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公寓》Kiraffey

13、心动的错觉

　　也不知后头秦言和胡斐又说了些什么，庄司什么也没听见，只看见这个西装笔挺的男人颓然起身，点头示意后就离开了碧落公寓。

　　“他是什么人？”庄司端着肥牛煲从厨房出来，两手被锅耳烫得发涨，不巧撞了椅背，整锅热汤脱手垂直而下，“小心！”

　　秦言一手稳稳托住砂锅底，面色无异地将这锅热汤放回桌上：“他不是人。”

　　“你是不是傻！”庄司想也不想就把秦言那只与热锅亲密接触的手拉到自己手里仔细观摩，一边看一边小心翼翼地吹气，“这么烫的东西你也用手拿！伤着了怎么办！”

　　所幸，秦言的手除了掌心发红外并没有什么严重的烫伤。但庄司还是不放心地检查了一遍，又拖着他去水龙头下冲凉水。

　　水龙头的流水哗哗作响，庄司细心地给秦言挽起袖口，两只眼睛贴得极近，生怕扯到被烫红的掌心，全神贯注的样子像是烫到的是自己的手。

　　秦言挑眉，看着这个捧着自己手掌的青年。

　　他不太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紧张，他只觉得胸腔里缺失的那部分空荡荡得明显。

　　秦言没有心，这不是什么笑话。

　　冰凉的流水从掌心淌过，秦言这才后知后觉地有了被灼痛的体会，他不禁拢起手指。

　　“很疼吗？”庄司见秦言的手指挡住水流，把水龙头扭回一点，“忍一忍，多冲一下，还疼我们就去医院。”

　　这种灼痛似乎并不是被砂锅烫伤的疼痛，反而像是从庄司与自己接触的皮肤下传来的。

　　秦言能感受到那双按在自己腕上的手下的脉搏，一下一下，和自己的几乎跳动一致。

　　这种感觉不太好受，秦言从未体会过，他挣脱庄司的桎梏收回了手。

　　庄司被水花溅了一脸，迷惑回头：“好了吗？不痛了吗？还是我们直接去医院？”

　　“没事了。”秦言鬼使神差地给庄司擦去脸上的水渍。

　　只是指腹在贴上庄司的皮肤时，那种共通的感觉又出现了，秦言皱眉。

　　“谢谢。”庄司自己抬手抹了把脸。

　　“嗯。”秦言垂手，五指捻成一簇。

　　那种感觉的的确确只有在与庄司接触时才会产生。

　　“吃饭吧，今天我做了肥牛，这个汤特别浓，够下好几碗饭了……”庄司舀了好几勺汤进碗里，又把这碗热汤放在秦言的面前，两只眼睛里满是期待，像是在等待对方的品尝。

　　秦言喝了一口，齿颊里全是肉香。

　　“味道不错。”

　　对面的小年轻听了这句话就咧嘴笑得灿烂，喝汤的秦言想着的却是不久前离开的胡斐。

　　狐仙有灵，可测吉凶祸福，知晓命理。

　　也许只有找他才能算一算庄司的古怪。

　　……

　　“秦老板这是什么意思？”胡斐扯了扯领带，给秦言倒了杯茶，又坐回老板椅里，整个人盘起身子像极了一只老狐狸。

　　“我可以帮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秦言握着盛满热水的茶杯，又想到那个被庄司担心地照看手掌的午后。

　　“秦老板不愧是生意人，做什么都要讲个有来有回，难怪当年百乐门的崔小姐总是说你有义无情。”胡斐慵懒地窝在软椅里，全然没了精英人士的模样，“说吧，要什么？只要你能做到，只要我有。”

　　“帮我算算庄司的命数。”

　　“庄司？那个在你家做菜的小孩儿？”胡斐饶有兴趣地眯缝起眼睛。

　　“他身上……我和他在一起时心里总是有奇怪的感应。”

　　“你就该承认，你是看上人家了。”

　　“我怀疑，他和那块肉有关。”秦言五指按在心口，下头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与常人无异。

　　胡斐表情微微一变，双手托腮看着秦言：“你认真的？”

　　“这种感觉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过了。”秦言说完便缄默。

　　“好。”胡斐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在镜片后闪出狡黠的光芒，“不过我也得要个保证。”

　　秦言对着这老狐狸闷笑一声，算是答应。

　　“我要庄司来这所学校，这样你秦大老板跑的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室内沉默许久，热茶蒸腾的水汽在光影里勾勒出温柔的曲线。

　　“我再想想。”秦言将茶一口饮尽。

　　秦言走后不过三五分钟，门外又响起敲门声，那声音带着踟蹰。

　　胡斐闻声正襟危坐，一副金丝眼镜被他从鼻头推回原位，神情冷漠严肃地吐出两个字：“请进。”

　　门外提前怯生生地应了一句“胡老师”，而后从渐开的缝隙里走进来一个女孩，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和庄司差不了几岁。

　　“苏蔓同学，有事找我？”胡斐见来人是她，面色稍霁。

　　苏蔓递上一叠被捏得有了褶皱的打印纸：“胡老师，这是我们班下周的团建安排，我们打算去歌月山一日游。”

