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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春雨如丝,细细密密地洒向大地,润泽着世间万物。

      一名十五岁左右的粉衫少女未曾打伞,匆匆走在这朦胧的雨幕之中。她却顾不上逐渐被雨丝濡湿的春衫,只一味朝前奔走,一张娇俏的小脸上隐带焦急之色。

      她的身后,一名手提药箱的老翁气喘吁吁地疾步跟上,边走边告饶:“小娘子,你且慢些,老头子年纪大了,可没有娘子腿脚灵便……”

      谈香微微驻足,闻言不由急得跺脚,“哎呀,大夫,我家主人可再等不起了!如今人命关天,您就再忍忍罢!”

      老翁擦了把头上的汗,只得点头。

      好容易行到了驿站,便见里头一个眉目姣好的青衫女子快步走出,蹙眉看了谈云一眼,“大夫请来了?”

      谈香点头,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老翁,略略介绍道:“这位是徐大夫,是前面小县城里医术最好的大夫之一。”

      青衫女子听了,便不再多话,只对着老翁微微颔首示意,很快转身领着他们进门,一边走,一边心急如焚道:“公……娘子如今病得越发重了,睡梦里还说起了胡话,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谈香想起她走时公主的模样,亦是担忧不止。

      她家公主这般尊贵的人儿,自小便千娇万宠,锦衣玉食,可如今却要出来避难。半途病倒在这么个偏僻处,御医请不到不说,便是这大夫,也是晚了两三个时辰才请到的,也不知公主如今……

      思及此,谈香不由微微咬唇,心中更焦虑了几分,恨不得即刻将慢悠悠走路的大夫扯进去了才好。

      *

      李沅只觉得浑身酸痛无比,喉咙干渴,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她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过完了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却是跌宕起伏,波折横生。

      前十多年,她地位尊贵,深受皇帝的宠爱,乃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但后十多年,她却被人肆意凌辱,沦为了仇人手中的玩物。

      为了救她,身为皇帝的兄长甘愿赴死退位,好让仇人得以名正言顺地继位。

      在阿兄死后不到一个月,他们的仇人便迫不及待地打算登基。

      她便即刻自荐,要亲自为他穿上冕服。

      许是觉得她逃不出自己的掌心,又许是想让她看清如今大势已去的事实,他竟是笑着同意了。

      她便服侍着他,为他换上玄衣纁裳,系好白罗大带,穿好赤袜赤舄。

      最后,她略微踮脚,在他紧紧追随着她的炽热视线中,将冕冠戴在了他的头上。

      戴上之后,她未曾退开,素手下移,为他整理着十二旒珠……

      指间藏着的毒针,却借机轻轻刺入他的脖颈。

      一触即离。

      她后退几步,看着他从意气风发到震惊难言,从不可置信到愤怒怨恨,面上仍是一派波澜不惊。

      “你到底做了什么!”

      随着他的质问,阵阵厮杀声逐渐传入他们的耳中,令他的神色更为难看。

      她却依旧镇定自若。

      宫门外,是她招来的叛军。

      即便大梁气数已尽,即便他们皇族早已被他杀得只剩她一人,她也不会让他有机会登上帝位。

      阿兄的仇,她总是要报的。

      “……阿沅!你好狠的心!这数年来,我素来依着你,顺着你,从不敢违逆你的意思……可你如今,却要我的命!却要在我即将登位的时刻,令我功败垂成、功亏一篑!”

      “你怎能这般狠心!我这样爱你怜你,可你……可你……”

      她静静地凝视着他,看着他激烈地大声叱骂,看着他逐渐因毒发而口吐鲜血,也看着他赤红了眼睛,朝她扑来要她给自己陪葬……

      李沅没有躲。

      她想,若是就这么入了地府,去见见阿兄,也是好的。

      *

      “阿兄……”

      谈云一进门便听到自家公主不断的呓语,眼眶顿时一红,几度要流下泪来,终是强忍住了。

      她慌忙走近几步,拉住了床上小娘子的手,望着她苍白无血色的面颊,心头又是一酸,慌忙唤道:“娘子?娘子?娘子莫怕,谈云在这,谈香也将大夫请来了,娘子定会平安无事……”

      床上只着一身单衣的少女满头大汗,苍白的小脸上带着一抹薄薄的红晕,仍不断呢喃着:“阿兄……等等阿沅……阿沅来见你了……”

      谈香刚进门就听见这阵呓语,慌忙拉了把老翁,急急道:“徐大夫,你快来瞧瞧我们娘子吧!她……她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徐大夫闻言,赶忙提了药箱上前诊脉。

      片刻后,他捻了捻须,方才道:“两位小娘子不必担心,床上这位娘子虽看着严重,不过是染了些风寒,待老夫开出药方,服下药后,自然便可药到病除。”

      谈云顿时松了口气,但眼见少女还在呓语,却又蹙起了眉,“可我们娘子怎么还在说着胡话呢!莫不是烧糊涂了吧?”

