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是幅画》陆泠洍

64、第六十四章

　　“当然没有，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我又不是喜欢传闲话的长舌妇人。”说着，牧静煜冲艾伦笑了笑，艾伦看在眼里，总觉得那笑容似乎别有深意，让他心里莫名发堵。
　　按下心底的疑虑，艾伦思量再三，问出了眼下他最在意的问题：“我还有多少时间？”
　　牧静煜动作一顿，脸上又露出让艾伦觉得不舒服的笑容：“具体到什么时候，我说不上来，到尸狗归位那天，少则几日，多则数年，端看那层禁制何时被人打破。”
　　打破禁制……艾伦愣了一下，不由微微蹙眉，最后一魄被困这一点，他并不意外，只是看牧静煜的意思，明显是笃定那层禁制一定会被人打破，难道他之前想差了，最后那一魄不在天诡那里？可是，视频中那团白光透出的熟悉感又是怎么回事？问题一个个抛出，看起来深知内情的牧静煜就在眼前，没道理自己没头没脑地猜测。
　　“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牧静煜嘀咕了一句，却没有回答艾伦的问题，而是将另一件麻烦事扔给了他，“那个叫林甜甜的女孩，与我们有些渊源，因果线原本已经断了的，可在她见到你之后，线不知为何又接续上了。既然是你惹来的，就由你来将它斩断吧。”
　　牧静煜毫无负担的甩锅行为，让曾无数次幻想大主人风彩的艾伦彻底幻灭了，他扯了扯嘴角，无奈道：“要我处理麻烦，总得先告诉我，你之前对她有过什么承诺吧。”
　　“承诺？呵……。”牧静煜表情扭曲了一瞬，双手飞快结印，在眉心轻轻一点，牵出一条闪着微弱荧光的细线。细线离体后立刻缩成一团，最后变成了让艾伦十分眼熟的小光球模样，内里也渐渐显出影像来。牧静煜虚推了一下光球，冲艾伦努努嘴，“都在这了，你自己看吧。”
　　“定制版”光球中的记忆多且零碎，时间跨度也大，前后约有四百年。眼花缭乱地浏览过光球中的记忆，艾伦深感这所谓的渊源，用无妄之灾来形容才更贴切。
　　牧静煜出身于一个颇有人情味的没落士族，这也使得他比寻常修士更加重视亲情。为了削减飞升时的牵挂，在进阶道人境后，他便寻了个山清水秀的灵谷独居。而这个远离人烟的山谷，有一天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天，牧静煜和往常一样，在山谷的灵眼处打坐，突然感到身边的空间扭曲了一瞬，然后，一位约摸十三四岁，穿着嫁衣的秀丽少女，就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修行五百余载，即使行事低调不爱惹事，但修行资源有限，争抢在所难免，所以牧静煜也是有几个仇家的。少女突然出现在山谷，他的第一反应是仇家易容寻仇，一脸戒备地将少女打量了一番后，他在女孩紧握着什么东西的右手上，发现了微弱的灵息——他自己的灵息。
　　女孩手中握着的，是一枚由墨玉雕成的龙马腰佩。牧家每个有修炼天赋的孩子以及同胞弟弟的嫡系后人，都会得到牧静煜亲手制作的龙马形的防护法器。女孩手上的龙马佩，正是他送出的百余龙马佩中的一枚，他甚至能说出当年这枚玉佩送给了弟弟的第七世孙，因为，像这样刻着特殊聚灵阵的玉佩，他只做过一枚。
　　那个孩子只是个体弱多病的普通人，所以为那孩子炼制玉佩时，牧静煜在玉佩上刻了由他改良的聚灵阵，期望那孩子的身体，能在灵气的环绕下渐渐好转。几年后，那个孩子如他期望的那样，身体强健了起来。只是，在一次河畔踏春后，玉佩不见了。
　　由于玉佩上还刻画了隐匿法阵，会让人下意识忽略，只有同样戴着龙马玉佩的牧家修士，和身为制作者的牧静煜能注意到它。那时，正赶上牧静煜回族里指点小辈们修行，听说玉佩不见了，他漫不经心地感应了一下留在玉佩上的灵息，探出的灵气却一无所获，之后派出的修士，将河边的土地一寸寸翻遍了，同样没找见玉佩的踪影，那枚玉佩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意料之外的变故，让牧静煜的神色凝重起来，人为之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那遍寻不着的玉佩，十有八九是被“天意”隐藏了。一枚养身玉佩，对其他的修行世家来说不算什么，可落到普通人手里，就不一样了，在那个小小的风寒都能夺走人性命的时代，它不止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甚至还能影响一个王朝的气运。
　　插手人王之争的修士，最终的下场都不太美好，牧家在牧静煜的训诫下不曾掺合过这些，如今看来，天道似乎也不喜欢他们这样安分守己的修士？所幸牧静煜早已经通过秘法，让玉佩认牧小童为主，就算未来真的因为那枚玉佩产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变化，也影响不到他这个制作者。
