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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失忆天使(二) ...

  •   两人沿着红砖人行步道回到了辰亦的家。

      辰奕家座落于一处安静的住宅区,是间随处可见的普通平房,没有华丽的人造装饰,门口则种着一盆盆雪青色的风信子。这些花儿每株都被照料的极好,然而一朵朵紫色小花凝聚成短棍状的长枝后,这一集结,便从“各花自带命”,成了“同生共死、一枝独秀”。海陌看得出辰奕非常喜欢这些花儿,不过也因此,让她看着心头一酸,眉间微微缩起:

      永远的怀念。

      这是风信子的花语。

      [爸比,爸比你看这儿有只黄色瓢虫,快点拿拍拍(相机)过来——]穿着幼儿园制服的孩子满心期悦地蹲在地上瞧着草丛里的细长叶片,叶片顶端有只他最喜爱的小虫,而无邪的心使他不忍用自己的小手惊动这可爱的生物,急忙催促男子拿相机来纪录小虫的一切。可他眼里只有小虫壳上的斑点,并没注意到男子蹒跚的步伐。
      男子拿了相机过来,可刚“喀嚓”了一声,瓢虫却被男子的快速接近给吓得拍翅而逃[爸比——]男孩嘟囔着,嫌弃父亲那过于迟钝厚重的步伐:[你看,瓢虫被你吓跑了……]

      面对小小辰奕的指责,男子非但没生气,还露出一个带点内疚的苦笑,他先是摸了稚子的头,而后对着这台连他本人都不熟的电子产品喃喃说:[应该有拍到的才对……]
      [真的吗!]小小辰奕抢过父亲的相机,兴奋地看着机台里的照片。说来也有趣,这一个才四岁多的娃娃,使起相机居然比男子这样的青年还要熟稔。不过翻看完照片后,小小辰奕的眉头又垂下了……因为男子就拍到了一张,而这唯一的一张呢,则像个陈年布条般,在岁月的风雨吹大下变得模糊不清。
      [是我患了眼疾还是你的相机得了老年痴呆呀……]小男孩苦巴巴地盯着相机抱怨道。

      时间回溯至此……
      海陌从男孩短暂的回忆里走了出来,看着辰奕毫无顾忌地在她面前翻出了钥匙——藏在花瓶下的钥匙。她苦笑着想,这孩子也未免太信任她这么陌生人了吧!
      她随着辰奕的步伐进屋,看到了从对方心里读到的房子景象: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她随手用食指往柜子上轻轻一抹,果真一尘不染,这对比着简陋的摆设,居然毫无违和感。她轻轻一笑,跟在辰奕身后走进了客厅。

      辰奕让她在原地等着,而后般了张凳子往一旁的柜子走去,用他小小的身躯吃力地爬上凳子,踮起脚尖翻找着柜上的坐垫。好一翻小人与巨怪的搏斗后,他终于找到了一块外观较为完整无破损的粉色垫子,他满意地往下奋力一跳,快步朝着海陌走来。
      “海陌姐姐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弄杯水来。”不等海陌拒绝,辰奕便朝着厨房奔去了。海陌好奇心一起,明知自己的行为非常无礼,却还是偷偷跟着辰奕走向厨房。她躲在门边看着这狭小的空间,里头仅有简单的瓦斯炉、洗碗槽、一只小冰箱与矮木柜,而水槽下方的垃圾桶里是堆积如山的方便面塑料袋。

      海陌虽是失了记忆,不过一般生活常识还是记得的,于是当她亲眼目睹这可怜孩子从这么小就被化学物质焚烧着身体健康时,她心里满是疼惜。
      她看着孩子拿起水杯准备盛装水壶里的液体,可壶身一倾,却只滴了一小粒水珠。
      辰奕:……
      他皱着眉拿起水槽旁的一锅子,打开水龙头开始盛水,接着放上了瓦斯炉,熟练地开火煮水。可突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开启一旁的矮木柜,拿出一包装著白色药丸的透明袋子,随后猛然一转身——与海陌撞了个对眼。

      海陌:“……”
      辰奕满脸错愕,她急忙辩解道:“那个……姐姐就是想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她一不做二不休,干干脆脆霍了出去:“你在烧水是吧,姐姐帮你呀……”
      “不用的!”辰奕拒绝了她,从冰箱里拿出了唯一的布丁递给海陌:“这个妳先吃吧,我……”他看向垃圾桶里的塑料袋,懦懦地说:“我等会儿会去买些菜……”不过话没说完,海陌便蹲了下来,手贱地捏了下辰奕的脸颊说道:“我不喜欢布丁,我喜欢吃方便面,可以吗小辰奕?”她朝辰奕露出了一整排洁白的牙齿,再举起另一只手搓揉着孩子削瘦的脸蛋,而乖巧的辰奕也只能任她宰割——“呜啊啊啊”的做着无力的抵抗。

