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童话》富美

3、“追！”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杨宵已经不在家了，连带着他的行李箱、厨房里的垃圾还有各种开门关门拖鞋摩擦甚至是Siri的声音，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昨晚和杨宵闹得很压抑，压抑到甚至有点抑郁，所幸杨宵的领导插进一个电话。
　　可惜逃回房间，俞舟欢也没睡好，辗转反侧了一整晚，她才发现家里的隔音那么差。
　　然而隔音再差，精装修的后遗症再多，也不影响这套房子被人炒至十几万一平乃至更高。俞舟欢不得不感慨房地产市场疯狂，比婚恋里的男男女女疯狂多了。
　　大概这就是现代人吧——买房子可以不必深思熟虑，管它渗水、噪音，抢到房票就是胜利，谈情说爱倒要像下围棋，一来一往慢慢博弈、步步算计。
　　她原以为杨宵不是这种无聊的人。
　　也以为自己不是。

　　餐桌上多出了两只袋子，俞舟欢扒开看了看，一袋装着烤红薯，热哄哄的，把袋子都烘软了，另一袋则是一份猪柳蛋麦满分套餐，她每周一早晨的固定选择。
　　不用猜，也知道是杨宵的杰作。
　　他一会儿火急火燎急着把她还给程道声，一会儿又全心全力扮演痴情老公。
　　真是让人没法不翻白眼。
　　就当是发泄，她一口咬下三分之一的麦满分。

　　臃肿的早会一直开到十二点半，经理不愧有天生的领导才能，同一段话竟然能从头到尾、从尾到头扯出三个版本，还能激情澎湃唾沫乱飞。不像他们基层小员工，一回到工位，第一件事就是打呵欠。
　　不过今天，她的呵欠打得有些久，嘴巴迟迟没有闭上。
　　“小俞，是微博上又出了什么新闻吗？”有同事来叫她一起午饭。
　　俞舟欢回过神，冲她轻轻摇头：“没什么。”
　　“那你怎么这么吃惊的样子。”
　　“一个老同学突然宣布订婚，有点没想到。”
　　“哦？”同事发着光的眼睛开始八卦，“是老同学还是老情人啊？”
　　“你这个人胡说什么啊，没看见小俞手上那颗Sixteen啊。都嫁得那么好了，还要什么老情人。”另一个同事的眼睛很尖。
　　“Sixteen？什么是Sixteen啊？”
　　“Tiffany的戒指，你真是一点儿都不懂经。”
　　于是话题很快跑远，变成哪家首饰质量不好、哪家包包又上新，再然后就是骂公司效益不好，一年涨薪1000不到，连通货膨胀都赶不上。

　　午餐结束后，重新坐回座位的俞舟欢再一次陷进了那条信息。
　　范嘉杰居然要订婚了！
　　居然还广而告之，那姜泛泛要怎么办？她无声无息暗恋了快十年，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她有没有收到订婚宴的帖子，是不是宁愿被卷宗砸昏？
　　俞舟欢的担忧像是开了加速器，连着叹气好几声。
　　她和姜泛泛原本就约好今晚一道去世纪大道吃牛肉面，现在她犹豫要不要换一家日本料理，必须有全上海最辛辣的芥末，然后一口下去眼泪狂流，并且不必担心非议。

　　俞舟欢的效率很高，很快就将一家居酒屋的链接发给了姜泛泛。
　　姜泛泛不像她，身为检察官助理，工资不多事却不少，过了两个多小时才姗姗来迟回了几个问号。
　　“你是故意要我流眼泪啊，真阴险。”姜泛泛发来新的信息，她一眼看穿俞舟欢的小心思。多年闺蜜，有时默契比恋人还足。
　　俞舟欢不承认，回道：“我这是体贴。好心当成驴肝肺！”
　　“看来结婚还是有好处的，都懂得体贴人了。”对俞舟欢，姜泛泛也不留情，一句话就戳在痛处。
　　俞舟欢隔着屏幕忍不住哼哼。她重重地敲击键盘：“看来你们检察院在周末大办辩论赛的成效还是很不错的。继续保持啊！”

