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山海》戛玉敲冰

8、第八章

　　也没管什么危险不危险，九南一跃而上，回到刚才跳下去的地方。隐隐还能听到裂缝里偶尔一两声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嘶吼，不清晰但低沉震撼，若是胆小之人定能被当场吓晕过去。

　　五五皱眉抚着额头，仰头看着九南的背影：“九南，我们还是不要在这久留的好，总感觉毛毛的。”打了个寒蝉，对着祭坛顶端的人大喊。
　　空旷的广场充斥着他的声音，回荡起来，五五惊了赶紧闭上嘴，警惕地向四周看看，怕招来讙头国人，再把他们驱逐出去。

　　毕竟大战在即，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无暇顾忌这些事。

　　五五看了会四周，发现并无风吹草动，便松了口气。

　　顶端的九南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境界，刚刚裂缝里飘出一抹淡红色颗粒状气体，带着一股新鲜血液的味道。心里暗道不好，便想转身跳下祭坛。

　　一回头，九言落和孟鑫站在他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浑身沾满粘稠血腥，脸颊上一滴滴落下血液。二者都是俊美之人，此时身染血腥，数不出的妖异诡谲。
　　九南张张嘴，笑容瞬间消失，满脸震惊：“父亲，母亲，你们怎么来了？”感觉这话问的不大对，快步走到他们身边，再次露出喜悦的笑，“你们这些天跑哪里去了，我可担心坏了。”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九南感觉不对，眼神来回扫视着，轻声问：“是出什么事了吗？”看到他们满身血迹，不由得惊慌起来。
　　九南一手拽住一个，碰到他们的时候，像是木偶没有了提线，轰然倒塌下去，软软瘫在地上没有声息。

　　死了？

　　不可能，这一定是他的幻觉，这不可能......

　　九南眼睛逐渐染上赤红，蹲下来手颤抖着，手指不听使唤地抽动，费力将他们的身子翻过来，却见父母身上都插着一个类似长矛的东西，完全贯穿身体，血液已经凝固，无力回天。

　　这一刻，什么清醒冷静都抛在脑后，九南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嘶哑声，双目通红，血丝充满眼白，心中如大山压住般沉重痛苦，窒息便在一瞬间。

　　是他的错啊，应该早点找到他们的！父母双亡，这世间，这人生，没有了支柱，信念几近崩塌。九南目光呆滞，抱住没有了呼吸的父母，在他眼里，周围的所有树木房屋，正在从最远处急速崩溃，速度之快正逐渐逼近他们所在位置。天上云彩变成血红，预兆着不祥之气。

　　突然四周环境停止了继续崩溃，一切都像被静止了时间。

　　九南没有反应过来，意识一下子沉入黑暗。刚才的环境、父母都消失不见，大脑成一团浆糊，胃中翻江倒海。

　　五五站在祭坛下，双手遮盖眼前。雨越下越大，似乎并没有停下的征兆，雨点密集降落。看九南半天没有反应，便急匆匆跑上去，以为发现了什么不妥。

　　从背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一脸疑惑探头看着：“你看到什么了啊怎么不理我？”

　　五五就看见眼前人扭头看他一眼，发丝打湿黏在额前，眸中带着妖邪慵懒，略有些探究的意味，整个气质跟他之前完全不同。那股妖异简直摄人魂魄，禁不住脸红心跳。

　　一瞬间，五五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就像绽放着烟花一样，砰砰直跳。

　　这种变化也就持续了几秒，五五还没从这种被勾引到的状态回过神，便间九南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眼神却空洞茫然。

　　九南突然俯下身，捂着胃部干呕起来，温柔的脸庞此刻一片苍白。五五怔愣一下，连忙去扶他，这些天来他从没看到九南这么虚弱的样子。

　　九南现在非常难受，一瞬间有些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脑袋里面震痛。看到五五才发觉，自己刚才应该是因为吸入那个气体，把他心里最不愿见到的画面勾勒出来，形成一个连他这样意志坚定的人，都没法察觉的幻境。
　　他有些搞不懂自己怎么脱离出来的，只觉得眼前一黑，像灵魂被猛烈撞击了一般，神志瞬间恢复清明，就是后遗症有点大。回想着刚才的画面，如果再晚上一点，那个世界便会彻底崩塌，甚至会影响到他本体的神志和灵魂！

