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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失忆天使（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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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穿梭在人群中，寻找着工作机会。她才刚谱下“人”生过程里，最为羞耻震撼的一段交响乐——在大庭广众之下，像个疯子一样站在滑梯顶端旋转变身。
愿望是实现了，却也来得猝不及防，她心想，反正颜面都成了条抹布拿来在地面擦地了，什么忍耻含羞她也不打算贯彻了。于是她就穿着一条白裙，大剌剌地走在街上，挨家挨店地询问着有无需要她帮忙的工作。
不过久未入人世的她，自然不知道为何当她敲开别人的家门，问了句“您好，请问您有需要我服务吗？”时，大多数的人都是嗤之以鼻？尤其是成年男性，更是对她敬而远之。
海陌失落地走回了公园，她坐在长椅上，毫无形象地敞开四肢成了大字形，仰头对着老天叹息，感叹世界的无情。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影子挡住了她天顶的阳光。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站在了她身后，低头与她四目相交：“小姑娘，妳在找工作是吗？”
海陌一听，连忙跳了起来：“是的！大叔你有需要我的帮忙吗？”
青年和蔼可亲地笑着，他温柔的对海陌说：“我这儿正缺人手呢，妳来帮我的忙吧。一个小时算妳40元，如何？”海陌的眼睛一亮，她记得就目前看到的最高薪资，一小时也就23元，这位大叔居然一开价就是40！？
她兴奋的用力点着头，这点头速度之快，如同手摇奶茶似的上下疾速晃动。
青年：“……”
*****
“妳就坐在这儿，照着这纸张上头的号码拨打。”青年带着她走入一间阴暗小巷里的屋子，屋子里头几乎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简易的办公桌椅。而桌面上有支老旧的键盘式手机，以及一叠A4大小的纸张，上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名及数字，而数字的底下则有著名字主人的详细资讯。
青年安排她坐好后，拿出了一台便携式电脑，开始交代着任务：“记得呀，你要照着纸张上面写的来陈诉给这些猪……不、不，是受助者。纸上要妳自称是妈妈，妳就得自称妈妈；纸上要妳当销售员，妳就得当销售员……按着纸上的提示与这些可怜无助的人们做伟大的心灵交流，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我们的工作是圣洁的、是抚慰人心的、是能带给这繁杂社会充值正能量的……”
男子滔滔不绝地说着：“妳有着一颗纯洁而美丽的心，我早已看出来了，所以这份任务是真正适合妳的，妳得好好努力……啊对了，这里有张字条，”男子从口袋深处掏出了张写着一连串数字的字条，说道：“妳一定能用话语感动人心的，当人们被妳的善良所感动，他们将会以感恩回应妳的良心，届时妳只需要将这串数字告知他们，再从电脑里查找这串数字里的金额……啊不，是善良指数，观察它们是否有确实增加，妳的任务就完成了，了解吗？”
海陌再次点头如捣蒜。
临走前，男子还不忘交代：“切记，别暴露自己的身份，妳是神秘的天使、是能带动社会安稳宁静、国民团结进取、有爱互助、国富昌盛的天使……妳只需要在最后将那串数字交给他们即可……我傍晚会再过来的——”
“是！我明白了！”海陌充满朝气地回应着。
[这孩子真好骗，看那模样傻个十万八千里的，应该能入帐不少钱……呵呵呵……]
——就算警察查来了这边，也有她做代罪羔羊。
男子的如意算盘打得精又妙，一转身便露出了狐狸奸诈的诡秘笑容。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位傻个十万八千里的姑娘，是真真正正血脉纯正的天使。他内心里的每字每句，分毫不差地传入了“天使”的耳里。
海陌待男子走后，身子往后一靠，脖子不偏不倚地躺落在椅背上。她抬头仰望着昏暗的天花版，手中握了张白银色磁卡（早在知道青年是诈骗犯时，她便从对方身上众多卡片里摸出了这一张东西)，她将磁卡用双手捏着高高举起，细看着上头的数字。
她的心里想着大叔的那一段无心之话:[妳是能带动社会安稳宁静、国民团结进取、有爱互助、国富昌盛的天使……]
大叔说的没错，她的确身怀要务！
[决定了！我要成为那个真正带给人们幸福的天使!]
