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如刀月出鞘》子从玉

74、七十四话 飞流直下三千尺

　　白瞳依然笔直笔直地端坐着，瞳观倚靠着一根梁柱，挑衅地望着盲眼老人，“你究竟为何而来？”

　　“老朽来敲钟。”旱獭倒也毫不避讳，单刀直入地劝诫道，“斯人已逝，贵人离头骨越远越好。”

　　“那是我哥哥！！”轩辕岚斜睨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认出白瞳就是当年的算命先生，她认定这算命的没事找事，专扰人心神。

　　白瞳却对她言语间的变化不以为意，耐心说道，“那日见面提醒百无禁忌，就是请贵人夜里去看看，好死了心，山风军已是躯壳，夜夜徘徊于此，成了鬼，报国之志反而成了它们散不去的执念。轩辕公子未沦落至此，你更应放下……况且，他已死了，头骨不再是他。”

　　“……”

　　“莫非你知道驱使山风是什么咒术吗？”瞳观嗅出几分信息，不由皱眉问说。

　　白瞳叹了口气，默了半晌才答，“那不是咒术，是人死后，三魂封于头骨，七魄坠入忘川，永世为生前执念所缚的一种邪术。人生前执念太深，便失去自由，死后执念不散，会徘徊不止。驱使山风的并不是那个下邪术之人，而是他们未完成的执念，神武将军军令如山，固我江山，将他们困在了此处。”

　　“那倒好办了，不管那个下咒人，打破这个执念不就行了？”轩辕岚大言不惭，嘀咕了一句。

　　白瞳拂须笑了笑。“你自己姑且都放不下轩辕公子的死，又如何去打破亡者的执念呢？娃娃想改变的事情太多，不懂改变本身都有代价。过去你希望兄长康健，他果真如愿康健了，一身铁骨上了战场，被当作逆贼斩了。如果你知道这样的结果，你还会许愿让你兄长康健吗？”

　　白瞳声音轰隆隆的，像是有心要筑起一面南墙，让轩辕岚不要撞。

　　“照你这么一说，人固有一死，难道就干脆不要活了不成？”轩辕岚冷笑一声，“我哥不管体弱还是铁骨，没有一天不是用力活着的。他落到今天的下场，绝不是他选错了路，而是遇到了沈复那个坏蛋！我就算破不了亡者执念，烧了尸骨行不行？杀了沈复行不行？若白颊灭国或者帝国倾覆，这执念还依然存在吗？都没试过，就让我放弃，你哪位啊？凭什么干扰我的决定！”

　　旱獭眼瞎，看不见轩辕岚的表情，只感觉她魂火灼人。不由苦笑一声，继续说道，“老朽的确胆子小，有些风吹草动就爱溜之大吉。本来也是早就要离开这永夜城的，没想到在此处遇见贵人，大雪天还赏了酒吃。想着娃娃心好，本该是大富大贵的命啊。”

　　自家中发生变故，行至此处，已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劝她放弃。其中有人出于挚爱，有人审时度势，有人似是好心。他们不懂，轩辕朔死了，对外人而言无非是人间少了一个人，多了一座坟，但对从小与之相依为命的轩辕岚来说，从此广阔世间，皆是坟场，什么大富大贵，都成了前尘旧梦。

　　“老朽眼里的人的命，好像流水一样。”白瞳缓缓说道，“娃娃过去的命，像一面大湖，虽有涟漪，但无大浪。没想到现在看来这湖泊下有山崖，怕是要飞流直下三千尺啊。”

　　听他这么一说，轩辕岚反倒把手中的酒碗“砰”的一声重重掷于桌上，忍无可忍道，“你这算命的老伯，一句令郎活不过十岁，害我妈妈日夜担惊受怕，哭得头发都白了好多。我要是被你的飞流直下三千尺吓得就要做那一潭死水，才是见鬼！”

　　听她这么忿恨一说，站在一旁的瞳观，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微笑，似乎十分欣赏。

　　白瞳一时语塞，他之所以在人间行走如鱼得水，跟人对命数运势的敬畏与盲目有关，尤其是走入霉运之时，更是谨慎畏行，恨不得走一步问一卦，不敢轻易做决定。

　　而眼前轩辕岚这股子不管不顾的孤勇，不禁让他想起十几年前在轩辕府中的夏日傍晚，扑在膝下的活泼女童双目炯炯望着白布幡，口中念念有辞着“问，问……”，却不识斗大的命字，不禁觉得冥冥之中一切早已写定。

　　他哀哀叹了口气，只好把自己看到的事情和盘托出。

　　“娃娃啊，当年老朽去府上给轩辕公子问命，看见他的三魂少了一魂，地魂之位是一缕幽冥，公子虽然病病殃殃，却不知如何竟压住了那缕凶狠的幽冥之气。眼下这缕地魂蠢蠢欲动，恐生变。”

　　此言一出，几人皆惊。原以为黑羽说的三魂中地魂有异，是哥哥身死后发生的异变，未曾想多年以前轩辕朔就少了一魂，他体弱多病大约与此有关，但去九天修武后他明明变好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老伯是个瞎子，也能看到三魂？”轩辕岚半信半疑，狐疑问道，“我哥后来明明身好了，难道不是把魂补回来了？”

　　白瞳摇了摇头，以毋庸置疑的口吻说道，“据老朽观察，令兄的这一缕魂魄，是彻底失了，补不回来，至于他为什么体格强健，或许是有高人相助，另有奇遇，老朽不得而知。”

　　其实掉了一魂，只要不是命魂，大多不至于死。很多人浑浑噩噩，便是不小心失了一魂的关系。当年白瞳看轩辕朔命不久矣，主要是因为那空缺的魂位，寄居着的存在。看一眼就让人浑身发抖，在相府见识之后，白瞳立刻就背了褡裢，离开了金陵，片刻不敢久留。

　　“哥哥少的那一魂去了哪里？你为什么这么肯定补不回来？”轩辕岚秀眉微蹙，问道。

　　白瞳意味深长地望着轩辕岚，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这便是老朽拼力也来劝一劝贵人的理由了。我曾说过公子是承梁之命，却八字太轻，经不住大劫，老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们兄妹相继病倒，但是公子确是以承梁之命，为贵人挡了灭顶之灾，那缕失掉的魂，就在你身上。”

　　刹那间，少女感觉呼吸在此刻停止了。她一把扯住白瞳的衣领，愕然道，“你说什么？！”

　　“当年轩辕公子拼死护你，定是希望你好好的。”白瞳从容不迫，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一字一句地说道，“生死如断崖，不要走入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