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害》图一醉

16、祸害（下）

　　李苗苗几乎是一瞬间就到了。

　　她进门就赶快去看陈思秋，见她神色平静，才终于松了口气。

　　贺航看她有点眼熟，却叫不出来她的名字，“她是你朋友？”

　　“她是我律师。”陈思秋淡淡地说，朝李苗苗安抚的点点头。

　　协议很快按照贺航的意思改好，他拿起笔，贺航母亲虚弱地在旁边拉了拉他，“贺航，你......你真的要签？一旦签了，我们就一无所有了！\"

　　贺航没有回答，看着协议对陈思秋说：“你是清楚的吧，孩子归我，你必须放弃探视权，这就意味着没有我的允许，你这辈子都见不到这孩子。”

　　陈思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你也不过是个贪婪又逐利的女人。你把对我的恨当成冠冕堂皇的借口，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多捞一笔而已。”贺航看着她落笔，不屑道，“其实你不能怪我，是你的虚荣把你推到了这一步。我本来就不是非你不可，是你自己在我刚好需要一段婚姻的时候倒贴上来的。”

　　陈思秋沉默着，她明白，贺航只是漫不经心地挂出了一张网，是她自己飞蛾扑火一样奋不顾身地扎进了这张网，他只是在恰当时间恰好捕获了这一个猎物。

　　她曾经无数次的察觉他的不对劲，她的虚荣心膨胀着，不让她正视和面对这些不对劲，她努力忽略那些怪异，努力说服自己这就是爱情。旁人都只是推波助澜，是她自己一意孤行，是她自己跟自己的欲望妥协。

　　这一切终于要迎来结局，虽然这结局是如此惨烈，她跟贺航两败俱伤。

　　李苗苗认真收好茶几上的纸张，慎重地装进文件袋里。这边陈思秋也站起来要离开。

　　她就要走到门口，突然回身对怔怔的在一边发愣的贺航母亲说：“您知道贺航偷偷到隔壁市的医院去做了免疫检查吗？”

　　“免疫检查？”贺航母亲还是愣愣的

　　“问问你的好儿子他为什么要去做，再问问他，”陈思秋盯着贺航，轻声说：“吃药这么久是不是很辛苦。”

　　“轰”的一声，贺航感觉自己的大脑突然炸开，他像失了魂一样盯着陈思秋，似乎不懂她在说什么。

　　这才是他最难以启齿的秘密！这才是他人生中最暗的污点！这才是他不敢对人道出的最龌龊的恶！

　　一旦这个秘密被拖拽到阳光下，他就会彻底成为所有人唾弃的对象。他会被这个世界所抛弃，他会被人像看瘟疫一样避之不及，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他的事业他的成就，会如风一样顷刻消失。人们甚至不屑提起他的名字，他甚至不得不接受来自陌生人的恶意。

　　他一想到那些可能出现的谩骂，一想到那些其中的字眼，他就浑身发抖。

　　被人揭穿身份那只能算作恼羞成怒，被人戳中心里最隐秘的角落才能让他恐惧和疯狂。

　　“贺航......航航，你跟妈妈说，她是什么意思？你做了什么检查？你吃了什么药？”贺航母亲惊惶地拉住贺航的袖口，“你回答我！回答我！”

　　贺航的心底一片冰凉，他就像顷刻间被人从头到脚剥了个干净，扔到了人声鼎沸的大马路上，光天化日，众人皆知。他被这片厌恶、恐惧、排斥所包裹，想要逃跑，却仓皇地发现自己只能被他们逼到一角，任由他们像围观不知名的生物一样恣意欣赏他的丑态。

　　在那些天里，他总会在夜里突然醒来，他冷汗涔涔的做着一个又一个诡异的梦。他被恐惧支配着，又安慰自己只要按时吃药，他就跟普通人无异。没有人会察觉他的不同，世上多得是外表光鲜内里腐烂的人模狗样，他不过是千万人中普通的一员，更何况那些检查报告早被他强行压到了没人能找到的逼仄角落。

　　他以为他早就练就了铜墙铁壁一样的硬心肠，却没有想到这些自我安慰会如此不堪一击。

　　贺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母亲厮打着他，一边哀嚎着，蓦地就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声音颤抖又破碎地问陈思秋，“孩子......贺航的孩子.......他有没有什么......？”

　　她不敢说下去，她怕听到她不敢听的消息。

　　“不用操心，他好得很。”

　　陈思秋带着他们看不透的神情一字一顿，仿佛带着怜悯。

　　************************************

　　贺航最近很不顺利。

　　新项目开工不久就有新入职的员工在工地上受伤，他当时忙于跟陈思秋周旋，忽略了下属打上来的报告。等他终于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新员工早就一纸诉状把公司告上了法庭。工伤2级，没有工伤保险，公司硬生生赔了十多万，还被媒体放到网络上去，掀起了一波骂潮。

　　这笔账公司自然是算在他头上。

　　他灰头土脸的在公司不好意思见人，那边母亲病倒了，父亲又为了照顾母亲又摔伤了手。

　　他一会儿来往医院，一会儿又被陈思秋催去办理各种离婚的后续事宜。

　　他忙了这头顾不上那头，宛如一条丧家之犬。

　　这天他早早的来到公司，一来是为了缓和一下跟领导的关系，二来是想避开同事看他幸灾乐祸的眼神。

　　刚进公司大厅，平时一见他就笑的前台看他的眼神就像看鬼。跟她打招呼也像没看到他一样，让他又是莫名其妙又是恼火。

　　狗眼看人低！

　　他暗暗骂了一句，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有人比他先到，一看到他，原来还很热闹的气氛凝固了。他刚抬起手想打个招呼，就看到大家都左顾右盼地避开他的视线，沉默地滑进了各自的格子间。

