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路》俞几

2、第 2 章

　　做完检查，医生们都惊讶于连晰身体的恢复速度，毕竟在之前的专家会诊里，这个年轻孩子能存活下来的几率，真的小之又小。

　　听医生嘱咐了一系列注意事项后，两人一同返回原先的病房。

　　罗信唐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催眠自己：从今以后，我就是连晰，一个有爹有妈管的孩子，一个电竞选手的记忆和一个初中毕业生的身体组合在了一起，现在这个组合的代号叫“连晰”。

　　“小晰，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妈妈回家给你做，不过医生说了，要清淡一些的。”秦珂终于看起来没那么伤心了，大约是出人意料的检查结果给了她希望。

　　他想要表现得不那么别扭一点，但说话时的语气仍难避免生疏：“我都可以，您决定就好。”

　　“宝贝，跟妈妈说话，不用那么客气的，还有，”秦珂顿了一下，才说，“自从你醒来之后，还没听到你喊一声‘妈妈’呢，不过没什么，你现在不习惯的话，不叫也没什么的。”

　　逐渐接受“连晰”这个身份的人，遇到了新生之后的第一个坎儿，他只好试着努力，很小声地喊了一声：“妈。”

　　为避免接下来的尬尴气氛，他很快转移到另一个话题：“这病房的条件看着还不错，住一晚上很贵吧？”

　　“……啊？病房吗？”秦珂立刻从动容的情绪中被唤醒，“倒也还好，宝贝怎么一下变得成熟了，开始关心起这些了。”

　　二十四岁的人，现实主义的习惯一时很难改掉，他不自在地继续问道：“那我今年多大了？”

　　“十五岁半了，你生日在二月一号。”秦珂很耐心地告诉他。

　　我现在是连晰，今年十五岁半，才刚中考完。他在心里暗暗合计，想接着打职业的话，这个年纪，岂不是要从做青训生开始。

　　连弘嵩来的时候，秦珂正在给连晰掰扯外婆家这边的亲戚关系。

　　秦珂一见丈夫，立马把视线从儿子身上移开了，看着秦珂挽住男人胳膊，眼神充满依赖的模样，连晰想，这估计原本是一个是很幸福的家庭，不像他小时候见过的那种夫妻关系，充满了争吵和对彼此的不耐烦。

　　连弘嵩先安慰了一下妻子后，才走到连晰跟前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开口时，语气平静得像个外人：“听你妈在电话里说，之前的事情都忘记了？”

　　“嗯，对不起。”不知道说什么，他下意识地又道了一次歉。

　　“没什么，”连弘嵩拍了拍他的肩，“忘了就忘了，不想那些，爸接你回家。”
　　“好。”

　　“把东西拿上，车在楼下，我去办理一下出院手续，你和妈妈先到医院门口等我。”

　　连弘嵩转身的时候，连晰看到他抬手揉了一下眼睛，一瞬间，他又觉得愧疚了，虽然对于“连晰”失去记忆这件事，他自己也无可奈何。

　　到家的时候，是下午四点，骤然融进一个陌生的家庭，连晰实在难以应对，本能性地想逃避。

　　大约是注意到了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连弘嵩善解人意地给他指了一下房间：“那是你的卧室，累了的话，先进去休息吧，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们叫你。”

　　“好的，谢谢爸，”连晰这一声“爸”喊得格外不自然，“那我先进去了。”

　　推开门，连晰第一眼就注意到一整面墙壁的奖状，他心想，坏菜了，这么优秀的孩子，突然要跑去当网瘾少年，只怕家里会反对得厉害。

　　桌上还摆着厚厚一摞书，旁边是一张未做完的数学卷子，他挑题干最短的一道扫了几眼，发现完全看不懂，虽然上过初中，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学生，离开学校这么久，能还的不能还的，早都还给老师了。

　　床头柜上是一个手机，连晰过去，试着用手指碰了一下解锁键，立刻开了，他也不好翻看别人的隐私，只是看了几眼微博，翻了翻战队的回应以及超话里的哀哭一片，便把手机放回去了。

　　他再次确认了，那个叫罗信唐的辅助选手消失了这件事。

　　连晰脱力地倒在整洁的床上，把手机扔在一边，独自放空。过了好一会儿，混乱的思绪被外面的敲门声打断。

　　他过去开了门，看见秦珂端了一盘水果过来，有些不自在地捏了一下自己手指：“您怎么不休息，这几天照顾我，也挺累了。”

　　“妈妈还好，不累，过来给你送点水果，顺便看看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没有。”
　　“没有，都很好。”身体年轻了，家人也这么好，连晰只是有些茫然，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秦珂离开之后，连晰试着开了电脑，发现并没有设置密码，刚好上面有“英雄联盟”这款游戏的客户端，便顺势拿自己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号登陆了一下，看看竞技的手感是否还在。

