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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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默的肩膀被人猛拍了一下。
“队长！”达莉娅恨铁不成钢，“你知道为什么和平派的人越来越少了吗！都被你吓跑了！”
萨默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毫不惊讶，看来是早就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
“打算吓你一跳的，结果你一如既往的警惕。”一般人恶作剧失败会失望沮丧，但奥尔德斯觉得达莉娅的脸上只有单纯的钦佩，“不愧是你。”
“多亏了你每天的随机听力检查，我才从没被敌人偷袭成功过。”萨默面无表情地敷衍她，大概是还没从刚才的自嘲机关枪中缓过来。说起走路的动静和听力水平，奥尔德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他上午遇到守卫队时，来自背后的猫似的极轻脚步声。然后又联想到萨默带他上楼时，他自己毫不在意地把楼梯踩得咣咣响，前面的人却悄无声息，再加上一身黑色的衣服，活像个飘来飘去的幽灵。
萨默就是靠着这项技能秒杀对手的吗，奥尔德斯想，就像是自然纪录片里常出现的，藏在隐蔽处伺机待发的毒蛇，在最恰当的时机把自己的身体弹出，瞬间给猎物致命一击。
刚才他看到达莉娅小心翼翼地从楼梯上来，从萨默背后的方向蹑手蹑脚地接近，明显是要恶作剧。奥尔德斯就假装没看见，保持自己平静的表情。而萨默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低头拿着刀叉切肉，余光能看到奥尔德斯，却明显没怎么关注他的表情。奥尔德斯故意竖着耳朵去听，确定自己没听到达莉娅弄出什么动静，萨默这个神游天外的却听到了。
奥尔德斯可能是被达莉娅的情绪感染了，萨默在他心中的形象一下又高大了许多。他胡思乱想着觉得自己颇有成为队长下一位脑残粉的潜质。
“达莉娅小姐，请你千万不要这么吓唬我。”奥尔德斯搭腔，“我特别怕恶作剧，被吓到会有生命危险。”
“你放心吧，我只吓队长，他不仅听力灵敏，心脏也特别强大。毕竟金字塔世界也有生老病死一说，我从来不敢恶作剧别人，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可担不起这责任。”达莉娅欢快地说，“奥尔，你看起来心情不错，真不容易，每次队长科普的时候我都在，大部分新选手会被队长打击到怀疑人生。你可千万别听他的，他比竞争派的人还要擅长贬低和平派。”
奥尔德斯决定实话实说：“我啊，其实也在怀疑人生。毕竟你们队长刚给我灌输了这么大的信息量，我还没完全想明白，又都是这种打打杀杀，回不了现实之类的让人绝望的东西。但是看到你们都挺淡定的样子，我又突然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和平派成员最需要的两大资质，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和爱咋地咋地的佛系心态，你在这短短几个小时里就都表现出来了，很好，”达莉娅说话语速很快，但是咬字清晰，不会让人跟不上，要不是这姑娘实在是看着年龄太小，奥尔德斯强烈怀疑她在现实世界是个政客，再不济也是个搞推销的，反正两者在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你这么优秀的人才要是加入了竞争派，那可真是暴殄天物。怎么样，考虑一下加入我们和平派？不包吃但包住，紧邻自动售卖机的核心位置，还有这么优秀的队长保障你人身安全——你也体验过了。我跟你说，自从我们队长当了队长，竞争派再胆大包天也不敢打我们大本营的主意。”
“你要是胆敢拒绝和平派宣传大使达莉娅的邀请，她会把你关进小黑屋强行唠叨一小时，”萨默打断了达莉娅的鼓吹，“你慎重考虑一下。”
奥尔德斯这才发觉，自己可能是真的陷在什么奇怪的□□窝点里了。
“你们说得有道理，但是我又不能确定现实死亡论究竟是不是正确的。”他谨慎地考虑着自己的措辞，“总而言之，我不会杀人，也不敢杀人，所以竞争派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我决定暂时加入和平派，你们看这样行么？”
达莉娅笑了笑，但奥尔德斯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一丝威胁的意味：“和平派成员要是想离开组织，我们不会强行阻拦。但是队长的玻璃心会碎。他这个人心脏强大，却很容易受打击，不过总体来说是个百折不挠的人——咳，扯远了，总之就是你得把欠我们的债还了再走。”
“什么债？”奥尔德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先是看着达莉娅，然后又看向萨默。
“给你治疗伤口花了我们200点。”萨默解释道，“虽然你帮我们找到了一名新人杀手，但是那是一名新人杀手中的新手，十有八九是刚倾家荡产买齐了作案工具就被我们弄死了，只从他那里得到了20点。汽油和子弹太贵，所以车和枪我们拿着也没大用。”
