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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船员的话 ...

  •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能这么回答对方。

      船员因为我这句话而冷静一点,但还是显得惊慌失措。他额头的青筋一突一突,面色带着一点惊惧之下的狰狞。断断续续,嗓音颤抖,给我讲述了一个听起来很“荒谬”的故事。

      在船员口中,此前,这条船曾经经历了一次海难。

      他们因此失去了两个珍重的同事。

      “我们之前还总在开玩笑,说如果杜特尔特掉进海里,那他相当于有一个天然的‘救生圈’,可是、可是……还有卡皮奥,他们两个从前关系就最好,到了那天,卡皮奥想要把杜特尔特拉上来,结果连他自己也……”

      这无疑令人悲伤。

      但我实在做不出“节哀顺变”的神情。原因无他,面前船员说着话,脸色惨白,不像是追念过往同僚,更像是活生生见鬼。

      见鬼。

      我在心里重复一遍这两个字,察觉到,季宵也凝重起来。

      眼前这个船员打着哆嗦,牙关战栗,继续说了下去。

      ——在把同事的尸身带回陆地上埋葬、开完追悼会之后,其他船员仍然需要打起精神,走向新的生活。

      我听到这里,想评价:不然呢?

      但季宵似乎察觉到我要开口。他拉住我,扣着我的手。

      我停顿一下,觉得季宵的指尖在我掌心轻轻摩挲,是在写什么。认真分辨一会儿,我明白了,他又让我“闭嘴”。

      真是恃宠而骄的小猫。

      我在心里笑了下,反扣住季宵掌心,五根手指很有侵犯意味的轻轻擦弄他的指缝。他往我这边靠了点,我又松手,再把他整个人都搂在怀中。

      季宵对此非常配合。他枕在我肩膀上,和我一起听船员继续讲述过往。

      此前说过,这条船虽然被我那位合作商张先生聘用来为海岛运送客人、食材等,但绝大多数时间,船上人仍然空闲。这时候,船员们就会自己去打渔、找些事情做。

      追悼会后,船长开始和其他人商量,是否要聘用新人。

      船员们虽然仍然怀念之前的同事,但是船上有许多工作,以现有的人数,的确不足以完成。

      我几次想要插话。

      譬如:可以快点说到重点吗?

      譬如:你说的那个谁,卡其奥?杜特兰?他们到底怎么了?

      不过每一次,在我开口之前,季宵都要先发现。他起先只是捏我后腰,到后面,干脆开始瞪我。这时候,他目光灼灼,看起来非常……生机勃勃。

      我有点沉溺于此,觉得季宵无论什么表情都很有趣。心里有什么蠢蠢欲动,想要做更多让他反应剧烈的事。

      可兴许是季宵太了解我,接下来,我再“欲言”时,他反倒不理我。

      这么一来,我开始觉得,自己的确太幼稚了。

      船员并不知道我和季宵这一番小小的交锋。

      他再重复那两个遇难者的名字,我这回记下来,原来卡皮奥之外,那个胖胖的、看起来无比敦实的厨师,是叫“杜特尔特”。

      这似乎是从西班牙过来的姓氏。至于面前这个歇斯底里的船员,我也知道了他的称呼。读起来三个音,阿莫尔。

      阿莫尔,阿莫尔,阿莫尔。

      因为强烈的恐惧,他的面容显得扭曲。他在我和季宵面前踱步,嘴巴里还在念念叨叨。季宵的视线往下,落在阿莫尔的腿上。我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察觉,阿莫尔的左脚好像有些不灵便。

      季宵若有所思。

      我心想:这个冗长的、堪称“复杂”的故事,实在……不像是一个“人”会对初次见到的乘客说的。

      按照阿莫尔的意思,在船长和其他人提过招聘新人之后,船员们逐渐发觉,此前因为缺少两个人,而变得繁重许多的工作,开始变得轻松。

      最先,有人觉得这是因为自己习惯了船上只有五个人的状态,所以可以更有效率的做事。但后面,某次喝酒,他发出这样的感慨,其他人紧跟着接话,说自己也这样觉得。

      气氛起先其乐融融,直到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就好像卡皮奥和杜特尔特没有死的时候一样”。

      其他人逐渐安静。

      当时酒意上头,这句话虽然让人联想颇多,可至少船员们一头睡下,仍然可以安稳无梦到天亮。

      之后醒来,记起昨夜对话,终于出了一身冷汗。

      “等等,”我自觉抓住重点,“你的意思是,那两个船员真的‘回来’了?”