　　一把游戏结束，虽然没有打出非常Carry级别的表现，但状态还算够看。

　　连晰把电脑关了机，更加笃定自己继续打职业的这条道路，只是纠结，不知道怎么跟两个家长说。

　　一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他才试探着提起：“我想跟你们说件事，爸、妈，我不上学了，以后想当一个职业电竞选手。”

　　“什么是职业电竞选手？”秦珂停下筷子问。

　　“就是，打游戏的，参加比赛的那种。”连晰低着头，不敢看他们的表情。

　　因为儿子一向是个很自律的孩子，所以平时放假做什么，家里也不会太管束，对于打游戏放松一下这种消遣方式，他们一向是不反对的。
　　可即便是有“失忆”这个前提，他突然提出什么当电竞选手，也是把两个大人吓了一跳。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连弘嵩开口问，看起来似乎没有要生气的意思。

　　“因为这里受了伤，”连晰指一指自己的脑袋，“以前学校学过的那些东西完全忘记了。”

　　“那打游戏的记忆就还在？”连弘嵩可以说是十分冷静。

　　“今天在家里试了一下，感觉自己可以，还是要比学习简单很多。”连晰越说越小声，这事儿解释起来着实让人心虚。

　　“倒不是不可以，但是，等你身体养好一些再考虑吧，也许过阵子就想起来了。”

　　连弘嵩同妻子对视了一眼，秦珂接着他的话说道：“当然，对于恢复记忆什么的，宝贝也不要有心理负担，你刚刚提到的这件事，如果之后你考虑清楚，我们再认真商量，好吗。”

　　两位家长的这个态度，连晰此前是完全没想过的，毕竟他之前学习那么拉胯，家里听到他辍学跑去打游戏这种事也是各种反对的。
　　“谢谢爸妈。”解决了一桩心事的连晰，先前郁闷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连晰便被叫醒吃早饭，对于一个电竞人来说，八点起床简直有些天方夜谭，但他还是挣扎着睁开了眼。

　　吃过饭，连弘嵩去上班，秦珂请的假还有一天，便干脆陪儿子在家里待着，甚至饶有兴致地看连晰打了几把排位。

　　经过一天观察，连晰发现，秦珂是那种很外向开明的家长，昨天说的话，也不是在跟他用缓兵之计，而且此刻还很用心地跟他了解游戏机制。

　　后来观战觉得无聊了，秦珂便叫连晰去休息一会儿，自己打着哈欠回了卧室。

　　连晰不是很累，甚至十分享受在游戏里竞技的状态，但看着秦珂，也想起自己原先还有一个亲生父亲，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他换好衣服，准备回去看一眼，路过主卧时，见门紧关着，就没跟秦珂打招呼。
　　反正很快就回来了。

　　这里离他原先的家并不是太远，连晰走了不到二十分钟，便到了目的地。
　　他停在他们家的新房子外，站了一会儿，中午快十二点，罗进国带着十一岁的儿子和刚上幼儿园的女儿乐呵呵地回来了，脸上的表情，任谁都看不出来家里的大儿子刚刚去世了。

　　连晰思考了很久，要不要进去。
　　但随着天越来越热，他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整个人晕乎乎的，心中的退意也越来越强烈。

　　顶着一张陌生的脸去解释“我是你儿子”这件事，光是想想，连晰就觉得头皮发麻，他还是决定不去主动给人找心理阴影了。

　　反正在这个重新组建的家庭里，他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局外人，也许“罗信唐”的死，对他们而言，反倒会有一种卸下包袱的松快感，毕竟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一个只会打游戏的废物儿子在退役后要怎么讨生活了。

　　回去的途中，还没进小区，连晰碰到了一脸着急的秦珂。

　　“宝贝你去哪了，怎么手机也没带，吓死妈妈了。”秦珂一把把他抱住了。
　　连晰不太会哄人，只好手足无措地认错：“对不起，我只是出去走了走。”

　　“妈妈担心你想不起回家的路，这段时间就在家里好不好，等身体恢复好了再出去，行吗。你想打那个什么电竞，或者想做什么，家里都会支持你的，只要你健康平安就好。”

　　连晰这下明白了，昨天之所以谈得那么顺利，一方面是家长开明，另一方面，自己前段时间死门关走这一遭，把家里人着实吓坏了。

　　他在秦珂的肩膀轻拍几下，一边安抚她的心情一边回道：“谢谢妈，那等我身体好一点，我就去找俱乐部试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