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多娇》离恨斋怜菡

3、第三章

　　又行了一会儿路，李沅突然下令在路边的一处驿站停留休整。

　　听闻李沅的命令后，护卫长韩照赶紧前来劝阻。他隔着车帘跪下，低声道：“殿下，据属下探查所知，离此地不远有一处反贼的窝点。那窝点虽不大，却也有上百人驻扎，若是在此处休整，难免有些隐患。”他眉眼间带着点忧虑，耐心劝解，“倒不如再往前多走两日，便能进到汝南境内。届时，上了前往江南的船，才算是万无一失。”

　　李沅在车内听韩照将话说完，心中不由微微叹息，只道忠言逆耳。只是可惜，她如今却是要辜负韩护卫这一番忠心了。

　　“韩护卫不必担心。”马车内，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这里离徐州府内不远，想那反贼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此地造次。再者，我这一趟出行，带了这许多护卫，里里外外围了这么多人，连只蚊子都尚且飞不进来，何况区区一些反贼？”

　　韩照闻言，不由皱起眉，直言道：“殿下，您的身份贵重，临行前，陛下曾再三叮嘱，要属下好生护卫您，现如今属下又怎能任由殿下在此等隐患之地逗留？哪怕只是一点点闪失，属下也承受不起！”

　　李沅不由沉默。

　　她想起临行前阿兄依依不舍的目光、殷殷叮嘱的话语，心头便是一暖，却又是一酸。

　　她又想起前世，韩照拼尽全力前来救她，却被萧陌一刀砍断脖子、死不瞑目的模样……

　　李沅静默许久，方才开口道：“韩护卫，你方才的称呼错了。出门在外，你该唤我娘子，而不是殿下。”

　　韩照闻言，便知道李沅是铁了心要在此地休整了。他微微咬牙，还想再说些什么，车门却忽的开了一条缝，谈云在里头对着他摇了摇头。

　　韩照便沉默下来。

　　“韩护卫，若是无事，你就先退下吧。”李沅很快就开始赶人。

　　韩照无奈，只好道：“是，属下告退。”

　　他心中虽仍是隐隐不安，到底拗不过李沅，又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只好应下，只想着这一晚他多留心便是了。

　　只留区区一晚，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韩照不知道，其实他的预感是对的。

　　在这明面上的风平浪静中，正有暗流在其中悄悄涌动。

　　李沅自然也知道。

　　可她更知道，倘若她再不做些什么，怕是要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那样不堪回首的经历，她宁死也不愿再来第二回。

　　*

　　李沅仍记得，那时她刚到汝南郡，离汝南尚有两日的行程，便有一群穷凶极恶的反贼将她掳走，把她带到了山上，而后……

　　三日后，是萧陌派兵前来，亲自将她救了出去。

　　那之后，天下便皆知晓，嘉仪长公主为反贼所掳，虽被萧家二郎救出，却失了清白。

　　但萧二郎却不计前嫌，仍愿娶嘉仪长公主为妻。

　　而李沅在形势所迫下，虽心中百般不愿，也不得不就此嫁给了他……

　　世人皆道，萧家二郎为人再仁义不过，对长公主一往情深，却只有李沅清楚，当日在山上侮辱她之人，正是“为人仗义”的萧二郎萧陌。

　　萧陌玩了出贼喊捉贼的戏码。

　　明明掳走她的人是他，侮辱她的人是他，他仍要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从山下率兵前来救她。

　　只因她拒绝了他的求娶，只因他口口声声对她的所谓“爱慕”。

　　他便要她身败名裂，此生再不能嫁与他人。

　　李沅恨他的阴狠毒辣，却也在心中不解，当时他究竟是如何派人前来将她劫走的？

　　她阿兄派了那么多人前来保护她，即便萧陌率领了一个小队前来，怕是也无法在她这里讨得了好。更何况，他当时还要假借反贼的名头，就更不宜大张旗鼓地派兵出来了。

　　直到许久之后，李沅长进了许多，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好欺的少女，才隐隐猜到了一些。

　　若是外贼不足以将他们全部摧毁，那问题必然出自内部。

　　在保护她的那群护卫中，有叛徒。

　　但李沅至今也不知道，哪些人是叛徒，哪些人不是。

　　如今她行在半路，出行还要依靠这些护卫保护，自然不可能将他们全部拿下查办。可若是继续这么不管不问，怕是没过多久，她就又要步上前世的后尘了。

　　不得已，李沅只好想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她想将那些叛徒全都诈出来，再将他们全部拿下，如此一来，自然也就去除了隐患。

　　但若是如此，她必然也要冒一定的风险。

　　其一，她必须要取信于那些叛徒，不让他们看出这是一个局。自然，这其中须要有七分真、三分假。

　　其二，她这边的人要能压得过叛徒那一边，才好将他们全部拿下。否则一着不慎，低估了叛徒那方的实力，她怕是又要被人劫走。

　　如此一来，她自然要慎重再慎重，小心翼翼地仔细筹谋。

　　因为不知道这数百护卫里到底有多少个叛徒，李沅干脆把所有人都算了进去，只除了韩照。

　　韩照素来对她忠心耿耿，李沅从未怀疑过他。但他为人耿直，没多少心机，李沅担心过早与他商量自己的计划，会令他忧心忡忡。若是不小心流露出些许端倪，那她的一切打算可就全部落了空，没法再引人上套了。