      阿莫尔以一种惊恐的目光看我。

      我也看他。

      季宵在我怀里。他明明只比我稍微低一点,约莫一二公分高度,要说起来,也算是高挑、身姿修长,但他这么待在我身边,头靠在我肩上,竟然能做到又乖巧,又不显得缩手缩脚。

      我的手顺着他的腰缓缓摩挲,渐渐有点明白。季宵看似放松,神色、目光都是轻快的,但实际上,他身上肌肉紧紧绷着。

      我替他累得慌。

      不过显然,还是阿莫尔更累。我在心里默数,他维持这个表情多久了?真是……

      正在天马行空地想事情,背后突然传来一声:“邵先生!”

      我回头看。

      季宵和我一起回头。

      叫我的,是一个老人。我认出来,这是这条船的船长。

      他和每一位船员一样,因海上风吹日晒,有一身黝黑、粗糙的皮肤。另外,因为年纪大了,所以背微微弓着,可还算精神矍铄。眼角、额头布满了纹路,嗓门很大,走过来对我和季宵说:“邵先生,很抱歉,我们的船出了一点故障。”

      这句话出来的时候,季宵几乎要跳起来,好在我还能压住他。

      往后,季宵很快冷静。

      船长的说法和卡皮奥类似:如今,这条船无法联系外界,得要靠运气,看能否驶出这片没有信号的空间。

      说到这里,他歉疚地提到,都这个点了,才来通知两位先生这个坏消息,实在太不应该。还问我和季宵,是否觉得饿。

      按照原本的计划,我和季宵会在十二点左右抵达港口,届时自然有人招待我们午餐。

      到如今,岸上的“招待”显然泡汤。已经临近两点,一直不吃东西也不是办法。

      船长说,船上没有特地给我和季宵准备的食物,不过如果我们不介意的话,可以和船员吃同样一餐。

      我:“……”

      季宵:“……”

      我在这时候缓缓回头。

      阿莫尔已经不见了。

      我甚至不觉得意外。

      当下这一幕荒诞吗?当然。阿莫尔前一秒还站在旁边,和我们讲话。但这一刻,他无影无踪,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往前数,在阿莫尔出现的时候,杜特尔特要在厨房工作,暂且不提,但原先出现在甲板上的卡皮奥也不见踪影。好像整条船上,只剩下我、季宵,还有那个跛脚的船员三人。

      到现在,阿莫尔消失了,换成船长出现,船上依然只有我们“三个”。

      天上、海下,当然还有其他生命,但它们并不会懂得我和季宵如今的处境。

      场面出现短暂寂静、沉默。

      过了会儿,我慢吞吞开口,问船长,如果我和季宵把准备好的东西吃了,那船员们该怎么办?

      在我讲话的时候,季宵又显得紧张,仿佛生怕我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但在我真正开口之后,他又放心,用一种“老公好棒”的眼神看我。

      气氛升温,船长因为我这句问题而踟蹰,看神情,他可能觉得我是在嘲讽他们工作不尽心,竟然这么耽搁我的时间。

      这让他有了一些“人”的气质,不像从前,开口时还好些,但一旦安静了,就宛若一尊老迈、陈旧的蜡像。

      我看着他,船长沉默一会儿,自知理亏,用带着更多歉意的语气告诉我:“船上准备了几天的食物,再有,也可以直接从海里捕捞新鲜的鱼虾。”

      我听着,问:“几天?你还想让我们困上几天……”话说到一半,季宵的眼神又变成苦恼,再掐我。

      我把手伸到背后,把他的手薅下去,再礼尚往来,在季宵腰下拧了拧。

      拧过之后,觉得不够泄气,还拍了两下,警告他:够了啊,我也是有脾气的。

      至于拍完之后,觉得手感的确不错,又消了气——这种事,就没必要告诉季宵了。

      船长没办法回答我的话。

      烈日当空,我能看到船长额头上滚落的汗水。

      他喃喃说:“不会的,很快就能上岸了。”