      “这……”徐大夫沉吟一会儿,方才摇了摇头,“小娘子这病状,怕是与风寒无关,与她的心病有关。”

      而这心病,自然还需心药来医。

      心病?

      谈香与谈云皆是一怔。

      她们蹙眉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底的难过。

      若不是之前那场祸事,公主作为皇室贵胄,哪里会狼狈至此,竟要离了陛下,仓皇南逃?

      说来说去,公主的心病,左不过与那桩祸事有关罢了。

      *

      李沅觉得,她好像梦到了自己的阿兄。但又一想,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死了,现在应该是在地府里。

      可真等她慢慢睁开了眼睛,见到了眼前的景象时,却又不由愣住了。

      只因眼前见到的一切,全不似人死后所见到的那般。

      淡青色的床帐,梨花木雕刻的桌椅,边上摆放着的素色屏风,还有从窗外透进来的几许稀疏日光——

      虽比不得她从前待过的宫殿华美精致,却是一派的静谧祥和,比起阴森森的地府来,倒更像是人间。

      可她明明记得,自己早已死了。

      李沅一时有些迷惘,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她稍稍低头,看着自己缩小了些的手掌,不由又是一怔。她又将被子掀开,看着自己明显变小了的身体,更是茫然。

      怎么回事?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人自外面走进,见她抬眸望来,顿时又惊又喜,“公主,您醒了?”

      李沅看着眼前这熟悉的面孔,不由又是一愣。

      谈云?

      不对,谈云不是早已死了么?

      难道她在地府中跟谈云相遇了?

      李沅这样想着,却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正在她发愣的时候,谈云的嗔怒令她回过神来。

      “公主!您大病初愈,怎能如此不管不顾掀开被子?若是再病了可如何是好?”

      李沅低头看了看自己露在外面的半个身子,不由沉默。

      如今虽已入春,但她大病初愈,身体尚还虚弱,又只着了一袭单薄亵衣,在谈云的提醒下,果然一阵瑟缩,只觉手脚发凉,一股寒气猛地蹿了上来。

      ——但她分明早已死了,又如何能感觉到凉意?

      谈云察觉到李沅隐隐的颤抖,赶忙重新给她盖好被子,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直起身,望着她叹气,“您才退了烧,可不能再着凉了……”

      李沅看着谈云面带担忧的模样,又是一阵晃神。

      “公主?”见李沅只盯着自己看,却不发一语,谈云蹙起眉,眸中担忧更盛,“您、您这是怎么了?”

      李沅回过神,又看了她一会儿,却没有答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拽住了谈云的手臂。

      温热的、柔软的、充满着生机勃勃的触感——

      是活人才有的触感。

      李沅又是一阵恍惚。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眼前的谈云是她在地府中碰见的,可方才的那阵触感,却又让她否决了自己的猜测。

      那么眼前的这一切,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公主,您究竟是怎么了?”眼见李沅仍是一言不发,谈云又急又忧,眼中渐渐溢满了泪水,“您莫要吓奴婢!”

      李沅抬眸看了谈云一眼,终于轻声问道:“现在是哪一年?”

      谈云一怔,虽有些不解,到底自家公主乐意开口,便慌忙答道:“如今正是永宁八年。公主……?”

      李沅没有理会谈云的疑惑,只是自顾出神。

      永宁八年?

      她死时,却是永宁十八年,建元初年。

      然而如今,怎么竟溯回了十年岁月?

      李沅茫然了一会儿,又问:“那我们现在是在哪儿?”

      谈云担忧地望着她,微微不安地咬唇,到底回道:“公主,我们这是在豫州府内的一处驿站里,正要往扬州去——”

      李沅微微一怔。

      他们正在豫州?要往扬州去?

      “……可是那萧陌向阿兄请旨赐婚,阿兄这才令我出来避一避?”