　　九南抹了把嘴角，闭上眼平息着刚才激荡的内心。

　　再次睁开眼时，除了面部带着些不正常的苍白，眼神锐利：“我们尽快离开。”世界恢复平静，除了祭坛上那道裂缝还在缓慢扩大，但并未出现之前的状况，仿佛只是梦境。

　　越是像平常，就越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五五抿抿嘴，回想起九南刚刚那幕不像他风格的画面，忍不住问：“你刚才发生了什么，感觉不太像你自己了。”小眼神偷偷打量着。

　　“吸入了一种气体，让我陷入幻境。”九南避重就轻道，他并不想说出发生了什么，但刚才幻境里的那幕，真实到让他怀疑是真的，“走吧。”

　　五五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又偷看他一眼，不得不说，刚才那种状态有点撩人的帅气。
　　两人飞速掠出祭坛广场，直奔住宿的地方去。

　　九南眯眼看着手中一直攥着的碎片，从进入广场到出来，它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回他更不确定那枚碎片是否还在那人身上了。

　　他们浑身湿透回到房间，五五忍不住打了大大的两个喷嚏，甩甩湿发。

　　九南见状，扔给他一条毛巾和一套干衣服，“明天挺重要，别在这关头感冒了。”神情有些萎靡，但还是温和笑笑，“生病了容易拖我后腿，赶紧去休息。”

　　五五接过时本来还挺感动的，听到这么一说，暗自嘀咕两句。

　　“关心人能不能不要这么毒啊。”

　　换洗干净后，五五就去睡了，九南单腿屈着坐在门口，靠着门框看外面大雨滂沱，雷声阵阵。
　　他一想到刚才父母倒在血泊里的画面，就一阵心悸焦灼，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就怕那个幻境，是个预兆，而不只是幻觉。祭坛那道裂缝，和天降异象，九南感觉心里沉闷地像压上大石头，喘不过气。
　　九南皱眉，地图碎片感应的消失，同样在意料之外，若明天讙头国内战结束前都未找到它的话，只能顺着去白民国的路去找，离开这里。

　　还有，他想不通那个幻境自己是怎么脱离的。不可能是外力作用，他感到的是直接来自灵魂的震颤，但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这里带给他的谜团越滚越大，毛线球般缠绕不休，无形间将他束缚起来。九南头痛欲裂，扶着头踉跄躺回床上，下一秒直接陷入黑暗沉睡。

　　醒来时外面的天仍然是阴雨连绵，紫色雷电倒是愈发明晰。
　　九南是被外面嘈杂凌乱的惊呼声吵醒的，一睁眼便感觉浑身无力，像是从灵魂深处被抽干了力量，晃了几下脖子，勉强坐起来。

　　看着门口，五五正把两条腿耷拉在门口空中，怔怔向下看去，侧脸看上去惨白一片。

　　“怎么了？”九南像是大病初愈一样，喉咙干涸嘶哑，立马清清嗓子。

　　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水后感觉体内力量渐渐充盈起来，不再像是一脸虚亏的模样。九南走到五五身边，探头看下去。

　　看到楼下惨烈血腥的场面，九南挑眉笑了，也难怪小狐狸是这副模样，还是见到的少了。

　　接下来一直跟着他的日子估计不会好过啊。

　　一男性趴在地上，背后双翼被折断从□□上直接撕裂，扯下带着血肉青筋的皮，白翼被血液浸透随意扔在一旁。手腕脚腕上的筋被挑开，关节上的骨头也被无情敲碎，被人呈一个诡异的姿势摆开。浑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肉是完整的，倒像是古刑罚中三千凌迟，每寸皮肤都不同程度割裂，让人看了血腥作呕。

　　九南在另一片空间身为医学生，对各种奇形怪状的尸体，自然是见怪不怪。

　　五五白着脸默默扭开头不去看他，沉默了几秒，声音颤抖：“这人我见过，是昨晚长老安排去刺杀怀瑜的那个人。”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充满不可置信。

　　九南没搭话，死死盯住男人的尸体，眼底闪过一丝野性，不由得舔舔唇。

　　唇角露出愉悦笑意：“那女人狠起来确实不错。”

　　只听见一声清晰的肚子咕噜叫，他俩都怔了一下。九南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迅速背过身子，走到床上去坐下。

　　九南：“不是她死就是那男人死，要是你，你难道会放过一个暗杀你的人？”

　　知道五五心里那股要命的善良劲又上来了，心里十分抵触。九南笑容不变，话语直击五五内心。

　　“我......”

