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在怀》顾徕一

18、第18章

　　距离车祸发生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姜珏左臂和右腿上伤口的肿胀开始消退，只是眼前仍是漆黑一片，没有任何起色。姜珏开始相信，医生说她的双眼会永久失明，应该就是她必须要接受的事实了。

　　这天姜珏起的很早，在看护的帮助下，穿上那件洗干净的白衬衫。一头长长的头发，姜珏梳了很久，此时整齐的披在脑后。看护本来说去医院借一个轮椅，姜珏拒绝了，麻烦看护帮她穿上那双白色的球鞋，自己试了试，拄着拐杖，可以勉强站起来行走。

　　姜珏想要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去送爸妈最后一程。

　　离开医院之前，姜珏拎上了三个塑料袋子。这一个月来，除了上药和做治疗，她每天醒着的时间，几乎都用来折千纸鹤。不知不觉，之前小的塑料袋子换成大的塑料袋子，后来又换成一个更大的。此时满满三包拎在姜珏的手里，多到有些可笑的地步。

　　拄着拐杖艰难的走到医院大门口，看护扶着姜珏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司机出声自我介绍：“姜小姐，您好，是任总派我来今天全程接送您的。”

　　姜珏的心里升起一丝丝的暖意。

　　一周以前，她被父母终要下葬的消息带来的巨大悲伤冲击着，一时冲动之下给任苏苑的助理打了电话，问任苏苑能不能到墓园来陪自己。后来，任苏苑的助理没有回电话，姜珏知道他们忙，也不好意思打电话去追问，下葬这天任苏苑到底是能来还是不能。

　　这会儿，任苏苑已经贴心的派了司机过来，至少说明，任苏苑的心里是没有忘记她的。也许任苏苑待会儿有空的话，是会出现在墓园的吧。姜珏的心里，怀抱着这样的希望。

　　姜珏当然不会知道，任苏苑当天就冷漠的回绝了她的要求，是陈舸怕姜珏伤心，才一直拖着没有把任苏苑的拒绝告诉她。今天接送的这辆车，也是陈舸看姜珏可怜，才悄悄派来的。

　　黑色轿车载着姜珏和两个看护，先驶向了火葬场的方向。姜珏没有地方好生存放父母的骨灰，便一直把骨灰寄存在这里。

　　姜珏从火葬场工作人员的手里接过骨灰盒，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看护好奇，往姜珏的脸上看去，这才发现姜珏早已泪流满脸。

　　看护这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有人的难过，是不发出任何声音的。可是那样的安静更加震撼，让旁人都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巨大哀伤和绝望。

　　走回车上的一段路，姜珏因为要拄着拐杖，不能自己抱着骨灰盒，只得暂且先把骨灰盒交给看护抱着。平日里不声不响、不提任何要求的姜珏，此时接连交代了两声：“小心，小心。”

　　看护瞧着姜珏，一个女孩子瘦瘦小小的，从此在这世界上再无亲人可以依靠，也是可怜得很，于是耐心的回答她：“姜小姐放心，我们会小心的。”

　　回到车上，在驶往永思墓园的路上，姜珏对司机说：“麻烦您，看到文具店的时候，方便的话帮我停一停。”司机点头应了，并不知道这个小女孩想要做什么。

　　开出不远，果然在路边看到了一个文具店，司机记得陈舸所说，今天一定要照顾这个盲眼的女孩，于是依照姜珏所言，在路边停车，告诉姜珏说：“姜小姐，这里有一家文具店。”

　　姜珏礼貌的道了谢，由看护扶着下了车，走到文具店内，轻声的问老板：“请问有玻璃罐么？能装下很多千纸鹤的那种，要大一些。”

　　“有啊。”老板是个爽快的中年男人：“就在你身后右边的架子上，有很多款式，你自己去挑吧。”

　　姜珏礼貌的说：“不好意思，我眼睛看不到，能麻烦您帮我拿三个过来么？要最简单的那种，透明的，不带任何花纹的。”

　　正在看报纸的老板这才惊讶的抬起头来，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刚才随意的一瞟，只觉得这女孩眉目如画，秋水剪瞳，好看得很，却万万没想到，有着这样灵动好看的一双眼，竟然是个瞎子。

　　老板心生恻隐：“好，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给你拿。”老板走出柜台，去架子上取来三个最大的玻璃罐，推到姜珏的手边：“你看看，这种行么？”

　　姜珏伸手仔细摸了，觉得大小应该是够的，便温声向老板道谢：“可以的，谢谢您，我刷卡付钱给您。”