      *****

      这间平房说是不大,不过透光还是挺好的,海陌椅在窗边,享受着暖阳大度地伺候她这个无所事事的废人。她看着辰奕在门口浇灌着他的风信子,随着辰奕的记忆回溯到了三年前——辰奕父亲去世前后的那段日子……

      辰奕的父母亲木工技艺精湛,他们自结婚前便成立了一个小规模的木工工作室,专替客人客制化木制用品,举凡家具、木偶、玩具,甚至于设计室内空间、宠物用品……他们无所不能,在业界也小有名声。可夫妻二人生活的很是低调,总想日子过得去就好,没必要大张旗鼓告知天下自己的丰功伟业,于是两人就买下了Y市的这座小平房,想像普通的屋子一样,普普通通地过完一生。
      可不出几年,辰奕出生了,夫妻俩才决定转动新的生命轮轴。
      四年的时间,母亲对外忙着扶持丈夫送货,对内则要照顾体弱的幼子。从前还能抽空打扮与姐妹相约喝茶的时间,此后全奉献给了那个爱哭泣的娃娃,但她依旧满足,毕竟作为一个在传统家庭长大的女人,相夫教子远胜于在外逍遥。
      而辰奕的父亲则更加卖力的工作了。他开始接着大批订单,每天眼一睁开就是对着木头埋头苦干。他同样毫无怨言,同样爱着辰奕这个爱耍小脾气的孩子,甚至还曾站在辰奕面前,不知“耻”字怎写地大言不惭说道:[沈辰奕!你爸比我是全天下最厉害的木工师傅,你小子给我记着,要是有天世界末日来了,你爸比会用一根巨大的木头替全人类撑起这片天!]

      无知纯真的小猴子满怀憧憬地看着这个“木头英雄”爸比,他全然相信了爸比会是那个“撑起这片天”的英雄,不过傻孩子该吐槽的还是得吐:[可是爸比你身上好臭,都是汗,英雄都这么臭的吗?]
      [哈哈哈哈哈——]
      温柔而扣人心弦的故事里,参杂了女子与父子二人的欢笑声,但在命流的狠烈刷洗下,逐渐露出表面的灰色童话,正在唱着一首悲哀的情歌——所有亲情、友情与爱情,皆如浮雾一吹即散。

      海陌将视线移至客厅入口,她缓缓站起身来,走出客厅,朝着走廊尽头走去,最后停在了一扇半开半掩的木门前。她知道里头躺着的人是谁,她也知道辰奕心里的疙瘩就在这,于是她轻柔地推开门,走到了卧床的女人身边。
      [她应该看不见我,不过我能替她做什么呢?]海陌心里想着。
      她环顾这间被辰奕打理的非常干净的房间,窗户明净阳光和煦,只可惜床上的病人已无心享受惬意的阳光洗礼。而海陌仿佛天生就向往烈阳,她绕过了床边走向窗户将缝隙再拉开些——今日风轻凉爽不刺骨,窗户拉开些反而透风。

      “妳是谁?”
      海陌还在窗边分着神,突然一声陌生女声响起,吓得她连忙转身,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与对方错愕、警惕,却虚弱无力的双眼四目相交。
      她没想到辰奕母亲能看到她,虽然惊讶,不过毕竟是自己胡乱闯门在先,于是她放低姿态,温声地向女人说明自己与辰奕的相识过程,巧妙地掩饰自己非人类的身份。她还很有长辈风范地赞扬辰奕这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想借此譲女人放下疑虑。
      然而女人的目光只是闪着悲哀的光芒,并无对海陌的赞扬表示欢喜,她淡淡说了句:“辰奕啊……如果能像一般的孩子快快乐乐的生活着,该有多好……”

      三年前,丈夫因病倒下,她独自撑起整个家计。
      每天一早送孩子上学后,便到医院照顾丈夫,而丈夫倒下前接的那些订单,也是她独自扛起、独自完成、再亲手交到客户手中……可日积月累下的天忙地乱,单打独斗的她逐渐不成人形。
      不久后,丈夫突发性休克,医院抢救无力,残酷地向她们宣告这个家的梁柱倒塌。没了梁柱,屋簷也不再平衡,她就这样牵着孩子的手,孤家寡人持续着丈夫的“英雄梦”。

      然而夫妻二人的梦想乘兴而来,却败兴而归。丈夫生前接的订单量实在是太庞大,她若不兑现与客户的承诺,将要付出一笔金额不小的违约金,这对一个有幼子要照顾的寡妇而言,着实是个不小的压力。于是她渐渐放开了孩子的手,咬牙持续着没日没夜的工作……
      直到她也跟着倒下。

