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在怀》顾徕一

25、第25章

　　姜珏不解：“怎么？”

　　陈舸笑着解释：“任总命我送来这套文房四宝，说姜小姐如若有兴趣，可以自己写了店铺的名字，我们找人去雕刻。”

　　姜珏这才笑着点头：“这样啊。我倒是会一点。”

　　姜珏虽然会，却并没有炫耀的意思，这会儿知道确实有用，才承认了自己有这个本事。陈舸把文房四宝小心翼翼的依次取出来，一时之间犯了难：“我不会研墨……”

　　跟在后面的任苏苑差点骂出了声：“这个猪队友！”

　　任苏苑自小跟着任律长大，那会儿任律已早早的发了家，有着力培养女儿的意思，琴棋书画的样样请了名师来教。任苏苑对这些雅致的趣味没多大感觉，偏喜欢跟着任律钻研那些金融和管理方面的书籍。纵使这样，研墨最起码的功夫她也还是会的！

　　此刻她又后悔了，为什么刚才要假装自己没来！

　　姜珏却是好脾气，反而温声安慰陈舸：“没事，我自己来。”陈舸忙把一方徽墨递到姜珏手里，又递上了白瓷的砚台，姜珏自己轻车熟路的磨了墨，又伸手在书桌上摸到那支白瓷笔杆的毛笔，握在手里，忍不住轻声叹了句：“好瓷。”

　　任苏苑的内心小骄傲了一下，觉得昨晚的网瘾女孩没白当。

　　陈舸问道：“请问姜小姐希望古董店叫什么名字呢？”姜珏沉吟了没一会儿，便笑道：“我想好了。”

　　她微微俯身，扶正了陈舸替她铺平在桌上的宣纸，用毛笔轻轻蘸了墨，在宣纸上柔和而不失力道的落笔。

　　她如瀑般的长发随着她的俯身，落了几缕下来，垂在她的脸侧。任苏苑突然很想走上前去，替她把发丝绾在耳后，可是却不能。

　　柔柔朝阳光下，穿豆蔻色旗袍的少女，微微俯身，一缕长发垂在脸侧，在洁白宣纸上灵动挥毫，脸上的表情静得好似不必去管世事沧桑变幻，正如任苏苑所想，美得好似一幅画。

　　任苏苑忍不住掏出手机，静静的拍下了这一幕。

　　姜珏干净利落，很快写好了名字。任苏苑忍不住探头去看，却隔得远了，根本瞧不清楚。好在陈舸这时没有当猪队友了，故意用略大声的声音念道：“叶知秋居。”

　　任苏苑在心中暗暗喝彩了一声：好名字。

　　姜珏笑着解释：“眼睛看不到了，倒是有一个好处，就是耳朵灵得很。昨晚我一个人睡着，听着窗外一阵风刮过以后，竟有枯叶落地的声音，被我听得清清楚楚。刚才我取名之时，想到这一幕，觉得还算有些风雅趣味。”

　　陈舸也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姜小姐好心态。”话罢，小心翼翼的捧起了宣纸：“我回去呈给任总，找一个好的雕刻师傅做了牌匾，及时来给您挂上。”姜珏礼貌道谢：“有劳了。”

　　“还有一件事。”陈舸摸出那个小玻璃药瓶放在书桌上：“任总告诉我您被咬伤了，让我送药过来，让您自己先涂药，如若不好，再找医生过来看。”

　　听到陈舸这样说，姜珏小脸一红。陈舸悄悄往后望去，只见静静站在后方的任苏苑，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的。

　　陈舸在心里暗笑：这两个高中生，害羞到一处去了！

　　陈舸告诉姜珏，照顾她的阿姨会在中午之前到，然后跟姜珏道了别，捧着那宣纸走出店去，任苏苑悄悄跟在陈舸的身后，脚步极轻，自认为没有露出一点痕迹。

　　她当然不会知道，姜珏微笑目送着她的背影，在她背后悄悄用嘴形无声的说：“阿苑，再见。”

　　******

　　一走出古董店，任苏苑就把那张宣纸从陈舸的手里抢了过来，低头一看，“叶知秋居”四个字字如其人，是极其娟秀的小楷。

　　任苏苑有些得意，好似这是她自己写的一笔好字似的，马上吩咐陈舸：“去找上好的乌木，再找最好的雕刻师傅。”

　　陈舸笑着应了声好，任苏苑这才钻入停在路边的劳斯莱斯，由司机载着，向着公司的方向驶去。

　　今天有一件大事，任苏苑不能迟到，为了赶上参加金鹿国际电影节，费思明的电影《隐形》今天就要赶着举行开机仪式了。任苏苑已经提前找大师算过，午间十一时二十分，正是吉时。