　　五五张口结舌，最终还是面色复杂地低下头。

　　九南知道五五心里肯定搅成一团浆糊，但他实在对这种多余的感情嗤之以鼻，也只是不在面上表现出很多感情罢了。

　　九南又喝了一口水，透过门口向天上看去。

　　“一切都等晚上吧。”

　　在人类社会，人脉关系的牵扯编织或许会让人束手束脚，但来到以力量为尊的空间，对多余人的同情，便是对自我的毁灭。
　　对九南来说，更甚。

　　这一天，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雨也一直保持着原本的频率，没停歇过。

　　由于天色昏暗，室内点起温暖柔和的橘黄小灯，光影摇曳，与外界气氛隔绝。

　　九南从早到晚一直盘腿坐定，凝神感受着体内血脉之力的变化。一般来讲，血脉之力是只有一种，却可以适当发挥不同的作用。像九尾狐，九条尾巴乃力量源泉，每根都内含纯净能量，因此攻击力绝对强大。学会变通，说不定能让自己的力量再升一层。只可惜每种血脉之力都有明显的弊端......

　　五五这些天一直在山野里跑来跑去，说是在疯，其实也是为了锻炼身体，今天没法出去，只能在屋内运动。出了一身的大汗，倒让他看到尸体的心情好受了不少。

　　“老匹夫，你敢出来接受挑战吗！”

　　一声清越的厉喝划破雷声轰鸣的天空。

　　九南瞬间睁开眼，爆发出明亮的光彩。一旁的五五冲出门，看向声音的来源。

　　五五有些惊讶：“他们现在就要内斗吗？”祭坛方向黑压压一片人群，天上一片，地上一片，乌压压的给人无端生出一种压迫感，“是因为广场大适合发起战争吗，怎么都去那了？”

　　刚想回过头，发现九南已经走到他身边，注视着那个方向。

　　九南乐呵呵：“走吧，我们偷偷去看看什么情况。”

　　那笑容带着轻松感，直接感染到五五，不由得跃跃欲试，长这么大他也没经历过战争。但当他真正面对血腥沙场时，不由后悔自己居然跟上来看热闹。

　　等他们来到祭坛，躲到一棵高树上瞅着战况，怀瑜他们对面的空地也已经站满了人，不同的是，这边没人飞起来，不敢沾湿翅膀消耗一丝体力。
　　怀瑜傲然站立中心，盯住对面骚动起来的族人。都是平日里对她态度恶劣的人呢，她睚眦必报，可都牢牢记在心里。

　　对面中间走出一男一女，九南远远看着，红衣服的是有一面之缘的怀瑾，俏丽的脸上此时一片铁青和痛苦，而那灰袍子中年男子，面容严肃带着正气，容貌端正，岁月流逝，也能看出他从前是俊美男子一枚。大概那就是长老吧。

　　九南手中悄悄出现一枚地图碎片，细细感应着变化。

　　长老伸出手指着怀瑜，厉喝：“怀瑜，你要造反不成！”眼神带着力量沉淀的压力，单论阅历怀瑜自然是顶不住，但她体内的血脉之力却瞬间将这股压力反弹回去。

　　这就是天生的血脉压制。

　　怀瑜不再隐藏锋芒后，宛如雷霆乍现，紧紧逼迫：“怀青天，你个老匹夫，收到我给你的回礼了吗，冷啸的尸体还算精致吧。”娇声笑起来，眉宇间带着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场，一张普通的脸此时足够吸引人眼球。

　　姓怀？九南眼中锋芒十足，这关系，怪有意思的。

　　怀青天脸色灰暗，额头青筋跳动，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心中的怒火。能让冷啸去暗杀怀瑜，证明他对其的信任和在乎，跟随他多年的手下，在那一晚，让他下的一个命令，丢掉了性命。

　　“怀瑜！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怀瑾大喊，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抖。

　　怀瑜歪头眯眼笑：“我的姐姐，我当然知道了。你那好叔叔让冷啸来刺杀我，这我还得谢谢你呢。”阴阳怪气的语气让怀瑾白了脸，机械扭头看着一旁不语的怀青天。

　　怀瑾只觉得嘴巴干燥地说不出话：“你......你真的去派人杀她？”

