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是幅画》陆泠洍

60、第六十章

　　怔愣之际，眼前的一切如烟尘般消散，只余一片黑暗，刚刚在镜中看到的脸，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回神时，草木的清新之气已经充满鼻腔，艾伦嗅出那是碧心草汁液的气味。碧心草可以清心凝神，每当他心魔发作，谷心都会在他脱出幻境时，送上一盏调制好的草汁。
　　想到谷心，艾伦提起了精神，仔细感受一番，他发现身体的感官比起先前灵敏了一些，那种仿佛隔了一层纱的朦胧感消失了，虽然仍旧动弹不得，但已经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肢体，神识也不再似一潭死水。
　　心想着或许是回到了自己的心魔幻境，艾伦小心翼翼地探出神识，神识离体，最先“看到”的，便是正在调制草汁的谷心。
　　被神识扫过，谷心放下手里的药杵回过头，却探究地下打量了一番，才试探着唤道：“艾伦？”
　　画境里只有两个人在，不是他还能是谁呢？艾伦暗笑了一声，这样傻乎乎的主人，就只有在幻境里才能见到了吧。只是，想起谷心说过的话，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幻境无法凭空造人造景，而谷心脸上那纠结试探的表情，他此前从未见过……
　　不等艾伦消化掉他莫名脱出幻境这件事，一阵拉扯感袭来，将他重新拽入了黑暗中。
　　“明明没有其他人了……”艾伦愣愣地盯着虚空中的一处喃喃道。在他的注视下，一道白光倏然闪过，紧接着，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光球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艾伦警惕地打量着那些不停旋转的小光球，本能地想要退开，就在这时，小光球里出现了画面，他粗粗扫过几个光球，发现其中显现的大都是他经历过的事件，只有一个光球上的映出的景物，他从未见过，让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是一条极为宽阔，望不见对岸的大河，河中满是被冲刷得呈现卵形的各色玉石。仔细打量过后，艾伦在河边发现了一株他曾在画境中见过的植物，一株只在天界生长的，花型与忍冬相像的碧色小花。
　　艾伦脑子有些混乱，如果说这些小光球里储存着他的记忆，那为什么会出现显示着天界画面的光球？在见过谷心前，他可能会安慰自己，是谷心进入幻境帮助他时，记忆与他发生了融合。可是，谷心根本没有进入他的心魔幻境，而他刚刚经历的，或许也并不是他所以为的心魔幻境。
　　仿佛是嫌艾伦还不够混乱，又有几个小光球，带着他从未有过的记忆，出现在他的眼前。说从未见过也不尽然，其中一个光球中闪过的年轻女人的脸，他还是有些印象的，那是曾经砸到他头上的那只老猫的主人。只是，他从未在现实中见过那个女人开怀大笑的样子，而且，这段影像的视角也怪怪的，只有趴在地上，才能形成这样的仰视角度。
　　将视角诡异的光球扔在一边，艾伦扭头看向另一个奇怪的光球，光球画面的正中，是一只衔着小鱼的鸟嘴，下方则是一个用干草和石块筑成的鸟巢，巢中一只灰扑扑的雏鸟正张着大嘴讨食。这显然是一只鸟的记忆，而且，根据鸟巢的所在位置来判断，这还是一只生活在海边悬崖上的海鸟。
　　艾伦看着在其它鸟巢中往返的褐色大鸟，猛然想起，在他进阶道人境时，曾有这样一只褐色的海鸟撞进了他的劫云范围，还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他眼前。
　　所以说，还是记忆融合？那个视角诡异的光球，是那只猫的记忆？可这还是解释不了那个显现天界景物的光球，纠结之际，一个光球慢悠悠飘了过来，光球的画面几乎被安德烈的脸占满，而那张脸还在一点点放大，略有些单薄的嘴唇撅起，那姿态怎么看都像是要……接吻！？
　　艾伦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不小心撞上了一个光球，他只来得及看了一眼，确认是显现天界画面的那枚光球，随后意识便被光球吸了进去。
　　意识恢复时，艾伦无奈地发现，他又动不了了，从飘飞的衣带来看，他又依附在了大主人的身上。眼前就是光球里出现的大河，身临其境，他发现河底除了那些圆润的玉石，还零星散落着一些小珠子。这些不时泛出七彩流光的小珠子，和他在先前的“幻境”里见到的灵珠很像，只是没有那枚灵珠漂亮，对比起来就像是白羽鸭和白天鹅。
　　心里正想着灵珠，灵珠稚嫩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就是这里了。”
　　“嗯，恭送大人归位。”牧静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带着笑意调侃道。
