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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依依杨柳扶风而舞,碧波粼粼的池面上架有一座垂拱的石桥,杨柳绕着石桥两端,池内隐隐泛着的莲叶清香隔着岸被分成两脉。

      宣平侯坐着轮椅,再想快也快不到哪儿去,他们一行人刚走到石桥上,对岸的风就把几声女子的欢声笑语轻送过来——

      “飞啊,快飞……我怎么飞不起来?”

      这女子嗓音非常独特,惯是冷冷的如积石翠玉,又清和地不带有咄咄逼人的攻击之气,使人闻听声音,仿佛就能看到她那双清冷的眼。但是此刻这冷淡的嗓音中,却盛满了之前从未有过的没心没肺和活泼。

      风璟微掀眼,那双以温和明月伪装的眼眸露出一丝冷冽——这确然是盛如意的声音。

      以她的性格,若她还正常,确然不会这么说话。

      “我要飞起来,飞到那边的树上去,飞到云里……”

      侯夫人听声大喜,那野山菌果然毒性了得,现在盛如意都妄想像只鸟一样飞起来,足可见得她吃了那野山菌!

      侯夫人虽喜,却忧愁地叹气:“太子殿下,侯爷……你们也听到了,如意伤心过度,已然得了疯病,妾身只担心待会儿如意一时激动起来,冲撞了你们。”

      宣平侯此刻已是面露怅然,夹杂着为人父失去子女的心痛。他本打算在如意失去婚事后,好生养着她,没想到她如此福薄,倒让他心里的内疚无处弥补。

      风璟微微垂下眼眸,看着脚下这池春水,水面上倒映出他面如冠玉,又如笼聚星姿月韵的脸。以风璟的敏锐程度,当然知道盛如意的疯病和侯夫人有莫大关系,但是,一个已疯的人,不论疯了的原因是什么,都已经失去一切价值,不值得别人为她出头。

      他没有说话,自始至终,只些微流露出一丝无足轻重的可惜,让人还觉得他为盛如意惋惜。

      宣平侯怅然道:“疯病难治……请大夫来,若治得好,则不拘药材,好生将养。若无法治……”他摆摆手,“则早些送去乡下庄子里,多养一段时间再回来。”

      其实,送去乡下庄子,就不可能回得来了,但是宣平侯还有其他女儿,他还得顾念着其余女儿的名声。

      宣平侯说完,又才想起盛如意曾经的夫君太子风璟还在一旁,他担忧风璟觉得自己的处理太狠,不由朝他望过去。

      风璟金玉般的嗓音只道:“尽人事,听天命。”

      言下之意就是赞同宣平侯的处理。

      侯夫人更喜,却滴水不漏地忙张罗着一起去瞧一眼发疯的盛如意。

      灿烂的阳光底下,盛如意一袭玉色罗裙,手臂上挽着淡淡烟紫色的轻纱,一身妆容精致淡雅,头上只簪了一根白玉蝴蝶簪。她在阳光底下奔跑,玉色的裙子渐次地漾开,由浓转淡,她脸上的笑若春风般明媚,幽幽泛着些许蓝意的眸里也像落满了阳光。

      她朝石桥那边跑过去,顶着阳光,眸光不期然撞进一个乍见温柔如月,实则如冷剑开匣的眼里——

      风璟冷白锦衣,冷清高致地站在那里。

      风璟眼睛好后,一直忙于政事,鲜少同盛如意相处,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盛如意的笑——在他眼盲那三年,他和盛如意琴瑟和鸣之时,他也听过盛如意的轻笑,他当时在心里猜测过,他这个冷静的侧妃,哪怕是发自内心的真挚的笑,也应该是极淡的,如同含羞的莲苞。

      现在,二人和离,风璟倒是知道自己的猜测错了。盛如意高兴的笑起来,像是浑身清雪融化,化作春风,阳光般渗透进来——

      他还想继续看会儿这样的笑,但是,他不发一言,对这点笑意的兴趣并不能让他为已放弃了的人出手。

      倒是宣平侯的声音如惊雷乍开,他哪里看不出盛如意的异常,大喝:“如意!”

      她真的疯了?

      侯夫人心中含喜,却忧心忡忡道:“侯爷,别再吓着她,万一她疯得更厉害了!”

      侯夫人按捺着喜悦等着看盛如意入死地。

      盛如意像是才看清对面的人是谁,脸上的笑却一下收了起来,眼中溢满的笑意也褪却,重新恢复疏离的清冷有礼,她极淑雅地走过去,行了一个挑不出错处的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哪里有半点疯态?侯夫人登时如见了鬼一样,心中惊疑不定。

      宣平侯也糊涂了,他明明看到刚才如意跑来跑去:“如意,你没有疯?”

      盛如意眉心稍蹙,又很快松开:“好端端的,女儿怎么会疯,父亲怎么会如此问女儿?”