　　任苏苑蹬着高跟鞋赶到拍摄现场时，其他人都已经就位了。费思明还是穿着一件领口松垮垮的T恤，只不过格子短裤换成了还沾着油渍的牛仔裤，一脸的满不在乎，丝毫看不出紧张。周忆穿着一件白色立领小衬衫，配一条背带格子裙，显得青春洋溢，有一种甜美的利落。

　　周忆瞧见任苏苑走过来，远远的冲她甜笑了一下，任苏苑不露痕迹的轻点了一下头。

　　任苏苑总觉得周忆最近对自己变得格外热情了些，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请香，供奉祭品，拜神，一套开机仪式任苏苑早已是熟了的。她站在费导身边，和费导一起上了香，又自己一个人退开来，才允许摄影师张罗着除她以外的全剧组人员，在“开机大吉”的横幅之下合影。

　　任苏苑总是很注意，从不让自己的形象曝光，她觉得危险，不外乎是因为小时候的那件往事……任苏苑透过人群，看了注视着相机镜头的周忆一眼。周忆敏感的捕捉到了任苏苑的目光，微微偏头，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冲任苏苑眨了眨眼，却不曾想，这一幕恰好被摄影师的镜头捕捉了下来。

　　任苏苑笑了：还好，小时候的那女孩，终究是被她找到了，不论现在是何种关系，总归现在好好的待在她身边，允许她用自己的羽翼，遮挡住所有的风雨。

　　很快，《隐形》开机仪式的合影照被发布在了官微上，蜂拥而至的周忆粉丝都疯了：

　　“啊啊啊啊！姐姐的wink杀我！”

　　“姐姐在跟谁wink？羡慕到向对方扔出一条狗！”

　　任苏苑坐在拍摄现场的一架遮阳伞下，微微皱了眉，不想再看，纤长手指一滑，关掉了微博的程序。任苏苑觉得自己很神经，以前周忆的目光从不肯落在她身上，她心里失落；这段时间周忆好似突然转了性，对她热情得有些异常，这样的高调，她也不喜欢。

　　任苏苑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别扭，想了想，也许是总有个任苏奇横亘在中间，周忆终究不可能是她的，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罢了。

　　费思明表面上看起来懒懒散散，一旦拿起剧本、坐在了拍摄现场的监视器后，一双眼立刻泛出了精光，明眼人这时一眼就能从他身上看出名导演的气场来了。

　　今天首先拍的，是周忆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语言、动作竟都不跟镜子外的自己同步，感到悚然心惊的片段。周忆已经算是老道的演员了，费思明不用说更是经验丰富，周忆先表演了镜子外的自己，惊恐中带着一丝残存的理智，而后表演镜子里的自己，已经是全然疯魔的状态。

　　周忆现在是对这个剧本做足了功课的，就连翘着腿坐在一旁的任苏苑，也没看出这两段表演有什么问题。费思明喊了声“卡”，却眉头紧锁的坐在监视器后，一只手捏着自己的下巴，好似在沉思着什么，也不张罗下一场戏的备场。

　　任苏苑走了过去：“费导，有什么问题么？”

　　费思明转头看了她一眼：“你没看出有什么问题么？”

　　任苏苑道：“我觉得没有到完美的程度，却也说不出问题出在哪里，请费导指教。”

　　费思明皱着眉道：“不是表演出了问题，而是声音。”

　　任苏苑忽然一下子觉得恍然大悟，觉得费思明第六代导演里领军人物的头号名不虚传。

　　是了，周忆的声音状态不对。她分饰的两个角色——女主角和她的心魔，女主角是隐忍的恐惧，心魔是彻底的疯狂，周忆演心魔时表情放开了，声音却总还是带着一股自持的味道。

　　原来声音也是有表情的。任苏苑学到了，默默的记在心里。

　　任苏苑主动说：“不然再过一遍这场戏试试。”

　　费思明瞟了任苏苑一眼：“你的演员，你不怕我这样反复磨太严苛？”

　　任苏苑笑道：“既然想尽办法跟费导合作到了，自然是要拍一部好片子，演员辛苦，也是她们选择这一职业的本分。”