　　正因如此，李沅直到实施计划的这一日，方才找了韩照过来商议。

　　至于对外的借口，则是她近日来口味淡，要他找几人去林子里打些野味来尝鲜。

　　*

　　李沅下令休整的地方，正如韩照所说，离反贼所在的窝点很近。

　　但有一点韩照却不知道，那处窝点中的反贼早已人去楼空，在汝南郡守派来的郡兵威慑下退回了徐州。

　　汝南郡守能忍得下山贼肆虐、忍得下汝南境内一小半村落被反贼蚕食，却不能容忍这些贼子肖小在他的附近撒野。

　　或许正是摸清了这位郡守的底线，那些反贼倒也乖觉，竟再也不曾踏入汝南郡方圆十里之内，两方就此暂时相安无事。

　　而后这处窝点便在近日被萧陌占领。他故意下达命令，将此地仍有反贼出没的消息远远散布了出去，这才被韩照打听了去。

　　只因若是将李沅劫走之地乃是一方安宁之所，又哪里来的什么反贼作乱？萧陌又如何能借用反贼的名义，将李沅劫走？

　　李沅早已洞悉萧陌心里转的那些阴毒念头。

　　正因清楚，她才特地选了这么一个“好”地方。

　　离那处贼窝很近，离汝南也很近，刻意给萧陌营造一个“再不动手她就要进城”的紧迫感。

　　若她真的进了汝南，汝南郡守自然会为她准备好前往扬州的船只。等她坐上了船，到时便是再有叛徒在从中作梗，在一艘远离陆地的大船上，一时怕是也难以施展。

　　何况萧陌手下皆是些骑兵，又是自内地来，有些甚至不谙水性，到了大船上自然左支右绌，没有在陆地上灵活。

　　再者，晋王早已收到了嘉仪长公主不日前往扬州的消息，难保不会派人在前往扬州的必经之路上盯着。若是被晋王的人瞧见是他劫走了长公主，便是萧陌再怎么能耐，怕是也要在晋王的手下脱下一层皮。

　　晋王就是这么个可怕的狠角色。

　　种种顾虑之下，萧陌果然如李沅所料，很快就打定了主意，决定今夜便着人即刻动手！

　　*

　　时衍在树林里溜达了半天，心里清楚那马车里的美人怕是家世不凡，不是他这样的人能招惹得起的，偏偏一颗心空落落的，就是忘不掉那时的惊鸿一瞥。

　　他满脑子想着不久前见着的那个美人，无意识地运起轻功随地乱走，等到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竟跟上了前面那辆马车。

　　看着不远处那辆华贵的马车，时衍心中有些懊恼，觉得自己不该被一时的美色所惑，被勾了魂似的跟了过来。

　　他抿了抿嘴，正打算打道回府，却忽然见到前面那辆马车在一处驿站前停下，一个护卫跪到马车前面，低声说了些什么，又恭敬地起身离去。

　　随后自马车上接连走下两名体态婀娜、容貌出众的少女，皆是侍女打扮。她们恭敬地侍立在两侧，一人伸出了一只手，似是在等着主人出来。

　　时衍呼吸一紧，原本想要回转的脚步却怎么都迈不动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马车，心跳慢慢加快，带着几许隐隐的希冀。

　　他想要看一看美人的全貌。

　　这时，自车厢内伸出一只洁白如玉、柔若无骨的素手，轻轻搭在其中一名侍女的手上，随后一名身姿窈窕的少女缓步走了出来。

　　她体态轻盈，举止优雅，行走时竟恍如步步生莲，一摇一晃，皆荡到了时衍的心里。他见她弯腰下了马车，那头如瀑的长发便随她低头的动作垂落，划过那白皙的脸颊、小巧的下巴，落到她纤细单薄的肩膀上。

　　时衍看得发怔，恨不得代替了那几缕发丝，换他将她拥入怀中才好。

　　正在畅想时，美人再次抬头，时衍这时才完全看清了她的样貌，不由再次一阵震撼。

　　他从前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美人。

　　两弯远山般的黛眉，两瓣花朵般娇嫩欲滴的双唇，一身白皙无暇的肌肤，还有……

　　那双清凌凌仿似溪流般清澈明亮的眼眸。

　　然而更为出众的，却是她浑身上下透出的气质，就仿佛山巅上的雪、悬崖上的花、瀑布上的冰，透着一点不容人亵渎的清冷，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全然不近人情。

　　时衍却被这样的她给迷住了。

　　他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美人渐行渐远，带着两个侍女进了驿站之中，才堪堪回过神来。

　　他驻足许久，才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微微挑起了唇，如往常般漫不经心。但他微眯起的眼中，却分明带了一抹淡淡的势在必得。

　　不管她是什么样高贵的身份，他都要定她了。

　　时衍不知道他现在的想法几乎不可能达成。

　　他此时心中充满了豪情壮志，只觉得哪怕是难如登天，他也绝不轻言放弃！

　　*

　　时衍在驿站外的树林里消磨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临，才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斗发呆。

　　他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却还在想白天时见到的那个美人。

　　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来历、也不知道她的喜好。他想要讨她喜欢，想要逗她开心，想要让她的周身染上些许暖意，不再如高山上的霜雪一般，满是寒凉。

　　想着想着，时衍心头渐渐火热起来，再也坐不住了。

　　他想再见见她，哪怕只是隔着窗子悄悄望她一眼，他也心满意足了。

　　时衍素来随心所欲，如今想要去见她，他也就当真翻身起来，几个纵跃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