　　这是怎么了？

　　他摸不着头脑，那边就被人叫去了总经理办公室。

　　总经理见他进来没有说话，意味不明地盯了他一会儿。那眼神似是探究，又带了些许厌恶。

　　让他此刻后背微微渗出了冷汗。

　　总经理的视线终于从他脸上移开，他似乎一句话都懒得跟他说，只是将电脑显示屏转对来对着他。

　　贺航谨慎地瞄了一眼，只这一眼就让他大脑轰轰作响。

　　上面竟然是他以为被他自己永久毁灭了的，那些不堪入目的，不敢对外人道出的秘密！

　　他霎时大汗淋漓。他明明记得他亲手将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永久的删掉了，他查遍了家里大大小小的角落只为确定他没有遗漏一点蛛丝。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总经理在跟他说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见，他只觉得自己耳朵鼓鼓在响，血从四肢冲上了大脑，让他现在眼前一片血红。

　　是陈思秋！一定是她！

　　他立刻找到她，把她撕个粉碎也不足以平息他现在的怒火。

　　“是你啊。”她似乎知道他会来电，没有丝毫躲闪，“我在你原来的那个家楼下，你来找我吧。”

　　贺航发疯一般地朝她跑去，除了恨与怒，他现在没有多余的情绪。手机振铃在他口袋里此起彼伏的轰鸣着，他根本不敢去看一眼。

　　陈思秋站在单元门外，看他过来，居然还朝他笑了笑

　　“陈思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贺航赶过去，一把拉住她，眼神几乎要杀人，“你答应得好好的，你不会告诉别人！你说过你会把一切毁掉！”

　　“啊，别怪我啊，我只是忘记取消了定时邮件而已。”陈思秋朝他轻松地耸肩，“我真不是故意的。”

　　“过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有定时邮件？你把我当小孩耍是吧！”贺航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生铁般的腥味在嘴里弥漫，他咬牙切齿，几乎磨着牙说：“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根本就没有想要放过我。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一旦拿到了房子，拿到了离婚证，你就可以毫无顾忌的把我的秘密告诉大家？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好啊！先是骗走了我的房子，现在又想把我毁了。我真是看错你了，我居然天真的以为你会说到做到！我居然相信了你那些鬼话一样的对天发誓！没想到你是这么个口蜜腹剑、心思歹毒的贱货！”

　　“是又怎么样？我临时后悔了，我食言了又如何？“陈思秋被他拉得很近，”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什么坦荡的君子，对付你，我只能做锱铢必较的小人。你忘了吗，我恨你，我要把你欠我的统统要回来！”

　　“你！”贺航眼眶欲裂，“好！你好得很！你以为你会找律师，我就不会了吗？你私下散播我的隐私，我要找人告你！我现在什么都没了，我什么都不怕了，我要你死！”

　　“告我什么？侵犯隐私还是传播淫I秽？”陈思秋快意地看着贺航的瞳孔缩了缩，“你别忘了，我还有个护身符呢。”

　　说完她挺了挺肚子，炫耀一样睨了他一眼。

　　贺航的理智骤然崩塌，他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在驱使他，可能是她脸上的神情，也可能是他脑海的恐惧，他几乎是本能的，一脚踹到了她的肚子上。

　　这一瞬间，他其实有点后悔，他想去拉一下陈思秋，然而不知怎么的，她却往旁边一扭，转身便撞在了一边的石凳上。这一撞，恰好也撞在了她的肚子上。

　　“啊——！”陈思秋发出凄厉地尖叫，跌坐在地上。

　　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地顺着她的额头滚落，一丝淡淡的红氤氲在她的大衣下摆，慢慢地，慢慢地汇成一滩鲜红的漩涡。

　　贺航呆立在一边，他说不出来一句话，也动弹不得，他甚至奇异地以为自己在看什么狗血电视剧，什么都是环环相扣，什么都是刚刚恰恰好。

　　有陌生人被陈思秋的儿尖叫吸引过来，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贺航立在一边，以为他是她的丈夫。

　　“诶，我说你，你怎么不快点去把人扶起来？愣着干什么？你打电话了？诶诶，我还是赶紧打120吧！”

　　周围闹哄哄的，他不知被谁推了一下，晃了一下竟然跪倒在陈思秋身边。

　　”你......孩子......我......\"

　　她身下肮脏的沙土潮湿腻人，带着明显的腥气。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把他凑到眼前来。

　　“我知道你们一直疑心这个孩子。“她气若游丝，”但我现在可以跟你保证，这孩子是真的健康的。可惜，看我的样子，是保不住他了。“

　　她顿了顿，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不过你不觉得讽刺吗？从你一开始骗我走进你用婚姻铺设的骗局，从你无措施的让我怀上这个孩子起，你就没在乎过我的安危，也不关心这孩子的健康。你居然还想用这孩子作为筹码，你就没想过我其实根本不想要他，根本连想一想他都觉得恶心吗？“

　　贺航眼睛骤然瞪大，“你......你故意激怒我？你故意让我......可是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你根本疯了！你是个疯子！”

　　“也许吧。”陈思秋手上的力道慢慢放松，“也许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但这孩子于我本来就不是孩子，只是一个祸胎。我一想到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就会让我如坐针毡，让我生不如死。我不能容忍跟你的孩子出生在人世，他根本就不受期待，也不会被祝福和庇佑。我要你亲手杀掉你的孩子，这样，我才能彻底解脱。”

　　贺航颓然地跌坐在地上，他惊恐地看到她的脸白如雪，眼却亮如星，里面熊熊地烧着一团火，很快的，将他的身影烧成了灰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