“我们作为善良的和平派，即使你对击杀新人杀手没有直接贡献，也决定大发慈悲把你的债减免20点。现在你欠我们180点。”达莉娅接话说。
“那…请问二位，你们要求我什么时候还清？”奥尔德斯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对面两位威风凛凛的管理阶层下一秒就告诉他，他欠的是高利贷。
“不急，你想什么时候还都行，但我们绝不会允许你欠钱跑路。”达莉娅故作恶毒状，“如果你敢跑，我们就把你抓回来，扣住做苦工。”
看来和平派也不是那么和平，更说不上善良，奥尔德斯心想。
萨默漠然地瞥了达莉娅一眼：“行了，再长大几岁再吓唬人，你现在毫无威慑力。”
“你俩关系真好。”奥尔德斯不知怎的脱口而出这么一句。
“你可别误会，我和队长是熊孩子和监护人的关系。实话告诉你，队长是我们和平派人气最高的单身男性。”达莉娅正打算继续喋喋不休下去，萨默突然看向大门的方向，神色严峻，她马上知趣地闭了嘴。
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女孩从大门进来，径直走到萨默面前。
“找我有什么事？”萨默轻声问道。奥尔德斯还从没听到过他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说话。萨默微微皱眉，沉默地注视着女孩，漆黑的双目中是难以掩饰的沉重。
而那打破了轻快氛围的女孩却不敢直面萨默的目光，低着头，眼神四处游移，像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放，两只手不住地摩擦衣角。她在尴尬的寂静中呆滞了几秒后，终于抬起脸来，吞吞吐吐地说道：
“队长…那个…我想弃权。”
萨默绷紧的双肩一下子垮了下去。
“你要不要再考虑…”达莉娅不假思索地开口。
“我考虑了很久了…这是我的最终决定。”女孩低声打断她。
萨默和女孩对视了几秒。他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达莉娅是个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放弃希望的人，即使是无用功也要固执地去做。而萨默不是。他虽然坚韧，骨子里却是个理性的人。
萨默抬手示意达莉娅不用再说了。
“你想让我陪你去山谷？”萨默问。
女孩面露愧色，僵硬地点点头：“对不起。”
“行。”萨默话不多说就答应了下来。
“我陪你们一起去。”达莉娅自告奋勇，又看了一眼不明就里的奥尔德斯，“能让他也跟着我们吗？”
女孩没有反对。
于是四人从大本营出发，向着东方向缓慢行进。奥尔德斯看着其他三人严肃的神情，每走一步，不安的感觉就越强烈。在死寂中跋涉了约一个小时后，远处一道狭长的山谷闯入了视线，和地平线平行，左右都看不到尽头。
萨默和女孩并排走到山谷的边缘。女孩转向萨默。
“队长，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女孩对他深深鞠了一躬，“我真的…非常对不起您，也对不起和平派。我…不是有意想背叛你们，我只是…”
“你只是太想家了。我明白。”萨默平静地说，“我能理解。没有人愿意生活在囚笼中。”
“谢谢。”女孩的话音里流露出难以言表的感激。
说完，她把脖子上的ID吊坠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萨默捧着的双手里。萨默能看到她的指尖有一点颤抖，ID也跟着摇摇晃晃，然后冰凉的质感终于落下。他知道女孩为什么颤抖，因为此时此刻，她已经难以掩盖内心的兴奋与期待。
不等奥尔德斯反应过来这交接仪式是出于什么目的，女孩就露出一个压抑却满足的微笑，然后一个箭步向前冲去，电光火石间没了踪影。奥尔德斯本能地往前迈了一步，又突然意识到这里并非现实世界，自己也还没有相信现实死亡论，就这么保持着迈步的姿势矗立在原地。达莉娅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无力地冲他摇了摇头。
女孩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对现实死亡论的否定。这场面实在太过诡异。虚拟游戏论和现实死亡论从本质上就势不两立，奥尔德斯想。一个人在游戏世界里呆久了，厌倦了，不想再荒废下去，决定回归正常生活，于是她不以为然地按下退出键。在另一个人眼里，这却是一场生离死别。一人觉得对方大惊小怪，另一人觉得对方蔑视生命。
其实金字塔世界也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女孩作为和平派的成员，估计曾经相信过现实死亡论。她来找萨默的时候，也并非狂热的虚拟游戏论支持者。奥尔德斯认为她内心对现实死亡论还是有一点相信的，所以才想要被队长陪同，想要安全感，想要仪式感。
那究竟为什么要背叛和平派的信仰？也许是对现实世界的强烈渴望压制了她原本的思维。也许她是在心甘情愿地自我麻痹。也许是“阴谋论”经不住时间的洗礼。也许是被潜入的竞争派神棍洗脑了。奥尔德斯无从得知。
他看到萨默走到悬崖边，低着头，手里做了一个什么动作，然后把女孩的ID抛了下去。
萨默一动不动的背影像尊雕像一般戳在那个位置，鬼斧神工的山谷在他面前展开，他的视野里只有悬崖峭壁和谷底狰狞的乱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