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岚时一

4、交手

　　现场有一瞬间的混乱失衡，就连岳逐离都有一瞬的错愕，待他回过神来发号施令派人出手时，原本在树上的黑衣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跃了下来，直奔堂中央而来。冲向四周散开退避的人群使得本来就不宽敞的庭院更加拥挤，几个乾坤道精锐几乎是立刻挡在了岳逐离和夏侯危身前。

　　黑衣男子落到蒋文樵的尸体旁边，看也不看地走了过去，他唇边似乎带着笑，声音里却透着彻骨的寒冷：“谁敢拦我，这就是下场。”

　　玉九看出这个人是冲着自己而来，双目对视的瞬间，他忽然对这个众人口中的黑衣魔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感，仿佛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这奇异的感觉令他觉得有些讶异，却想不起这感觉从何而来。

　　站得稍远些的谢宗明也看出了柳惊澜的真实目的，他们中间隔着许多人，此刻想冲到玉九身边已经来不及，慌乱下他只好大喊道：“流木！”随即看向屋顶搜索着那个少年的身影，寄期望于他能突然出现挡住柳惊澜。

　　像是听到了他的召唤般，流木不负众望的从屋顶出现，凌空跃下，拔剑朝着柳惊澜刺去。明晃晃的长剑瞬间逼近，眼看着就要击中，然而还是稍迟了一步，身法极快的柳惊澜已经闪现在了玉九的身后，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从腰后抽出一把泛着银光的刀横挡在身前。

　　黑色斗笠之下的唇角隐约现出微扬的弧度，似乎在无声地说——

　　靠近者，杀无赦。

　　柳惊澜手抵着玉九脖子，带着他缓缓后退，玉九朝流木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出手。原本还在中间的人都不约而同退到边角，将他两圈在了中心。

　　岳逐离高声喊道：“别让他跑了！”

　　得到命令，几名乾坤道护卫立即拔剑朝着柳惊澜刺来。玉九被挟制在柳惊澜身前无法脱身，眼见护卫的剑已逼近玉九身前，一旁的谢宗明不由得惊呼出声：“玉兄！”

　　柳惊澜毫不慌乱，侧身将玉九带偏离剑尖，掐住玉九脖子的手似乎更紧了些，脚下步法往后退开来去，斗笠下响起一声低低地冷笑：“呵。”

　　几名护卫迅速将两人团团围住，从各个方位分别进攻。柳惊澜单手挥刀逐一抵挡，身形闪避灵活，手上钳制着玉九的力道分毫未小，从容应对中竟是毫不费力。

　　岳逐离眼见柳惊澜居于上风，于武学之道经验纯熟的他更是看出这绝不止柳惊澜的真实实力，不禁生出一种惊叹，年纪轻轻便有此等功力，恐怕即便是自己也不敢放话说能完胜他。

　　一番交手下来，几名护卫已力不能敌，柳惊澜亦不愿与他们多做纠缠，趁机后退数步，飞身跃上房顶。

　　柳惊澜居高临下地看着庭中那些或愤怒或惊惧的人，冷冷道：“今日到此为止。玉九的命在我手上，不想他当场毙命的话，就不要再轻举妄动。”话音刚落，他便挟着玉九凌空离去，消失在众人视线。

　　流木往前追了两步，见玉九就这样不见了踪影，气得跺脚，只恨自己没有强行救下玉九，于是回身对岳逐离说道：“盟主，恳请您派几个人手与我一起救回我家公子！”

　　谢宗明闻言也上前道：“盟主！宗明愿尽力一试救回玉兄。”

　　对于他的主动请缨，岳逐离虽忧心着但依然赞许地点了点头，他转身点了几名护卫，说：“你们也与宗明他们同去！”

　　几人点头领命，正欲追上去，只见人群中奋力挤出来一个黄衣少年，正是先前打过照面的林见奕，他举着手嚷道：“我我我，我也去！”

　　谢宗明正想说什么，岳逐离已开口说道：“如今盟中缺人，你也是时候去历练一番了，事不宜迟，你们速速去追！”

　　事态紧急，谢宗明没再多言，众人跃上房顶，朝着柳惊澜消失的方向追去。

　　**

　　柳惊澜拽着玉九一路轻功飞出了城。

　　两人都一言不发，玉九就这么任由他拉着拽着听之任之，脑子里飞快地缕着这一系列的事。

　　首先，这人看起来没打算伤害他。

　　以他的武功如果是要杀人，开始在庭院近身过来时就可以出手，但他除开掐住自己脖子，其他任何攻击性的招式都没有。现在又带着自己一路飞奔出城，看起来倒像是要远离人群。

　　可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是有话要单独对他说吗？

　　玉九又联想到未落款的神秘信件，寄信之人字迹苍劲有力，应是内力丰厚之人，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倒是挺符合。

　　最重要的是，寄信人对和洛山城的动向一清二楚，如果是柳惊澜的身份，倒也完全说得通。

　　初步猜测下来，玉九基本锁定柳惊澜便是之前的寄信人，于是越发笃定他不会伤害自己，不由得放松下来。

　　更何况，若真交起手来，谁胜谁负仍属未知。

　　两人一路疾行至城外竹林，柳惊澜带着玉九安全落了地，一直锁着玉九的手也终于松开。柳惊澜往前走了几步拉开点距离，背对着玉九负手而立。

　　脖子骤然轻松，玉九忍不住弯下腰一阵咳嗽。柳惊澜力道虽不算重，但也并不轻，他一边喘气一边暗自运功调息，不一会儿便逐渐平复下来。

　　玉九重新直起身，整了整衣衫，这才发现柳惊澜不知什么时候回过了身，正平静地望着他。玉九大大方方地回以柳惊澜注视，等待着他开口说些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玉九没有等来预料中的对话。