      女人回忆着那段辛苦的日子,看着天花板上的白色灯管以及周围的木雕花饰,喃喃自语:“我希望那个孩子,能放手去追他的梦想,他喜爱这个由蜉蝣而生的自然世界,他应该是能朝着所有生态环境大步迈进的自由飞鸟,而不是像只被圈养的小鸡永远只能活在木栅围篱里,吃着人们胡乱喂食他的饲料……”

      海陌安静地听着她的愿望,她深知这个女人有多么爱她的孩子,唯一的愿望仅是自己不要成为孩子的绊脚石……

      正当她想开口回应时,突然一股热血直冲她的脑际,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自觉呼吸停滞,仿佛被人紧掐着脖子无法动弹,胸口更是传来阵阵闷痛。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刹那间,她再度感受到来自大海侵略般的窒息感。
      而后热血急速下降,翻转成冰冷的寒风袭卷全身上下。

      “唰!”
      一声来自宇宙的叹息骤然窜起。房间被一道金光覆盖,刺的两人都睁不开眼睛。
      海陌更是茫然,她的脑中是空白的、意识是恍惚的,而身体则晃晃荡荡,像似漂浮在空中,只觉得脚下轻盈,好像踩着空气正在往上浮——

      流光溢彩消散后,映入辰奕母亲眼帘的,是一双巨大的白金色翅膀。而翅膀的主人正双目无神地仰头望着“天”,她的四肢无力地往下垂,人则凭空飘浮在狭小的房间内。她没有神话里的莹光环绕,头顶也没有金色光环在飘浮,她的短发是黑的,瞳孔也是黑的,乍看之下就是个长着翅膀的失魂幽灵……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神兵下凡,让一个这辈子除了丈夫与孩子,毫无信仰的女人顿时如五雷击顶,呆了好半天才挤出了两个字:“……天……使……?”
      她微弱的声音传进了海陌的心里,逐渐唤回少女的意识,她的瞳孔开始聚焦,最后聚在白色的灯管上[咦!]海陌一惊,手脚慌乱地在空中摆动着,诧异地扭动脖子看着自己身上的变化,她不断左右回头看那双翅膀——

      [这是什么傻逼操作!]美丽的“天使”心里如此说道。

      “我……”海陌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她自己也是一脸蒙:为什么突然飞起来了?为什么还长了个不知道怎么收起来的鸟翅膀?为什么自己头上没有光环?天使不是应该都要有的吗?还是我其实是只鸟妖?那是什么鸟才会有这种颜色的翅膀?
      [还是我是传说中的的妖王凤凰!?]她顿时自抬身价地惊叹着。

      “是来接我走的吗?”
      床上的女人平静地开口,打断了自我臭美中的少女。
      海陌一愣,连忙摇头:“不、我不是……”
      “……我也不知道……”
      然而女人只是淡淡的笑着,笑里头还带点苦味,她轻声哀求海陌道:“天使姑娘,如果我的离开能换得辰奕那孩子的解脱……能不能麻烦妳……”
      “不……我不是……”
      女人自顾自地说着:“他是该去追求他的未来,而不是把心思放在我这个病猫身上。我不想拖累他,可是……”她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可是……”

      可是她终究还是舍不得啊……

      “能让我再见他最后一面吗?”

      海陌有些不知所措,她既然有白金色的翅膀,还有一身不知哪儿弄来的白裙,那她应该是天使才对吧?而不是死神。
      然而女人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她看,看得她既别扭又紧张。慌忙之下,她突然灵机一动,拔起了身后的一根羽毛,递给了女人:“我不是来带妳走的,是来赠与‘希望’的。”她毫不知耻地说着中二病标准语言。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朝女人说道:“妳只看到妳带给辰奕的不幸,可妳有注意到他的内心吗?”
      “他今天之所以这么辛苦,拼尽全力照顾妳,还不忘追寻自己的梦想,他图什么?辰奕妈妈,我就问妳,他一个七岁孩子这样独立、懂事,他图的是什么?”

      女人听的一愣一愣。

      “他只希望妳能好好活着,活着看他长大、活着看他跑向自然。”
      “女士,妳不是真的想要我带妳走。妳心里明白,一旦妳走了,辰奕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他还小,他需要妳的支持,他在完成梦想的这段路上已经没有了父亲这个角色,如果连妳都意志消沉,那他一个孩子用什么动力继续走这条路?”
      “何谓亲人?不就是相依相亲,彼此守护对方、看着对方成长茁壮的人吗?”

      “所以——我是来给妳希望的!”
      “本姑娘是天使,不是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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