于是她端正姿态，裹粮坐甲，准备卷起衣袖开始散布正能量……她忘了她只有细肩带，并没有衣袖。
海陌拿起了旧手机，对照着纸张上的数字，开始拨打第一通电话。
“嘟——嘟——嘟——”
“喂……你好……找谁呢？”电话接通，里头传来的是苍老沙哑的婆婆声音，婆婆语速缓慢，似乎许久没跟人交流了，她的声音显得有些不自在。
海陌照着纸张上的指示，清咳了下嗓子，用着低沉的女声回应道：“……妈，是我，我是沐沐。”
……
电话里先是一片寂静，随后，话筒里开始传来呜咽颤抖的声音：“沐……沐沐……”这位母亲老了，听力自然也就差了，面对多年来杳无音讯的女儿终于打来一通电话，她也无法分的清是否为本人。只是思女心切，她终归还是上了海陌的引子。
海陌：“妈，对不起……现在才给妳回报消息……”
从纸张上头的信息可知，这位名为“沐沐”的女子已离乡打拼十多年，可这十多年来，她都不曾给予家乡的老母亲回传任何信息。母亲的寄望一日一日思念深，白头一载一载骚更短，她早已忘了女儿是什么样的声音，每日只能低着头对着泛黄相片里的女孩暗自垂泪。
海陌无法从话筒听见对方的心声，却也知道这位孤单的母亲心里对女儿的挂念极深。她沉着声告诉对方，自己现在过得很好，且事业小有成就，还有个爱她的丈夫。只是一家人已移居到国外，短期内无法回来看望她。海陌声音带着些微的鼻音，她说：“这些年生活不稳定，不想您操心，才一直不敢与妳联系……”
“妈，我很想妳。”
此话一出，老人涕泪纵横的画面流窜至海陌的心底，她深吸一口气，忍住自己逐渐入戏的情绪。她看着桌面上的纸张写了一段话:[妈，我目前创业遇到了瓶颈，资金周转困难，就快撑不下去了，妳能帮我个忙吗？帮我转钱至XXXXXX这户头，待我过了这关，我便回乡看妳……]
海陌拿起桌上的一只笔，在这句话上画了一条删除线，接着，她刻意提高了声量，带着雀跃告诉这位母亲：“我虽无法回去看妳，不过我和丈夫小存了一些钱，我们打算寄回去给妳，能给我妳的户头帐号吗？”
她怕对方回绝，于是拼了老命说服对方：“这是我丈夫坚决的，他说无法同我一起回乡看妳，是他不肖，所以请妳一定要收下我们这点心意！否则咱俩都会觉得愧疚。”
海陌还编造了好多好多的陈年往事，以对方年老为由：“妈，妳都不记得这些事儿了。”借此让这位母亲更加相信自己。
这对假母女就这么聊了许久，海陌也成功拿到对方的户头了，在挂下话筒后，她操作着电脑，从白银磁卡里拨了一笔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转入诈骗犯的赃款户头，一部分则汇进老婆婆的帐户。
解决完了一事后，她长吁一口气，继续拨打下一通电话——
*****
暮色垂降，唤回了在外奔波的游子，满身疲惫的他们，用着炙热的体温，拥向了母亲的怀抱。
青年依旧笑如春风，和蔼地走进屋内打算看看这个“傻样新人”的工作成果。他原想着这傻女孩不谙世事，第一次干这事肯定是没啥成绩的，于是倒扣她薪资的理由都想好了，就等着看女孩出糗。谁料他一打开电脑，看到今日的入帐金额居然破纪录地创下新高，他顿时傻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海陌只是失忆，不是失智。她也非省油的灯，于是早在青年入门前，她就巧妙地隐藏了汇款来源。而青年必竟贪婪，见钱眼开的他想都没想，心里直叹这姑娘是个人才呀！居然能帮他骗到这么多的钱财——
“这是妳今天的工资。回去记得，咱们公司有着保密制度，妳绝对不能泄漏任何今天的公事知道吗？”随后，青年热泪盈眶地将薪资袋交到了海陌手中，感动地说着：“好姑娘乖姑娘，我果然没看错眼，妳就是这个*（1）人间的四月天、是人们美丽的想像、是黄水塘里游着的白鸭，一样是月明，一样是隔山灯火，漫天的星，只有人不见……”
海陌打开纸袋，点了下工资。嗯，不多不少。
“……妳是那一树的嫣红，是春说的一句话……”
……
直到海陌踏出了房门，男子依旧滔滔不绝。
“明日同样的时间记得来呀美丽的好姑娘——”他最后如此地喊道。
海陌走在黄昏的落寞中，她今天当了一日的心灵导师，用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开导了许多迷惘的人们——有着父亲在外躲债而被扔下的孩子、有着陷入冤案刚出狱的无业青年，还有像她一样，走在迷途的路上不知何为归处的年轻孩子……