　　柳惊澜突然动了，闪着寒光的长刀直直地朝玉九劈来，突然而至的袭击让玉九顾不得再伪装，他仰面往后躲过一击，随后侧身翻过，掌风从一旁的竹子上蓦然一击，硬生生折断半根竹子。

　　玉九一手捞过折下来的半根竹节，拿在手上充作武器，两人各持武器迎面而立，玉九看向柳惊澜的眼神不再似平常那般温和近人，而是带着与他本身应有的气质所不符的冷峻和阴狠，斗笠下的柳惊澜看不出表情，但玉九能感受到此刻他身上也散发着不同于刚刚的杀气。

　　竹节微动，玉九轻松挽了个剑招直面击向柳惊澜，小小的竹子在他手里变得威力十足，竹节所到之处带起一阵寒意的劲风，仿佛这不是刚从一旁被震断的竹节，而真是江南第一剑术世家所供养的绝世名剑。

　　刚刚以一敌多毫不费力的柳惊澜，如今看起来在玉九手上竟占不到多少上风，他出刀干脆利落，锋利的刀尖在竹节上留下浅浅的刀痕。玉九脚踩竹子腾空而上，在半空中迅速翻身，平仰向下俯视着柳惊澜，像是要彻底压制住他，他手上竹节出招更快，却不攻击柳惊澜命门，而是招招朝着他遮住脸部的斗笠刺挑而去。

　　柳惊澜看出了他的用意，不欲近身与他多做纠缠，也腾空而起，以腿脚来应对玉九的竹节。二人皆未尽全力，却又势均力敌，兵刃相接间，林中竹叶纷纷而落，碧绿葱郁的竹林间，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来回交错，宛如水墨。

　　一番激烈交手下来，玉九率先收手，眼里的冷峻阴狠霎时消散不见。他将手里的竹节扔到一边，以作示弱，又抬手将衣衫整平，这才慢吞吞道：“阁下特意引我至此，该不会只是想试探我武功究竟如何吧？”

　　柳惊澜也随即收招站定，归刀入鞘，重新别回腰间，沉默地凝视玉九。玉九将扇子展开，用扇尖轻点着掌心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试探着道：“阁下莫非就是此前给我寄信之人？”

　　面对他直截了当的猜测，眼前的柳惊澜仿佛入定般毫无反应，依旧看着他一言不发。玉九莫名有些被他这无所谓的态度惹得微愠，他面色一冷，沉声道：“回答。他们一会儿就会追上来，现在不说，下次可不会再有和我对谈的机会。”

　　斗笠下的人像是终于有所触动，神色微微晃了晃，缓缓开口道：“是。”

　　玉九走上前一步，说：“你三番四次寄信给我消息，今日又特意避开众人将我带至此，却迟迟不肯说出究竟是什么目的，是等着我来猜吗？好，那我满足你。”

　　他直视着柳惊澜，质问道：“你是和洛山城二当家，却背地里偷偷泄漏情报告知于我，但看起来又明显不是想投入白玉水榭门下，那么是为什么？——因为你有仇在身？且凭你一己之力无法报仇，所以想通过卖情报给我与我联手？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和你联手？”

　　“你会。”柳惊澜看着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你需要我的帮助。”

　　他回答得如此不假思索，自信得让人颇感意外。

　　但他却没有说错。

　　“这么自信？”玉九挑了挑眉，倏忽合上手中的折扇，“既然如此，阁下是否该拿出一点当盟友的诚心，比如——以真容相见？”

　　柳惊澜闻言再次陷入沉默，似乎在做什么心理斗争。

　　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人就这样面面相觑对峙着，互相消耗着耐心，以沉默试探着对方。

　　乾坤道的人随时可能会找到他们，玉九不会给他太多时间继续耗下去，他在心中默数了三声，一，二，三。就在他准备掉头就走时，面前的柳惊澜终于有所动作，他抬起手，在玉九的注视下缓缓摘下了头上的斗笠。

　　失去了黑纱的遮盖，斗笠下隐藏的真容被揭开，露出一张完整的、好看的面庞。一双入鬓的长眉，高而挺的鼻梁，细长的睫毛覆盖在澄澈却又带着一丝忧郁的眼睛之上，让这张线条分明的脸看起来多了几分柔和。

　　这样一张好看又温和纯良的脸，任是谁也无法将他与传闻中杀人如麻的魔头联系起来。两人四目相对，玉九忽然觉得这双眼睛有些似曾相识，一个尘封多年的名字忽然蹿上心头，记忆中的那个身影与面前的人交替重合，最终又分开成两个人。

　　不像。

　　纵使五官有几分相似，眼神和气质却差了太多，玉九摇摇头，试图驱赶掉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

　　柳惊澜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他的唇角扬起极其微小的弧度，朗声道：“暌违多年，别来无恙——玉如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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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震惊！他竟然众目睽睽之下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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