　　百余年后，牧小童早已不在人世，有牧家修士在大王宠姬的身上见到了那枚遗失的玉佩。后来，姒朝覆灭，宠姬姝月被斥为祸国妖姬，被新王鸠杀，那枚她随身戴着的玉佩则再次不见踪影。
　　如今，消失多年的玉佩突然出现在眼前，天道这是又在耍什么把戏？牧静煜狐疑地抬头看了看天，不由深深蹙眉，被天道惦记可比被仇家惦记要糟糕的多。
　　“仙人！您是仙人吧！”这时，少女回过神，小心翼翼地打量了牧静煜几眼，立刻欣喜地跪倒在地，不住叩拜。
　　牧静煜手指微动，召来清风托起少女，沉声道：“我不是仙人，也没有能力帮你，你不要拜我。”
　　然而，少女并不买账，又挣扎着重新跪下，膝行到牧静煜脚边，双手捧着油亮的墨玉龙马，递到他眼前，讨好道：“仙人，这是我家祖传的仙玉，佩之百病皆消、诸邪不侵，我愿将其献给仙人，只求仙人能教我修仙。”
　　“呵……还真敢说。”牧静煜不悦地皱眉冷笑了一声，也不知该说少女太傻，还是胆子太大，若她面对的不是他，而是一个脾气不好的修士，这个贪心的丫头，可就要吃苦头了。
　　听到冷笑声，少女瑟缩了一下，却仍没有放弃，将手又向上递了递，求道：“求仙人成全！送我来的人说，您会答应的！”
　　闻言，牧静煜警惕起来：“送你来的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不知……”少女摇摇头，小心翼翼地窥着面前人的脸色，“我只听到了他的声音，在我打算……的时候，他突然和我说话，然后把我送了过来。”
　　少女说的含糊，不过牧静煜还是听清了，在来到山谷前，她正欲投河。他没心情追究她说的是真是假，探出一缕神识到少女身上，感知到她并不具备灵根时，他放心地长吁了一口气，故作遗憾道：“你没有灵根，不能修仙。”
　　“什么！”少女不甘地瞪大了双眼，“怎么能，怎么能……我好不容易才把它to……把它拿出来，为什么我就不行！”
　　像是打击过大，少女语无伦次了半天，又怔愣了片刻，然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把玉佩扔到了牧静煜怀里，然后头一歪，栽倒在地没了生息。一切发生的太快，少女就如她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莫名其妙地死去了。
　　牧静煜被这神转折惊到，直到少女的魂魄离体，冲他盈盈一拜，他才反应过来，黑着脸将玉佩拂到了地上。然而，一切已经太迟，他的心口忽然一痛，就像被小虫叮了一下，那是在天道的见证下立下誓约的象征。
　　“该死……”牧静煜低声咒骂道，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被天道坑了。
　　“仙人，小女不求得道成仙，只求不再如粟米粗布一般，被父兄拿去与人交换。”少女的魂魄淡如轻烟，仿佛一阵风就能风散，只见她做了一个抹泪的动作，继续哀声道，“不知此去转生，来世是否有缘修仙，求仙人……求仙人……”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她也知道自己的请求很不要脸。
　　牧静煜深吸了一口气，暂时压下怒火，不耐烦地甩手道：“你且去吧，若有缘，我自会教导你修行。只是，事不过三，我只许你三世。” 话说到一半，他顿了顿，见誓约之印没有特别的反应，才安下心继续道，“即使三次都不成，我也不会再去寻你的转世。”
　　“多谢仙人成全！”少女连连点头，生怕牧静煜反悔似的，朝他又拜了一拜，便去转生了。
　　牧静煜深知，少女只是天道用来坑他的工具，但他还是看少女的遗体特别不顺眼，恨不得立刻将它扔出山谷，来个眼不见为净。不过，寻找少女的转世还需要用到遗骨，他只能忍着嫌弃，将那堆血肉精炼成了一只灰扑扑的飞蛾，当少女的转世降生后，这只飞蛾可以带着他找到那个婴儿。
　　少女三次转世都是普通人，只是，她最基本的诉求实际是提升身份地位，即使她没有灵根，牧静煜也不得不出手护佑，让她身为普通人的日子能过的舒心美满。如此折腾了百余年，前两世都顺利度过，到第三世却出了问题。
　　少女第三次转生，投到了一个罪妇的肚皮里。妇人的夫君犯下大罪被诛杀，身怀六甲的她被判流放，流放途中早产诞下一名女婴，只是没过几日，她便因产后极度虚弱过世了。押送她的小吏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还没睁眼的女婴扔在了路边。
　　找到少女转世后，牧静煜本想就近找户人家送养，誓约之印却在他冒出这个想法时，猛然揪扯他的心脏，直到他改变主意，决定亲自抚养女婴，心悸才消失。
　　被天道一步步算计的憋屈感，让牧静煜不禁有些迁怒转世的少女，直到养孩子的第二年，才以恬字为她命名，婴儿的哭闹声让他心烦，他希望这个孩子长大后能安静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