　　费思明别有深意的点点头。任苏苑在心里暗暗皱眉：莫非圈子里有什么奇怪的传言？

　　不过随着费思明叫着大家重拍一次这场戏，任苏苑把心里的疑惑暂且压了下去，先快步走到周忆身边，低声对她交代了几句，周忆也如方才的任苏苑一般，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费思明眯着眼睛，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重拍开始。任苏苑坐到费思明的旁边，和他一起看着监视器，然而周忆的第一句台词一出来，任苏苑已经和费思明一起皱了眉。

　　不过费思明还是等到周忆演完这一场后，才喊了“卡”。周忆在助理的服侍下走到一边去补妆，费思明还是皱眉托腮的坐在监视器前，任苏苑再一次提议：“费导，要不要再来一遍？”

　　费思明果断摇头：“不行了，周忆是发挥型演员，她刚才第二遍演的时候，状态相较于第一遍已经没有那么饱满了，不能再无限制的消耗下去。”

　　任苏苑皱眉点头，她能看出周忆的表演状态，也知道费思明说的对。费思明叹了一口气道：“先保证表演的状态吧，声音上，看后期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

　　在现场盯完今天几场重头戏的拍摄后，任苏苑由司机送着，回到了素叶集团的总裁办公室。

　　需要续约的演员合同等她定夺细节，上个月的财报也出来了等她过目……等到任苏苑忙完一阵工作后直起腰，无意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瞟了一眼外面的景色，只见残阳如血，美得心惊动魄。

　　恰好这时陈舸敲了门走进来：“任总，今晚的晚餐还是给您点金枪鱼奇亚籽贝果三明治？”他知道任苏苑今天工作多，一定不愿意花太多时间在晚餐上，不然又是加班到深夜的节奏。

　　没曾想，任苏苑竟滑开小牛皮办公椅，站起来拎上了她的铂金包：“去古董店吃吧。”

　　陈舸瞪大了双眼：任总这是要啃青花瓷盘子还是花鸟纹花瓶？这牙口，就是不一般！

　　任苏苑看到陈舸惊讶的表情，反倒觉得莫名其妙，竟然耐心解释道：“今天请到古董店的阿姨不是到了么？一起去尝尝她的手艺。”

　　其实是看到过分美丽的黄昏景色，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姜珏。夕阳的血红色，姜珏的碧玉色，搭在一起，是不是又会雅致得像一副古画，穿越了千年时光、拂开尘埃又会重新焕发光彩的那一种？

　　任苏苑发现自己很好奇任何一种情境下的姜珏：写毛笔字的，夕阳下的，端起小瓷碗喝汤的……但凡她没见过的，她都想亲眼见一见，甚至还想用手机拍下来。

　　任苏苑本来觉得自己的这种心态有些奇怪，转念一想：如果在拍卖会上，拍回来一块爱不释手的古玉，不也会这样、拿出来反复摩挲欣赏么？

　　于是任总再一次说服了自己。陈舸在一旁看着任苏苑表情的细微转换，忍不住在心里疯狂吐槽：任总这个憨憨！

　　首先吃饭这个事情就很诡异，任苏苑从小就口味极刁，小时候吃大宅朱姨做的饭，长大了从大宅搬出来，日常吃的外卖也就是那么几家，都是在全邶城试了个遍之后精挑细选出来的。除非是应酬，任苏苑哪会去吃一个她不熟悉的人随随便便做出的菜？

　　陈舸顺着任苏苑的眼神去看天边的夕阳，深度怀疑今天的太阳是从东边落下的。

　　任苏苑拎着铂金包钻入劳斯莱斯幻影，觉得心情有点好，心里这会儿又庆幸早上假装自己没有去了，不然一天去两次，岂不是会让她觉得自己很闲？而且晚上这次去，陈舸在，阿姨在，大家一起围着一张八仙桌吃饭，自己手里夹着菜嘴里吃着饭，总不至于还对着姜珏胡思乱想吧？

　　任苏苑觉得自己很安全，于是待车在古董店门口停稳后，放心大胆的拎着铂金包，大踏步的向着古董店门口走去，没走两步，却脚步一滞。

　　原来一袭豆蔻绿色旗袍的姜珏，正站在店门口，整个人沐浴在血红色的夕阳下，一片红色的光晕中，更衬得她周身的碧色焕发出莹莹的光泽。一头如瀑的长发垂在姜珏的肩头，被夕阳度了金，美得像一枚琥珀。那一刻任苏苑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觉得姜珏也许是吃了鲛人鳞片的今年，已经这种安静的活了几千年，永远保持着这样少女的情态，永远不会老去。

　　任苏苑悄悄拿出手机，拍下了碧玉少女沐浴在血色夕阳下的绝美一幕。

　　这时陈舸走了过去：“姜小姐，您怎么站在店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