　　直到看护帮姜珏拎着罐子、扶着她走出店门，老板还怔怔的对着姜珏的背影望了很久。他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就是一个喜欢喝酒打牌吹牛皮的中年男人，可是此时看着姜珏的背影，却总觉得这背影上笼罩着一层哀伤的雾气，浓得化不开似的。

　　姜珏在看护的搀扶下上了车，在座位上摸索过三个装着千纸鹤的大袋子，一个个打开，把三个袋子里的千纸鹤分别装进三个玻璃罐里。姜珏的眼睛看不见，多少有些不方便，在转移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把一只千纸鹤掉在了地上。

　　“哎呀。”姜珏低低的叫了一声，慌了神，就要伸手在地上胡乱的摸索。看护赶忙帮她捡起来，递到她手里：“姜小姐别急，在这儿呢。”

　　姜珏摸着那千纸鹤好端端待在自己的手里，这才镇定下来，向看护道了谢，把千纸鹤装进玻璃罐里，又小心翼翼的把三个罐子都盖好，再靠着座位的椅背放好。

　　看护忍不住问道：“姜小姐，您怎么折了这么多千纸鹤啊？”

　　“这每个罐子里，各有一千只，所以一只都不能少。”姜珏温柔又哀伤的笑道，眼神望着空中，好似飘到了遥远的地方：“以前小的时候，我母亲给我讲过千纸鹤的故事，说如果折上一千只千纸鹤，人的愿望，就会传到仙鹤那里，受到仙鹤的保佑。”

　　“我希望，在天上的仙鹤，保佑我在天国的父母，一切安好，再无伤痛。”姜珏轻轻的说。

　　看护听得不忍，想替姜珏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又问道：“那第三个罐子里的千纸鹤，是给谁折的呢？”姜珏浅浅的笑了一下，没有回答，看护这下子更好奇了，心想难道姜小姐年纪轻轻，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黑色轿车驶到墓园之时，天空细细的飘起雨来。姜珏拄着拐杖，不能撑伞，也就任由这雨飘着，自己淋在雨中。

　　墓园的工作人员，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姜珏给父母所选的墓地边。按照规范的仪式，工作人员把姜珏父母的骨灰盒放进了掘好的土坑里，姜珏跟在工作人员的身后，把自己折的满满两罐千纸鹤，放在了父母的墓穴中。

　　“爸爸，妈妈，愿仙鹤保佑你们，一路走好。”姜珏在心里默默的说。

　　这时，姜珏的脸上反倒没有眼泪的，她终于相信，人在绝望到极致的时候，是真的连哭都哭不出的。。

　　她此时摇摇晃晃的站着，心里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真想纵身跃入这土坑，跟着父母一起去了才好。

　　有了这样的想法，姜珏受伤的腿突然脱力，一个站不稳，几乎真的要跌进那土坑里去。

　　“小心。”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一只纤细的手稳稳拉住了姜珏瘦弱的臂膀。

　　一阵熟悉的冷香味传来，姜珏的心里一暖——

　　是她。她真的来了。

　　******

　　任苏苑抱着两束大大的白色风信子，穿着一袭黑色的风衣，一个人走进了墓园。

　　她每次来永思墓园，都是一个人，不带保镖，甚至连陈舸都不让跟着。

　　任苏苑在蒙蒙的细雨中，一个人拾级而上，一袭黑衣衬着她修长的身影，显得孤单而寂寞。她走到一个汉白玉雕刻而成的墓碑前，停下了脚步，把怀里的一束风信子，小心的放在了墓碑前。

　　任苏苑低低的叫了一声：“姐姐，我来看你了。”她静静的望着墓碑，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个不过十多岁的少女，圆圆的苹果脸，冲着任苏苑笑得一脸天真无邪。

　　任苏苑又把怀中的另一束风信子，放在了相邻的墓碑前。这座墓碑之上，则是一个束着低马尾的年轻女人，带着两颗雅致的珍珠耳环，脸型与任苏苑相似，一双眼却不似任苏苑的凌厉，反倒温柔得像小鹿，显得整个人气质出众。

　　任苏苑低低的道：“妈妈，我来看您了。”

　　任苏苑不是个多话的人，所谓来看，不过就是孑然一身，在两座墓碑之前，静静的站着。这天的雨下得细而密，很快，任苏苑风衣的肩膀处就被淋得湿透了，她放在墓碑前的两束风信子也站上了密密的雨珠，两座墓碑上嵌着的两张小小黑白照片，人脸上也蒙上了雨珠。