　　然而，灵珠刚一入水，就像是被烫了一下，又猛地从水里钻出来，使劲抖着身上的水。
　　“天河，天河在排斥我！”灵珠声音发颤，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委屈。
　　“怎么会这样？”牧静煜纳闷地看向天河，啧啧感叹道，“天河排斥混沌珠，这可真是天界奇闻！”
　　这时，一道生硬的声音响起：“离开天河，沾染了世俗之气，天未已经无法作为天道继续成长，自然会被天河排斥。”
　　循声望去，说话的是立在天河边的一块灰扑扑的石头，那石头不知是不是被打磨过，外形是规整的正圆，虽然周身不见一丝灵光，但能够说出条理清晰的话来，也足以证明它的不凡。
　　牧静煜揖首正欲搭话，灵珠光芒闪烁了几下，抢先问道：“你怎会知晓我的名号？”
　　圆石微微一动，继续用生硬的声音答道：“十万年前，这段天河里的天未，是我。我与你遭遇相似，当年也是被飞升者拾起，沾染了俗欲。不过，与你不同，我从那人手里逃脱，流落到俗世三万余年，历尽艰辛方回到天界。只是，我七情未灭，虽回到天河，却只能在岸边徘徊。”
　　闻言，灵珠的光芒又闪了闪，却没再出声，而是向牧静煜身边蹭了蹭。
　　见状，牧静煜笑了笑，开口问道：“据传，我身边这位大人是五万年前被带出天河的。按您的说辞，那时您已经回到天界，或许还目睹了同族被拐……”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继续道，“那么，您当年为何没有出手相救呢？”
　　这一次，圆石沉默半晌，才开口回应：“天道只问对错，从不干涉。我在天河边冥思，只为彻底断情绝欲，助它有碍我修行。”
　　“哈……”牧静煜轻笑一声，冲圆石拱了拱手，“说的也是，同情是天道最不该有的感情。多谢大人拔冗解惑，祝大人能早日得偿所愿。”转向灵珠时，他的声音明显柔和了一些，“送你到这里，我也该走了，我这里有一套匿踪阵的阵旗，虽比不上先代天未大人的伪装，但在真仙真人面前隐匿身形还是够用的。”
　　灵珠绕着牧静煜飞了一圈又一圈，身上的光彩变幻不停，直到把窥视这一切的艾伦绕到眼晕，它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光芒一敛说道：“我在秘境中时，曾听人说过，欲出世先入世，我跟你走，入世寻找能真正断情绝欲的方法。”
　　“啧！随你。”牧静煜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转头走了几步后，又回身对圆石道：“刚刚说差了，同情心，天道的确不该有，但私心才是天道最不该有的感情啊，再一次祝大人能早日得偿所愿。”
　　所谓杀人诛心，莫过于此罢，艾伦突然有点同情那块圆石。不过，真没想到，大主人这样顽皮的人，竟会教出谷心那样的器灵，不是都说物似主人形吗？
　　伪装成牧静煜纳戒上的灵石后，灵珠又开口了：“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鄙姓牧，道名静煜，俗名是牧九，你看着叫吧。你不是说与人挨得近了，就会受人情绪影响生情？既然这样，你附在我的灵戒上就不太合适了，我有一幅须弥画卷，你可以炼化它，把它当做身体，这样你在画卷中也能知晓周遭的一切，又不必担心与人过分亲近。”
　　说着，牧静煜从纳戒里取出一幅白玉画卷。看到画卷，艾伦愣了一下，做为画轴的白玉与谷心的真身用料相同，画轴上镌刻的阵法也几乎与谷心的画卷一样。
　　须弥画卷、混沌画卷、混沌珠……几个名词在艾伦的脑中一一闪过，先前五行镜中映出的那张脸，以及每次他进阶后，谷心掩下失望强颜欢笑的样子，也凑热似的挤了过来，将他本就混乱的大脑，搅成了一锅浆糊。
　　“天未是天河里的天未，我回不去，天河里迟早会诞生新的天未，你就像先前那样，叫我小珠子吧。”
　　随着灵珠的话音落下，眼前景象瞬间分崩离析，艾伦又回到了满是小光球的黑暗空间，身边的一个光球里，刚好显现着他进阶道人境后的情景，满心欢喜的他，与强掩失望的谷心，对比是如此的鲜明，让他无力继续自欺欺人。
　　“哈！”艾伦苦笑一声，多年来积攒的信息连成一线，牧修冒着被天雷轰成灰渣，也要透露的秘密，谷心注视他时，眼中时不时流露出的失落，原来全是因为……
　　又一个带着陌生画面的光球挤了过来，艾伦伸出手，描摹着画面中，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的谷心，喃喃道：“到那时，我还是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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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有点晚了，不过还是要说一声，祝大家新年好！希望2021能真的对我们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