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如刀月出鞘》子从玉

72、七十二话 上元花灯照故人

　　轩辕岚没有立刻驱日重千里去金陵追赶独隐，倒也挺让人意外的。

　　她只是埋头练刀。日日认真挥刀，心中念着沈复的名字，从扫、劈、拨、削、掠、奈、斩、突按部就班，其余时间，按照瞳观说的，沉气调息，保持沉默。

　　冬日渐深，雪檐之上，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蹲着。

　　“真是好久没有这么闲散的日子了。”黑羽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吁了口气，说道，“好像回到了单纯是只乌鸦的时光。”

　　瞳观垂眸盯着屋檐下少女的影子，似乎若有所思。

　　”我想不通……”瞳观说道，“人开智最早，与无常界虽有丝缕联系，总归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各过各的生活。轩辕朔即便是能通过诡器镜子，到底只是个凡人，而且肉身已经死亡，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死魂，如何能引起能量潮汐。”

　　黑羽眼风一掠，淡淡说，“你好像记起了不少事？想起五虫的镜子落哪儿了吗？”

　　瞳观摇了摇头，说道，“我接触司空碧，想起了不少从苦寒山到白夜城的往事……现在想起来，或许也不是司空碧的关系，是头骨里的能量所致，但我为什么会在司六出灭国时离开，实在想不太起来了……镜子更是毫无头绪，我生来就是独自一人，为什么会成为五虫镜子的摆渡人，想不明白。”

　　“有些人注定就是天赋使命啊。”黑羽挑起嘴角笑了笑，轻轻说道，“而有些人就是平平无奇小生灵，偏偏不肯认命。”

　　“喂！”

　　雪光晃眼，轩辕岚在屋檐下以手遮眼，室外气温虽然很低，但挥刀千数遍，她的额角上渗出了汗珠，俏脸红扑扑地望着檐上逆光的影子大声道，“今夜是满月耶！“

　　瞳观低头看她，微微一笑，问道，“所以呢？”

　　“而且是上元节！”少女粲然笑说，明媚得晃眼，“我们来做灯笼吧。”

　　亡魂徘徊，永夜城人心惶惶，毫无过年的气氛。妖怪对人间节日更是没有意识。轩辕岚却取了白纸竹篾，认认真真地做起灯笼来。

　　“岚姑娘啊，真不是我说你……你这世家小姐真是有点四体不分，糊得这灯笼……”黑羽盯着眼前的灯笼成品，叹了口气，边比划边说，“兔子的尾巴很短的！你这个这么老长，分明是条狐狸尾巴啊！”

　　轩辕岚笑而不语。这兔身狐狸尾巴的灯笼是轩辕朔做给她的，轩辕朔诞于朔日，轩辕岚生于隔年满月，轩辕夫妻就以月与玉兔为一双儿女寄托祈福，希望他们彼此照拂平安长大。相府中轩辕岚所居住的顾菟阁命名就是取了此意。她从小到大都爱跟在哥哥后面，哥哥常常取笑她是条尾巴，在九天习武时无法下山过年，轩辕朔特意做了只长尾巴的兔子灯笼辗转送给她，那纸灯笼怪里怪气，任谁见了都笑，但只有她知道其中的秘密。

　　是哥哥挂念这条长尾巴的兔子。

　　她懂得。

　　“无常界都不过正月十五吗？”轩辕岚偏头问道。

　　“只有魑魅会过节吧。”黑羽懒懒说道，“中元节，可热闹着呢。”

　　轩辕岚不禁回忆起七月十六在秘湖边遇到的节后亡灵们，还有那个奇怪的白狐脸斗篷。

　　“毕竟魑魅是人死后化的。”瞳观面无表情地说道，“人好像特别喜欢赋予万事意义。”

　　“五虫不追求意义吗？”轩辕岚托着腮，眨巴着一双明眸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变得最强？”

　　瞳观一时语塞，竟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咱们五虫简单得很。”黑羽干笑了两声，“感遇忘身，睚眦必报，其他嘛，活下来就要费尽力气了，哪像人心，装得下那么许多！”