　　“你们这是在哭么……”任苏苑喃喃念叨着，伸出纤长的手指，把两张照片上沾着的雨水，仔仔细细的揩了个干净。只是这雨下个不停，很快，照片上再次蒙上了雨雾。

　　任苏苑像是发了狠，不停的用手指揩去照片上的雨水，对着墓碑倾诉的话语，是斩钉截铁般的坚决：“你们不要哭，本该属于你们的东西，我会一点一点，帮你们夺回来，不管用任何手段！”

　　“因为你们，也是被人不择手段的对待了，不是么……”任苏苑终于明白，以她一己之力，不可能对抗大自然，她再怎么揩，照片上该沾上的雨露还是会沾上。任苏苑脱了力，怅然若失的靠着墓碑坐下，也不管衣服会不会被打湿。

　　忽然，她远远的望见，右边的一处墓地边，聚起了一小簇人。

　　那为首的女孩，一张脸在蒙蒙细雨中，闪着白玉般的光泽，看起来分外眼熟。淋在雨中的身姿，单薄得像一张纸，又像一只断翅的蝴蝶，被秋天冷冷的风刮着，看上去摇摇欲坠。

　　任苏苑鬼使神差的站了起来，向母亲和姐姐道了别，向着那女孩的方向走去。

　　走到女孩的身边的时候，女孩的双腿一个脱力，几乎要向着新掘的土坑里摔进去，任苏苑眼疾手快，抓住了女孩的胳膊：“小心。”

　　女孩仰起头，向着任苏苑喃喃说道：“你真的来了，真好，谢谢你……”

　　“真的来了？”任苏苑皱眉不解，想了一会儿，才在记忆中找出一条模模糊糊的线索：好像陈舸是说过，这女孩的父母今天下葬，竟也是在永思墓园，好巧。

　　女孩艰难的从身后的地上，拿起一个装着满满千纸鹤的罐子，递到任苏苑手里：“这是送给你的……”

　　也不知是不是刚才的动作，透支了女孩的最后一点体力，女孩竟然身子一软，软软的向着地面倒去。刚接过千纸鹤罐子的任苏苑，再次低声喝道：“小心！”一把接住了女孩倒下的身子。

　　女孩身上清新的香味，被蒙蒙的雨雾无限放大，闻起来像铃兰，又像栀子。任苏苑笼罩在这样的香气之中，忽然觉得，自己身上那挥之不去的脏污，好像被这阵细雨冲刷，又好像被这阵香气覆盖，暂时的压了下去。

　　任苏苑心里那无名的邪火，默默的熄灭了。

　　任苏苑把千纸鹤的罐子交给看护保管，跟墓地的工作人员交代了墓碑的安装事宜后，把姜珏打横抱起，大步向着墓园门口走去。

　　停在墓园门口的劳斯莱斯幻影上，陈舸坐在副驾上，低头玩着手机。他知道任苏苑每次来永思墓园都要待很久，此时距离任苏苑出来还早得很。

　　低头玩游戏太久的陈舸，觉得脖子有些酸，抬头活动了一下，一个抬眼，竟看到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熟悉人影，已经向着墓园大门的方向走来。

　　陈舸赶紧退出游戏，推开车门下车准备迎接任苏苑，心里嘀咕着这次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这时方才看到，任苏苑的怀里，好像抱着一个什么人。

　　直到任苏苑抱着人在蒙蒙细雨中走得近了，陈舸才瞧清楚，任苏苑怀里的人，不是姜珏却又是谁？

　　陈舸恍然大悟：难怪方才瞧着那辆也停在墓园门口的车好眼熟，原来是素叶集团的车，是他安排的司机开过来的。

　　其实陈舸想过任苏苑有没有可能遇到姜珏，只是他不知道姜珏约墓园的时间是几点，又觉得任苏苑来墓园的时间应该没有这么凑巧。

　　可是！就是有这么凑巧啊！看来任总和姜小姐的相遇，那是妥妥的天意啊！

　　真不知道任总为什么要在周忆小姐那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陈舸看着任苏苑抱着姜珏走近，两个人都是长相偏古典的美人儿，抱在一起美得像一副旧时仕女画，陈舸这个颜党，从这一幕开始，默默站了任总和姜小姐的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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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陈舸：站CP站CP啦！大家买定离手啊～感谢在2020-09-22 15:53:00~2020-09-23 16:2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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