　　日本料理店到底还是没去成，等位的人太多，生鱼片只好改成螺蛳粉。
　　一进店，酸笋的气味大规模来袭，俞舟欢一边抱怨自己的外套要被毁了，一边杀进人群抢位、飞速下单。除了每人一份螺蛳粉，她还点了一份螺蛳牛蛙、一份泡菜，其实她还想来一份鸭脚、一份大肠，可惜两个女人的胃容量实在有限。
　　俞舟欢不得不承认，这时候她有一点点想念杨宵，因为和他在一起，她就有正当理由把想吃的统统点一遍，然后把吃不完的全部塞给他。

　　“你跟杨宵怎么样了？”刚坐定，姜泛泛就发问。
　　俞舟欢怀疑姜泛泛把她当作嫌疑人在解读，冲她不爽地撅了撅嘴。
　　姜泛泛不予理会，将刚刚倒好的白水递到她手边：“不想说？那——聊聊程道声吧”
　　俞舟欢的眼珠开始向上翻。
　　“看来你还是喜欢杨宵。毕竟戒指多闪啊，戴上了都不舍得摘了。”
　　“哎呀，你……今天的主题不是这些。”俞舟欢抠着坚硬的钻石，耍赖的声音让人心里发痒。她在亲近信赖的人面前，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姿态。难怪那两个男人一旦陷进去，爬也爬不出来。
　　可惜姜泛泛不吃这一套：“前两天是谁在视频聊天的时候高喊——‘等我们吃饭的时候我要跟你好好吐槽，到时候你不许看手机，不许不听！’。”
　　“谁？是谁？谁说话不算话。”俞舟欢装乌龟，将筷子掰开赶紧嗦粉。等到肚子填饱了一半，她才昂起熏红的脸，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泛泛啊。”

　　姜泛泛才是今晚的主题。
　　比起俞舟欢悬而未决的婚姻，姜泛泛是彻底失恋了。这场只有她一个人并且从未间断过的暗恋竟然猝不及防地需要落幕。
　　“我真的没事。”姜泛泛不喜欢搞文艺青年悲春伤秋的那一套，笑容如同平常一般稳妥、恬静。
　　俞舟欢却看得心疼。她想起大学时代，想起自己盼望着、雀跃着、以为表白会成功却撞见杨宵和他初恋女友的那一幕。
　　就在大学里的那条樱花大道上。那天的风很大，吹得毫无章法，脆弱的花瓣都落成了雨。有的落到了俞舟欢的眼皮上，有的落到了杨宵的侧脸上。俞舟欢只能自己摘掉，而杨宵有体贴的女友，她踮着脚尖替他一片片清理，还一遍遍地叫：“杨宵、杨宵。”声音甜蜜，让俞舟欢不能更反胃。
　　好像就是从那一刻起，俞舟欢收起了自己的初心。哪怕一开始还是忍不住看他、忍不住心痛，但她不肯回头。
　　姜泛泛却不一样，她太能忍、太能熬，结果熬走范嘉杰那么多任女友、熬来了他的老婆。
　　再熬下去就真的是作茧自缚不要脸。

　　“其实这么多年，我早就想过这个结局。”姜泛泛不再动筷。她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范嘉杰不可能不知道她喜欢他。
　　“要是能成，早就成了。”只是这么多年她宁愿骗自己，也许他会回头、会开窍、会爱她爱到不能自拔，就像杨宵对俞舟欢。
　　“舟舟，还是你命好啊。”姜泛泛忍不住投来向往的目光。
　　“哼。”俞舟欢像只漏气的气球，“好什么好，我年纪轻轻就要被离婚了。”
　　“别胡说了。你要真想离婚，说不定还得找人摁着杨宵签字呢。”
　　“那可不一定，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啊。忽冷忽热，以前是这样，现在还这样，真是受不了！”一想到杨宵，俞舟欢就一肚子火，“算了，我们不要提他了！”
　　“好吧好吧。”可姜泛泛刚答应，手机便震动起来。
　　姜泛泛瞄了一眼，索性将手机递到俞舟欢面前：“你老公。”