她再次经过了那间猫咪咖啡厅，这次，玻璃墙清清楚楚地映照出她的模样：细眉、黑瞳大眼、粉色嫩唇、不塌不挺的鼻梁，还有黑色的蘑菇头（发尾还有些微卷)，与一身的惨白肤色。她朝着玻璃拨弄了凌乱的浏海，瞧着自己那未成熟的少女身形，苦笑地想道：“长的还行嘛。”
她走进了咖啡厅，替自己与辰奕母子各选了一块蛋糕，当她亲手将纸钞放入店员的手上时，对方掌心的温度让她终于有了一丝“活着”的感觉。
[原来能被人看着，能踏实地踩在地上，能光明地与人交谈……能‘活着’，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啊……]
“*（2）在广柔的月色下，将梦境从我惺忪的睡眼前吹走——当时间的母亲——晨曦宣布梦境和月亮离去时，就将我唤醒——”
她口中念着零散记忆里的诗歌，踏着愉悦的步伐走出咖啡厅，朝着她的“第一个家”迈步回去。
“我起身攀登那蔚蓝的苍穹，沿着山峰和海面慢行，将褪下的睡袍留在海面的泡沫上——”
她手里紧紧握着那袋用希望换来的工资。
“我用光线之剑，射杀了欺骗，他喜欢夜晚而惧怕白日，”
“一切作恶或想作恶的人都会远离我，我的荣耀之光让善意与正义朝气蓬勃——”
“天地之间任何灯盏发出的光亮，终将合一——”
“——即是我所发出的光。”
*****
接下来的两天，海陌依旧到巷子里的小屋报道，她一样拨打着电话，解开人们的心结。即便遇上了根本不缺钱的富豪，她也能说动人心，让他们回家拥抱自己的亲人。这让她的“业绩”是越来越好，诈骗犯青年也越来越喜欢她，恨不得这姑娘24小时都替他工作，他全然没发现自己少了一张卡，还乐悠悠地给海陌加薪。
到了第三天，海陌结束了工作，她也答应青年明日一早还会过来，对方不疑有他，亲切地目送这个绩优完美员工，甚至在听说海陌想带弟弟去游乐园时，还大方的赠了两张门票给她，交代她找个时间好好的玩、放松心情，这样才能在事业上一展鸿图。
待双方各自散去后，海陌走到了一家超商门口，对着公用电话投下了一枚硬币，她对着话筒背后的人说了好长一段话，最后挂上话筒，拿着今日的工资与两张游乐园门票洒脱离去。
隔天一早，车站里的电视墙里播放着一名职业诈骗犯被捕归案的新闻。
海陌以三天这样极短的时间搜集着各种证据，以及靠博得青年的信任取得他的藏身处，将所有物证与人证数据全部统合为一只随身硬盘，藏于小屋的门口踏垫下，而后致电告发青年的罪行。而青年生性贪婪、怠惰、粗心，他只肯过着不劳而获的美好生活，凡是能让别人做的，就决不亲自动手，就算有疑问也怠慢追查，最终自食恶果。
他更在知晓自己那赃款户头里的钱，是从自己的银行卡里转入的以后，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他想反控海陌也是共犯，也该将她绳之以法，可无奈他不知道海陌并不是人类，她的来去皆不留痕迹，警察也无从追踪这个青年口中的“白衣姑娘”。
同时间，热闹的游乐园前，身著白裙的漂亮女孩正牵着一脸兴致勃勃的可爱男孩，两人吃着草莓味的霜淇淋排队等待入场。
女孩回过头，遥望虚旷的碧天，“一切作恶或想作恶的人都会远离我，我的荣耀之光让善意与正义朝气蓬勃——”她轻声地念着这句诗词。
对海陌来说，那一叠厚重的纸张里写的，不是个人资料。那些名字、电话号、住址、生平……全是人们在汪洋踟蹰、迷航的莼鲈之思。所以她毅然决然地从那个青年背后狠狠捅一刀，因为她不能原谅——原谅那些踩着别人的遗憾花天酒地的人渣。
尽管她内心清楚，这些制造更多遗憾的人间废物，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狠毒——
只要这世间还有人，欲望就不会消失，英雄终归来自凡人，而非天神。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文青系诈骗青年所念的诗句皆来自著名诗人——林徽因。
注（2）：雪莱——《阿波罗礼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