      “正是。”谈云点点头,又有些惊喜道:“公主,您想起来了?”

      ——谈云好像以为自己失忆了。

      李沅脑子乱糟糟的,好歹记得搪塞她:“不知为什么,我头有些晕,有些事搞不太清楚了……”

      谈云听了,思忖着许是公主刚刚退烧,神智还不太清明所致,提起的心便略略放下了些,还不忘劝解李沅道:“许是公主刚刚退烧,还有些晃神。想必再多休息会儿,待头脑清楚了,便能弄清了。”

      李沅点头,应声道:“怕是如此。”顿了顿,她又道:“你先下去吧,我想好好休息一会儿。”

      谈云担心李沅的病情,自然无有不应,很快便依言下去。

      等她出去后,李沅才长长出了口气,开始思索起自己目前的状况。

      她在掌心掐了一把,确实感觉到了疼痛,又刻意地咬了咬嘴唇,一股淡淡的铁锈味袭来。

      尝到了嘴中那股血腥气之后,李沅再次得到了确认。

      难道……

      莫非……

      她回溯了时光,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

      李沅借口养病,又缓了好几天,眼见如今的场景未有丝毫变化,全然不似一场梦境,也不像她心头的臆想,这才渐渐相信,自己确实是重生了。

      或许上天怜她前世孑孓一人,身边亲人友人尽皆离去,又日日伴在仇人身侧,与其虚与委蛇多年,才特地又给了她一次机会,令她能挽回所有?

      李沅素来不信神佛,可如今的状况,却令她不得不信。

      便是这世上没有神明,可既然她能重回十五岁,必然存在一种她所不知的神秘力量,使她回溯了时光。

      虽然眼前的所闻所见实在离奇地过了头,但她既然能触碰到活人,又能感知到痛觉,就证明她未曾成为鬼魂,也没有在做梦。

      李沅深吸口气,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实。

      ——她确实重生了。

      李沅稍稍整理了下思绪,很快意识到,好不容易才重活了一回,她不该浪费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今,她才及笄不久,谈云谈香还伴在她身侧,她亦未曾遭到仇人侮辱;如今,阿兄还好端端地在皇位上坐着,底下的朝臣还愿意给他几分面子;如今,三皇叔仍旧坐镇江南,令各方势力不敢轻举妄动;如今……

      一切,都刚刚好。

      李沅微微垂眸,将心头的激动雀跃尽数压了下来。

      她知道,现在还只是开始,就算多了十年经历,也不能就此掉以轻心。

      更何况,眼前正有一个难关在等着她去跨过。

      李沅记得清楚,上辈子正是在这个时候,在她刚进入徐州后不久,一场祸事,便被人招到了她的身上。

      *

      那时,因大梁积弱,内地又有不少贼子揭竿而起,内忧外患之下,自然打不过近年来刚刚统一的北羌,与其交战时连连打了败仗,不仅丢了城池,还要奉上珠宝美人以求和。

      北羌四王子作为使臣前来长安议和,却不知为何竟对她一见钟情,逼着她阿兄将她嫁给他……

      阿兄自然不愿。

      可北羌战力雄厚,打得大梁毫无还手之力,这四王子又是北羌大汗最喜爱的儿子,若是不允,北羌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两国间又要交战。

      但大梁却再消耗不起了。

      正在阿兄为难之时,萧家次子萧陌却趁机向她阿兄请婚,许她下嫁,甚至先斩后奏,在她阿兄松口之前,便以他已与公主订婚为由,将北羌四王子逼退。

      本来,这该是件好事。

      可萧太尉把持朝政多年,将她阿兄的权力尽数架空,成了个傀儡皇帝,眼看萧家有造反的心思,她阿兄又岂会愿意将她推入火坑?

      左右为难之际,她阿兄迫不得已,只能以她病弱的名头,让她去三皇叔的封地好生养病,对外只说等她养好病之后,再谈婚论嫁不迟。

      她三皇叔的封地恰好在江南,比起寒风猎猎的内地,自然是温柔如水的江南更适合人养病。

      有了这么个借口,萧陌也不好再行逼迫,只能退让。

      李沅知道阿兄的好意。一来,阿兄是为了让她能躲开萧陌;二来,也是让她避开风云诡谲的长安,好让她独善其身。

      但萧陌对她觊觎已久,其人狼子野心,又岂会就此善罢甘休?

      一个阴狠毒辣的计策,便被他想了出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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