      宣平侯转头看向侯夫人,是侯夫人告诉他盛如意疯了,现在盛如意明明对答如流,条理清楚,他自然要向侯夫人讨个说法。

      侯夫人有片刻惊慌,盛如意没有吃那野山菌?侯夫人不像旁人一样无法接受失败,相反,她非常机变,马上判断出看来计划是失败。既然计划失败,她就不能再一味拿着“疯病”说事。

      侯夫人一点没有心虚,反而沉了声呵问盛如意:“如意,你说你没有疯,那你刚才为何胡言乱语,说什么飞了之类的蠢话,哪个大家闺秀像你这么说话?害得我和你父亲这么担心你!”

      侯夫人一击不中,到底着急了些,像个知规晓矩的主母,把自己之所以说盛如意疯了的原因,都推到盛如意言行无状上边。

      她内心密谋,其实隐隐觉得自己漏了什么,心里有不安,但是一时又抓不住。

      盛如意毫不慌乱,回话道:“回母亲,女儿昨夜读书读到‘春寒料峭乍晴时,睡起纱窗日影移。何处风筝吹断线?吹来落在杏花枝’,女儿便忽起了放风筝之念,让姨娘陪我在院内放风筝。”

      她玉色的罗裙精致美丽,倒映在眼里,更显得那双眼光华幽幽,如泠泠冷玉。

      “想要飞起来……是女儿希望女儿的风筝能飞得更高更远。”盛如意说话时,后面的虞姨娘也气喘吁吁地拿着个风筝跑过来,“五小姐,姨娘年纪大了,跑不过你了。”

      她手中的风筝是个最常见的燕子风筝,见到侯夫人等人便跪下去行礼。

      侯夫人脸色不佳,她仍是觉得今日的事必然有鬼,盛如意怎么好巧不巧就在这儿放风筝,故意做出和平时截然相反的情态?她道:“如意,你既然说你是放风筝,那你的风筝呢?”

      盛如意睫毛稍稍颤了颤:“适才风大,风筝线断。”

      “是吗?倒真是巧了。”侯夫人微笑着讽刺,忽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颗心陡然快跳出来:“你既然没有疯,适才的小厮为何说后宅内有人疯了?”

      还不明白吗?

      盛如意心如止水,面色无波:“女儿也不知晓。”

      侯夫人浑身都生出紧张之感,她坚信盛如意一定在搞鬼,自己一定有什么漏了的地方。侯夫人盯着盛如意,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然而,盛如意的脸平静非常,她一个少女,已经做到收放自如,内敛清静的地步。

      侯夫人心中发紧,心跳已如战鼓一般密集,让人无端不安。小厮来报后院有人疯了,可是疯的人不是盛如意,那么,是谁?侯夫人心中划过一道明亮的火光,只差一点点,她就能知道真相。

      忽而,蓝天下划过一声嘹亮、恐惧的女声:“啊!别过来!”

      女声已经带着哭腔:“别过来,你走开!”

      这声音……侯夫人一听身子就颤了颤,是明歌的声音!侯夫人脚步虚软,顾不得什么,马上朝着盛明歌的院子奔去。

      她之所以这般焦急的失态,是因为在这转瞬之间便明白了这个表面礼貌、冷淡的盛如意所设的毒计是什么!

      盛如意故意在后宅内放风筝,故意把风筝的线弄断,并且让虞姨娘远远跟在后面追她,这样,自己的眼线远远一看,不明就里地看到盛如意的情态,就会以为她吃了野山菌致幻,跑来告诉自己计策成功。

      而盛如意之所以布下疑阵,是为了拖延时间!这样的话,哪怕下人看见明歌疯了来禀报自己,自己也只会先入为主地觉得是盛如意,从而错过对明歌的最佳救治时间。

      她在拖延时间……害她的明歌啊。

      侯夫人爱女心切,不顾形象、跌跌撞撞地跑去盛明歌的院子里,宣平侯也赶紧跟上,盛如意紧随其后。

      她脸上的表情一派疑惑,像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衣无缝般完美。

      盛大的阳光底下,盛明歌那张惊艳的脸上布满恐惧,她在前面奔跑着,跑得绣鞋都掉了一只,她身后追着一群下人:“二小姐、二小姐您怎么了?”

      那分明是一群一脸关切的下人,在盛明歌的眼里,却像是穷凶极恶的恶鬼一般。

      她不断挥舞着双手:“别过来,啊!来人,有鬼要杀我,来人,救我!”

      盛明歌眼泪鼻涕一起流下,闻讯赶来的侯夫人见状,一颗慈母心肠都要被揉碎了,她上前呼道:“我的儿啊!”

      盛明歌一看到侯夫人,吓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道:“花嬷嬷!花嬷嬷我错了,我不是故意要害你,不是故意要拉你顶罪,都是盛如意那个贱人……你别杀我,你去杀她啊嬷嬷。”

      在盛明歌眼中,穿金戴银的侯夫人居然和花嬷嬷一模一样,她嘴里吐出这么多秘辛,盛如意如同没听见一般一脸平静,侯夫人却被吓到,生怕盛明歌再说出些什么。

      侯夫人哭道:“你们还不快绑住小姐?”