　　胡斐一张张仔细看着申请安排表，手续齐全，也有旅游地的安全分析和保证。

　　“可以，你到时候组织好同学，一定要注意安全。”胡斐放下表格报告，语重心长地开口，“苏蔓同学，这两年来你这个做得很好，再接再厉。”

　　“胡老师。”女孩再次开口。

　　“嗯？”

　　“同学们都想请你和我们一起去这一次的团建，我就这么回去……不大好。”

　　“大家都这么想吗？作为你们的班主任，那我也只好盛情难却了。”胡斐对上女孩暗暗欣喜的眼睛，莞尔道，“我会去的。”

　　苏蔓离开的脚步轻快而雀跃，胡斐透过她看到的是另外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和苏蔓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有着与她相似却比她更美艳成熟的脸，有着胡斐心心念念的那缕魂魄。

　　胡斐从抽屉里取出苏蔓的档案，亲人关系栏下只写了一个名字。

　　苏萍，社会关系：姐姐。

　　秦言回家时，庄司刚巧做好饭。

　　一盏暖灯，一桌的热菜热饭，还有一个等待自己的人。

　　秦言有些恍惚，这个场景好像在很久以前自己也梦到过几次，那个梦里的人影逐渐清晰成现在的眼前人。

　　“你回来啦！快去洗手，正好吃饭。”庄司摆好碗筷，催促着秦言去洗手，自然得像已经把这个场景重复了千万遍。

　　晚饭依旧是四菜一汤，自从庄司接管了伙食后就没有掉出过这个标准。

　　秦言扶着碗，夹了一粒四季豆迟迟不送进嘴里。

　　“怎么了？不好吃吗？”庄司见他这副模样，还以为是今天的菜不合胃口，自己舀了一勺豆子尝了一大口，“没问题啊，和昨天一样，难道是吃腻了？我明天就换别的菜式——”

　　“庄司。”秦言打断他，把豆子放进碗里，“菜很好，你做的一直都很好。”

　　“嗯？”

　　“你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比如说……上学？”秦言一开口就让庄司陷入了沉默，因为庄司调侃过自己只是个中学学历。

　　“秦言，你怎么突然说这个？”庄司往碗里夹了一块回锅肉，在米饭上拌了拌。

　　“我上次从你口袋里看到过资助贫困生的单子，也听你提起过这事。”

　　“嗯……我当时也就是想着，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毕竟没钱读书这事发生在我身上就够了，总不能让后面的小孩和我一样吧，半个文盲？出来打工？能帮一个是一个……”

　　庄司神情不大自然地说完，扒了一大口饭，像是为了压下胸口的不甘。

　　秦言听完一时不知怎么开口，等庄司一碗饭快要见底才切入正题：“那你有没有想过再去读书？”

　　“读书？”庄司当他是开玩笑，自嘲地摇头，“我就是感慨一下，毕竟当年我也不是什么读书的料，更何况现在都老了哈哈哈。”

　　“胡斐在一所私立学校工作，你要不要去试一试？”

　　“你的意思是……”庄司没想到秦言竟然是认真地和自己讨论这件事，索性放下了筷子。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安排你进去。”秦言尊重庄司的决定，那条老狐狸的要求自己也不是非依不可。

　　“秦言，所以你是为了我才和胡斐谈判的吗？”庄司理所当然地联想到胡斐与秦言谈到“没有心”的那一天。

　　秦言想起今日和胡斐的交谈，似乎确是如此，点点头：“嗯。”

　　“我去，我会去的。”庄司不知怎么看着格外开心，激动地扑在秦言身上，给了他一个熊抱，“秦言，你真好！你是个大好人！”

　　庄司想不到什么高级的夸人的词汇，眼下能想到的最好的话就是夸秦言是个好人。

　　庄司的头发比上个月长得更长了，软软的一团抵在秦言脸旁，呼吸间有几根不安分地搔动着他的鼻头，叫人莫名心痒。

　　秦言拍了拍庄司的后背，面上不自觉浮现温柔的笑意，若是叫胡斐这老狐狸瞧见了肯定少不了阴阳怪气几句。

　　“庄司，好了，先吃饭。”

　　“好！”庄司坐回原位，看着秦言时满眼盛满了欢喜，这一次几乎是赤裸裸地要把心底那点萌芽的喜欢和盘托出。

　　“这个肉很好吃，我特意做得很嫩，还有这个豆腐，我是先煎再炖的……”庄司一个劲儿地往秦言碗里夹菜，一个碗装不下就再加个碗，唠唠叨叨得充满了生气。

　　秦言体会不了庄司心里的那种喜欢，但他能感觉到庄司身上浓烈的感情，像高温下豁了口子的玉米粒，迸发出所有的热切和香甜。

　　只是自己永远也无法回应这种感情。

　　秦言的手无意抚过心口，那里跳得比以往更快，快到让他有了自己也要在高温下豁开口子的错觉。

　　错觉，都是错觉。

　　秦言暗自嘲讽，眼眸微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