　　轩辕岚一双眸子闪闪发光地盯着他说道，“那你为什么要修炼成一颗绝世明珠？”

　　“……”黑羽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顾左右而言他道，“哎呀，要天黑了，我们挂灯笼吧，哈哈哈哈哈哈。”

　　也许三人都有各自追求的意义，但眼下，却一起高高兴兴地将白兔灯笼挂了起来。看长尾巴的白兔灯在客栈门前莹白点亮的时候，轩辕岚不禁眼睛笑得都弯了起来。

　　她从小就最喜欢上元节。因为花灯好看，也因为这一天全家团圆看灯，特别开心。虽然眼下只有一盏灯，但是看到那只长尾巴的兔子，她的心中荡漾起很多温暖的回忆。

　　冰天雪地里，白兔灯的光暖融融的。

　　“贵人赐福，老朽可以讨碗热汤圆吃吗？”问命老人手执白幡，来得无声无息，简直像是兀自从雪地里钻出来的一样。

　　“酒量很好的老伯伯！”轩辕岚眼睛一亮。“好久不见啊！”

　　见白瞳突然出现，瞳观不禁皱了皱眉。

　　问命的盲眼老人听少女赞赏自己海量，得意地笑了。

　　“汤圆没有了……只有酒，可以吗？”轩辕岚热情说道。提起汤圆，她不禁暗自抱怨，汤圆已经被喜欢甜食的小妖怪都吃光了，连自己都没吃到几颗。

　　“呵呵呵呵，有酒也好！感谢贵人赐福。”白瞳不以为然，朗声笑道。

　　客栈里炭火烧得暖，盲眼问命老人如初见一般，照例喝酒如喝水。轩辕岚一边给他小心倒酒，一边暗自细细观察着老人的表情。

　　“……老伯伯，我怎么总觉得在哪儿见过您。”轩辕岚说出心中的疑问。“看着很面善。”

　　盲眼老人一口气就喝掉了一坛酒，这才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巴，坦然说道，“常言道贵人多忘事！没想到贵人还记得老朽啊……没错，多年以前，老朽曾去府上给令兄算过命！”

　　“！！！”
　　仿佛电光火石照亮了孩提时的回忆，轩辕岚记起哥哥少时体弱，问遍名医未果，母亲爱子心切，托人请了位名声在外的算命先生来相府问命，当时的算命先生掷地有声地说，轩辕朔八字轻，体弱全是因为给妹妹挡灾，可能活不过十岁。自那以后，朱玫便遵循算命先生所说，把轩辕朔当女儿养了好多年，为辟邪。

　　认出眼前人，轩辕岚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就是你？！！”

　　她幼时曾经非常痛恨那位盲眼先生，因为他诅咒哥哥早亡。

　　时过境迁，但爱恨分明不减，轩辕岚不由分说，立刻就板起脸来把白瞳面前的酒碗拿走了。

　　“你这江湖骗子！”轩辕岚瞪圆眼睛厉声道。“凭什么说我哥哥活不过十岁？”

　　“老朽当年所见，确实如此。”白瞳呵呵笑道，“你兄长命不薄，破了老朽的卦，甚至活过了二十，娃娃难道不高兴吗？”

　　轩辕岚翻了个白眼，虽然他说得没错，但她想起小时候因这莫名其妙的一卦，母亲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就觉得心里生气，不想理他。

　　“妖怪从不过节。”一旁沉默的瞳观盯着白瞳，忽然冷冷说道，“你上门才不是为了讨碗汤圆，究竟为何而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不是更新不勤快，而是分心准备了个圣诞彩蛋，隔壁开个现代番外，圣诞上线，每个人都十二月快乐啊
二零二零是特别的一年，没想到到这章结束，我真的履行约定，写了二十万字。微微一笑。
屠龙少年放下屠龙刀，拿起了笔，或许世界不一样的只有我，但祝福机缘巧合看见这故事的你，也能获得些许勇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