      那些在身后跃跃欲试,不敢伤害盛明歌的力大的婆子听了命令,咬了咬牙,就要上前按住盛明歌。

      然而,这个时候盛明歌已经开始脱衣服了,她看着盛如意的方向,盛如意这样的年轻女孩儿在她眼里慢慢变成别的模样,她痛苦道:“七妹!你别来找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该和我戴一样的镯子,我没有想推你下水的……我把我穿的戴的都给你,你别来杀……”

      盛明歌口中的七妹,是宣平侯府中早死的一个庶女,原本,宣平侯还以为她真是不小心溺亡。

      可听盛明歌的话,居然是那位七小姐戴了和盛明歌一样的手镯,盛明歌自觉嫡女的尊严受到了侵犯,更是不想别人和她戴一样的首饰,就在和人争执中,推了人进水里。

      宣平侯骇然,只觉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女儿!

      侯夫人慌了神,生怕盛明歌再说出些不该说的,道:“你们绑住小姐,别让她胡言乱语了!”趁着婆子们大力地将盛明歌按在地上,用粗糙的绳子捆住不断挣扎的盛明歌时,侯夫人对宣平侯和太子道:“明歌病了,才乱说胡话,她知道什么啊。”

      风璟不置可否。

      不得不说,盛明歌虽然曾经和他患难与共,在山洞里相互扶持过一夜,那时他觉得她应当活泼充满灵性,再加上那张胜过天仙的脸,风璟倒也的确有所意动。

      但他现在发现,盛明歌在他面前露出这种粗鄙的姿态,他居然也没有希望破灭之感,反而觉得理应如此。许多贵女都是如此。

      攀比着家世、攀比着锦衣华服、首饰容貌,攀比着谁得了他们这些皇子的亲眼,无趣至极。

      盛明歌只是其中一个美艳些的皮囊,背后的势力对他有利的女人。

      风璟只需要她好用,多余的绮念嘛……他对盛明歌的哪位兄长亲戚是否有大用,能到他麾下做事的念头还更多些。

      因而,风璟只淡淡提醒:“夫人,当务之急是救治令千金。”

      盛如意看破风璟的意图,他不会在意盛明歌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他根本也是拿她当做一个棋子。当初盛明歌和风璟的患难与共,盛明歌觉得这是他们之间的羁绊,但是她忘记了——

      风璟身为王储,愿意为他死的暗卫、死士尚且不缺,他怎么可能因为一次患难与共的情谊,就对盛明歌交托真心?

      对皇家来说,救命之恩也不过是稍微厚一点儿的情分,仅此而已。

      此时,侯夫人见盛明歌被按住,又得了风璟的定心丸,赶紧对着婆子们道:“快,快抠小姐的喉咙,让她把胃里的东西吐出来!再来人去催大夫,再去多打些清水来!”

      婆子们不明所以,倒是照做。

      一双大手伸进盛明歌的喉咙,激得盛明歌反呕。侯夫人紧张地盯着看,这野山菌一定要早点吐出来啊,原本侯夫人想的便是盛如意吃了有毒的野山菌,这种野山菌会先导致人致幻,再被折磨个一天左右死去。

      她打的主意就是让所有人看到盛如意得了疯病,最后死在疯病上,没想到害了自己的女儿啊。

      侯夫人真是想不通,她在后宅内把持这么久,刚回来的盛如意怎么可能打进明歌的院内,买通人害明歌?

      其实,盛如意不需那样。她需要的只是一个食盒,一个和盛明歌的食盒一模一样的食盒,把这食盒放入侯夫人那盘有毒的野山菌,伺候盛明歌的丫头把这个食盒误以为是盛明歌的食盒拿走……

      那么,盛明歌就会吃下深受信任的丫鬟送来的毒物。野山菌,每个院子里的主子各一份,盛明歌怀着等着一会儿传来盛如意死讯的消息,美滋滋地吃野山菌。她相信自己的院子是安全的,然后……

      盛明歌白嫩的肌肤被绳子绑得破了皮,喉咙因为不断呕吐已经发肿,看到地面上吐出来的一些野山菌,侯夫人的心更灰:“怎么才这么点?让明歌继续吐!”

      盛明歌的丫鬟哭道:“夫人,二小姐一直吃得少,今日中午稍微多吃了些,但也只有那么多了。”

      侯夫人这才感觉自己和明歌捡回一条命来,幸好明歌爱美,吃东西吃得不多。哪怕今天中午以为盛如意会死,高兴地多吃了一点,但也没吃太多。

      如果她真的吃完,那大罗金仙来也回天乏术。

      侯夫人最爱的就是她的儿女,眼下她惊魂甫定,直直地落下泪来。

      盛如意本一直冷眼旁观,眼下,却问道:“母亲,你不是说是疯病?怎么一来就抠二姐的喉咙。”

      她那眸光清清的,声音淡淡的。在侯夫人听来却不啻恶鬼。

      “疯病,能这么治吗?”盛如意轻问道。

      她声音清澈,却含着一股令人不可忽视的力量,侯夫人在这一瞬,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年纪轻的少女,而是一只优雅善于伪装的白狐狸、一匹以冷漠掩盖危险的雪狼。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行了,我今天坐了很久的车,晕车,不知道我在写些什么,明天修一下吧。感谢在2020-11-22 19:33:10~2020-11-24 22:0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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