　　见怀青天默认的灰暗脸色，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抽了他一个巴掌，“我让你动她了吗？让你伤害她了吗？”

　　怀青天捂着红肿发麻的脸，眉宇间闪过无奈，却并未发作，反而直接承受下来。

　　这一幕倒是所有人都没料想到的，九南和五五都惊奇地“咦”了一声，这怀瑾不是非常讨厌怀瑜吗，原来，还有反转的可能吗？

　　不过九南却在想，这些妖兽族群竟然不论辈分，只认地位。但怀瑾并未当族长，怀青天竟也能强忍下来这种被打耳光的侮辱，着实令人不解。

　　五五：“果然我之前的想法是对的，姐妹血缘，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兵戎相见吧。”
　　九南瞅他一眼，血缘算个屁啊。

　　这边，怀瑜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事情发生的轨迹，无聊地伸了个懒腰。

　　“唉，看来即使未来你做族长，也根本管不了手下人的异心呢。”

　　怀瑾全身都在发抖，第一次感觉到不受控制的背叛的滋味，即使是打着对她好的旗号行事。可她要的根本不是这个！怀瑾茫然失措地摇着头，泪花涌上来，看向对面的怀瑜。
　　怀瑜直接避开她的视线，表情骤然冰冷，看着怀青天：“老匹夫，今日就是你丧命之时，希望你用出全力，死的太快可就不好玩了。”扯出一个凶狠的表情。

　　怀瑜向人群后走去，挥挥手，轻飘飘来一句。

　　“杀。”

　　气氛骤然紧绷，无论男女老少，此时都跟在军队严格训练过一般，满面铁血，赤手空拳数不清的人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对方的队伍！或许平日和和气气，但战场上，阵营不同就注定要刀剑相对。
　　瞬间尘土飞扬，空旷的祭坛上空搏斗嘶吼声震天作响，从四面八方汇聚。天上地下，也不管雨水打湿带来的沉重负担，显示本体，鸟喙飞翼，全凭肉身在搏斗！

　　这就是最原始的妖兽异族的野性！为保卫自己阵地而战！

　　场面汇聚成一批一批的群体，厮杀着咆哮着。九南和五五清晰地看到刚来这里时那几个讙头国小孩，竟不属于同一阵营。一小男孩抓住对面的女孩，巨大的羽翼将她掀飞在地上，膝盖猛然击中小女孩柔软的腹部，双拳毫不留情狠狠捶打着她的面部。

　　女孩鲜血直流，满脸痛苦，却趁男孩不注意，一口粘稠的血模糊住他的眼睛，趁此机会反击，用鸟喙狠命啄出男孩一颗通红的眼球，冷漠地吐到地上。被猛烈的雨水冲刷着，眼球清洗的干净，黑白分明。

　　再看其他战斗的人群，手段均像这般血腥无情，机械化地战斗，新鲜血液的腥味混合着雨水细小的水滴，四处飘散着。这场面完全像是丧失了自己的情感，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杀！

　　九南沉下脸色，不对劲，明显的不对劲！

　　身边的五五看到刚才那一幕，心灵遭受强烈的冲击，脑海里全是那个凭本能作战的互相残杀的画面，靠着树干无力滑下去，好在九南注意到及时捞了一把，才没直接从树上摔下去。
　　九南朝祭坛望去，果然，那道裂缝已经几近完全裂开，从其中不断向外扩散着细不可查的淡红色颗粒，就是昨天晚上让他陷入幻境的物质！

　　像是闻到了什么，精神恍惚了一下，立刻捂住自己的口鼻。

　　可能这些人陷入幻境，才会使用如此残忍暴力的方式对付族人，也有可能，对他们来说，这是一种类似兴奋剂的提高战力的东西，九南能感觉出来，若是之前的讙头国人，他能以一己之力干倒一片，这下几个人的力量就足以与他抗衡。

　　如果现在出去举着碎片找人，怕是这些人的怒火会牵扯上他自己。

　　九南思来想去，明智地选择再看看情况，把目光放到仍在对峙着的怀瑜和怀青天。

　　血腥战场上方，怀瑜和怀青天一人占据祭坛的一边，冷冷看着对方，那路鹏和怀瑾分别站在其身后。挺有意思的是，一个镇定冷静，而另一个紧张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