感觉吧?
      上元节他带她去放河灯,沉蓝握着她的指头,将精巧的莲灯放入水中,指尖是温而微微汨凉的水的温度。
      中秋节两个人窝在厨房,聚精会神的在大厨的指导下揉面做月饼 ,沉蓝别出心裁,包了花瓣月饼,苦得他自己都不愿意吃,锦绣却每一个上咬了一口,苦得龇牙咧嘴,却还是吃了下去。
      然后是转过年来的正月十五,沉蓝特意给锦绣做了一只大大的兔子灯,虽然耳朵塌了一边,看起来也不怎么美观,却是王府里最大的一只兔子灯,锦绣拖着跑来跑去,啪嗒一下摔在雪地里,娇憨的伸出手来要去他,拍拍身上没有伤,他笑着把她抱起来,也不放下来,直接抱到一株盛开的梅树下,笨手笨脚的折了一支梅花,递给她。
      她忽然想起,在沉国的后宫里,也曾有人安静听她倾述,然后折一支花草给她。
      沉蓝看她接过了梅花,慢慢吟到,“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遮士,迨其吉兮……”这是《诗经》里女子恨嫁的句子,是女子埋怨男子为什么还不来娶自己的诗,锦绣听了啼笑皆非,然后伸手,抚摸向他的面孔。
      与沉若一般无二,但是,却又截然不同。
      这个男人爱她,真心实意。
      于是她柔声说,容我想想,好吗?

      这一想,便拖曳到了春天,开春时分,邻国长昭犯境,沉蓝带兵击退敌兵,本人却受了重伤。
      他被抬回王府那一天,锦绣正在摘着晚梅的花蕊,打算拿来酿酒,然后就忽然心跳加速,心口的位置疼痛不已,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惶惶然的起身,然后就听到喧哗冲天而来,“吴王重伤”四个字,便席卷去了她全身上下所有的温度——
      她跌跌撞撞奔去,然后到了他榻前,刚要说话,却被握住了手。
      温度是凉的,力道也虚弱,却是她熟悉的触感、
      然后她听到那个男人虚弱声音滑过她耳边,他对她说,“没事,有我在……”
      锦绣觉得自己该笑,受伤的是他,他却对她说,没事,有他在。想到这里,她就真的笑起来,然后有温暖液体滑下脸颊。
      她用力的把头埋下,低声抱怨,说都是他的错,她这一生,只在他面前哭的这样多这样惨。
      沉蓝笑起来,不再说什么,只握着她的手。
      锦绣伏在他枕边,孩子气的跟他说了一大堆,说着说着,自己就渐渐困顿,然后外面似乎有侍女轻轻哼歌。
      娇嫩的少女声音低低而唱的,是《长命女》,“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锦绣忽然用力的抓着他的手,男人低而柔和的问她怎么了,她沉默,然后说:阿蓝……
      嗯?
      我想和你一起变老,不离不弃。
      那个男人怔了怔,然后笑起来。他伸手抚摸她的头发,那么温柔的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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