      我几乎要以为他在恐惧什么。

      哦,恐惧。

      这个词太熟悉,我想到阿莫尔那一脸惊恐。

      这让我意兴阑珊。这些千篇一律的神色,实在太无趣。像是在木板上刻好的故事,按部就班、僵硬地进行。

      再细想下去,之前面对阿莫尔的时候,季宵的表现,似乎也出于“恐惧”的一种。只是季宵隐藏得很好,要不是我和他真的非常亲密,光看表情、动作,可完全不会察觉这点。

      我因这个联想而微微笑了下。季宵总是不同的,一样的情绪,出现在他身上,只会让我兴味盎然。

      我维持着如今的神色,宽容地说:“算了,没事,我们带着吃的。”

      船长安静下来。他看着我,额头上层层叠叠的皱纹让他有一种超乎于年龄的老迈。我能感觉到,船长仍然有话想说,但季宵先道:“既然暂时不能到岸,我们还是在房间里等一等吧。”

      船长的目光便从我身上挪开。

      他转而深深看着季宵。

      这种眼神,让我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好在念头一起,船长又挪开视线,往一边去了。

      季宵拉着我,和我重新回到房间。

      他把房门关上,隔绝外界。而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去看桌子上摆着的——原本会摆着的两个盘子,以及上面冷掉的牛扒和薯条。

      盘子依然在哪里,牛扒和薯条却不见了。

      盘面干干净净,像是什么都没有盛过。

      季宵似乎并不因此觉得意外。

      他只是单纯地在确定这件事,而后,就转头看我。斟酌一下,谨慎地开口,问:“邵佐,你有什么想法吗?”

      事情走到这一步,我得向他承认,是有些超乎了“常理”的状况正在发生。

      我要开口,但这时候,季宵又记起什么。他一下子往前,伸出手,捂住我的嘴。

      我嘴巴贴着他的掌心,温热、干燥。

      我心中微动,干脆借着这个姿势抱住他,往后退,坐在床上。

      接着,我拉着季宵的手腕,将他扣在我嘴巴上的手一点点挪开,去亲他小臂。细碎的吻一路往下,最后要落在季宵肩膀上、脖颈上。

      他看起来有些发怔,这份怔忡是缘于震惊——这种危急关头,我怎么会、怎么可以有心情,再和他做这种事?

      这份心情太明显了,我清晰地察觉到。

      眼见季宵脸上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纠结表情,我到底没忍住,把人抱着真正接吻,亲得他要喘不上气,在我身上扭来扭去,嗓音含混地叫“老公”,终于将人放开。

      在季宵开口前,我把打好字的手机屏幕摆在他面前。

      上面有两行字。

      第一行:之前就想问了,你是觉得讲话会被外面什么东西听见吗?

      他看着,一愣,点头。

      我点到下面一行,上面是:好,那就这么沟通吧。对了,你不要叫太大声,我会吃醋。

      季宵:“……”

      他带着一脸匪夷所思,打字:叫什么?

      我理直气壮,再打字给他看:不然呢?我们待在房间里什么动静都没有,不是更奇怪吗?

      总得有点什么声音遮掩。

      两个成年人,回到房间,门一关,会做什么,不是呼之欲出?

      季宵为什么看上去那么恍惚呢。

      我把人按在床上。他稍稍扭动一下,衣服就往上蹭起来,露出一片流畅好看的腹肌线条。

      季宵从我手里拿过手机,好像有很多话要对我说。

      我觉得,他手指都要飞起来了。

      但在那之前,我的视线先凝聚在一处。

      季宵裤腰上,插了一把刀。

      刀刃被布条裹住,不会伤到他。但如果有人想对他做什么,季宵无疑会第一时间将这把刀拔出来,给对方好看。

  • 作者有话要说:  已出场员工:
    船长
    船员A:阿莫尔(告诉佐佐猫猫船上死了的人又“回来”的)
    船员B/C:卡皮奥(带佐佐猫猫去厨房的)/杜特尔特(做饭的)
    明天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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