　　“呵。”俞舟欢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她将语气调成冷藏室的温度，质问对方：“杨宵，你是在查我岗吗！”
　　“嗯？是舟舟？”
　　“怎么，你要找泛泛啊。”
　　“不不不，找你，不要换人！”既然听见了俞舟欢的声音，杨宵又怎么舍得轻易切断，他仓促又着急地说了一大堆，“舟舟，你晚饭吃了什么。明天上海大降温，不要再穿那件格子西装了，换件厚的。我妈说她下周要去医院配点调理的膏方，要不要接上你妈妈一起……”
　　他曾开玩笑，说自己是俞舟欢家的长工，这么一看，似乎确实没错。
　　俞舟欢却不领情：“说完了？”
　　“我……”
　　“没其他事情我挂了。”然后停顿两秒，说挂就挂。
　　姜泛泛看得大呼过瘾，拿手中水杯碰了碰她的：“当代《驯夫记》啊。”
　　“是一报还一报！前段时间他比我现在还拽，想想就气！”
　　“估计是被程道声刺激的吧。”
　　“被程道声刺激，就可以拿我撒气吗！就是他这种个性，才会害我和他浪费这么多年。我什么都不计较了，他倒是演起受害者了，还污蔑我出轨。”
　　“他只是怕你没那么喜欢他。”
　　“泛泛！你站在哪一边啊，干嘛替他说话。”
　　“他也不容易了，听说他那个证券公司是出了名地把男人当牲口。他干完活也不睡，凌晨三点还在给我发信息。”
　　“不要理他，马后炮。”
　　“你不想知道他发的什么吗？”
　　“不想！”
　　“好吧，那我删了。”
　　“等等！”如姜泛泛所料，俞舟欢果然飞快地反悔，“他……他到底说了什么。”
　　“他……他……今晚螺蛳粉谁请客？”
　　“我请我请。”
　　“那待会儿在商场里逛逛，来杯咖啡？”
　　“除了包包不行，来什么都可以！泛泛、泛泛、快说嘛！”
　　“他问我，你在程道声之前有没有谈过恋爱，你的初恋到底是谁？”
　　“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高中才认识你，不清楚你幼儿园小学初中有没有谈过。”
　　“泛泛，你真的好聪明！”俞舟欢恨不得抱起姜泛泛转圈圈，“千万不要告诉他！让他被自己的妒忌心折磨死吧。”

　　姜泛泛当然知道俞舟欢认定的初恋是谁，她曾被俞舟欢拉去KTV里听过一整晚的苦情歌，梁静茹的、蔡依林的、张信哲的，到最后还点了刘德华的。那时姜泛泛刚考完经济法，体力不支，下半场几乎是俞舟欢一个人的独角戏，可她并未完全睡着，朦朦胧胧间，她看见俞舟欢流泪不止的样子，就像冷冷的冰雨真的在她脸上胡乱地拍，一整盒纸巾都不够用。
　　所以杨宵之后受了这么多气，似乎也不算亏。

　　买咖啡的时候，身后排了两个稚气的女生，俞舟欢扫了一眼，羡慕她们是万象更新的大学生，还能害羞着讨论校园里的男生。其中一个似乎有了目标对象，正处在十字路口，不知道要不要表白。
　　俞舟欢和姜泛泛起了好奇心，渐渐收了声音，鬼鬼祟祟听她们聊天。
　　“唉，到底要不要追他啊？”女生怕被拒绝，一句话重复七八遍。
　　“追！”
　　问到第九遍的时候，俞舟欢和姜泛泛齐齐回头为她打气。

　　“错过”这件事，嘴上可以让别人负全责，心底还是要明白的，自己何尝没有错——懦弱、卑微、自私或者自以为是，毛病多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