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入世》狂悖

5、巫山将军坟

　　故事未至结尾，窗外已卷起浓稠暗幕，街道外起起落落的人声由远及近，缓缓经过又朝街角散去。来时听闻今日乃中元鬼节，入夜有大型祭祀活动，东市还有小型庙会，聚集之人颇多。算算时辰，茶楼外的喧闹定是冲这去的。

　　陆昀之爱热闹，热闹的地方有故事听。

　　“走吧。”
　　待陆小嗑完最后一把瓜子，两人顺着木梯下至一楼，往前几步就是门槛，刚跨出一步便听身后有人呐喊：“客官这就走？”
　　陆昀之楞了一下，收脚往回看。

　　店小二依旧忙着，手里的活不停，笑问他：“客人可是赶着去东市？”
　　陆昀之的目光缓缓落在他脸上，端详片刻，勾唇笑笑：“是啊，带着玉佩去。”

　　“……”对方神色一顿，右眼皮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一呼一吸间已笑颜大展，“今夜东市热闹，客人是该去看看，客人慢走，常来。”

　　出了茶楼往前几条街，果然见急赶的人比白天多许多，三三两两都奔着一个方向去，街道显得有些挤。陆小小心周围，生怕少爷又被人撞倒，像白天似的。

　　陆昀之自觉慢行，留意道路两旁的建筑，人群穿行间摆动的胳膊猛然被什么扣住，力道不大，带着冰凉。
　　“是神君大人吗？”入耳一道温婉女声。

　　陆昀之没躲，低头看看腕间那只纤细惨白不沾血色的手，再看看面前拦路的人——一高一矮，皆身形瘦弱，缩在遮头盖脸的血红色斗篷下，较矮的女子栏在前面，确认他停下来才收回手：“不会错的，是神君大人。”

　　陆昀之合扇，整了整衣袖：“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神君。”

　　“不会错的，”看他要走，对方忽然激动：“您身上的气息，不会错的！神君大人，我是长琴，您一定听到过我的祷告，求求您，帮帮我。”

　　陆昀之蹙眉，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却被对方另一人挡了个严实，那人个头与他一般，开口却是孩童：“神君大人，帮帮阿娘，帮帮小烨。”

　　陆昀之心中微微一沉，还未开口就被陆小抢了先：“你们是什么人，敢拦我家少爷，都不要命了吗？！”说罢，伸手推开面前的人。

　　力气不大，却将人推哭了。对方“哇”一声，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身体后仰，一屁股“咚”在地上，扑腾手脚像受了天大委屈又是哭喊又是骂嘴：“坏人，都是坏人！”

　　孩子的哭闹让女子更加焦急无助，抽泣着边哄边轻声呵责：“小烨不得无礼，这是神君大人，是来帮小烨找爹爹的……”
　　一声爹爹，换来的是哭闹更甚。

　　陆小不明情况，直觉自己闯了祸，怯生生瞟向陆昀之，后者狠狠盯着他，带着怨念的神情好像在说“你要是不立刻让他闭嘴，我就再把你变成一只黄狗，被秃鹰追着满山跑的那种”。

　　陆小哪哄过孩子，他甚至连面前这个身高腿长的人为什么是个孩子都没想明白，扭扭捏捏半晌无从下手，只能哀求：“不哭了行吗？你想要什么我赔你便是。”

　　直觉那孩子年岁不大，却十分聪慧，听闻此话立刻不哭了，操起胳膊在宽帽下狠狠抹了一把，腕间露出的皮肤猩红斑驳，像严重的疮病。
　　“那你帮我……找爹爹。”小烨吸着鼻子。

　　“去哪找？”陆小问。

　　“去，去……”小烨说不上来，啜泣着看向阿娘。

　　长琴呼出一口浊气，转向陆昀之曲身下跪，恳切道:“神君大人心系天下恩泽万民，长琴若非走投无路，定不会来叨扰神君，求神君大发慈悲帮帮我们，长琴将来当牛做马报答神君。”

　　陆昀之依旧不肯点头，领着陆小继续往前，被长琴三两步追上来，跪在脚下挡住去路。他垂眸：“你一个已死之人，若非偶然得了我的傀儡寄生魂魄，早被收入地狱门，何谈替我当牛做马？”

　　傀儡，是在炼魔窟的时候，魔尊百无聊赖之际化血为骨、灵力做皮捏的小人儿，傀儡无魂，放于山间百日成活，循涓涓细流、乘猎猎狂风、奔高山密林去，风雨无阻一路向前，如行尸走肉般游荡世间，吸纳同样游荡无归处的散魂。一偶纳一魂，百日之内得魂者原路返回，将散魂献给魔君，不得者皮溃肉烂，化一摊血水，做肥料去。
　　百年之内，偶十有一二满载而归，魔尊的血倒是没少流，一路走来山野田埂多见肥硕，暗林虫洞精怪横生，滋养颇佳。

　　“长琴自知……”宽袍下伸出一双玉手，十指纤纤，紧紧攥住红衫下摆：“自知时日无多，无以报答神君大恩，若神君肯出手相助，长琴愿献出魂魄，为神君所用。”

　　陆昀之不语，只低头看她，示意她继续说。

　　长琴也豁出去了，顾不了更多：“我猜，您的傀儡已经很久没有回到您身边，而是被寄生的魂魄主宰，自由活动于世间。您久久得不到魂魄，故而亲自来收取，又或者……”说到这，她难免有些虚，“或者来教训我们这些拐走您傀儡的人。”

　　长琴抬头，宽帽下一双眼晶亮清明，等待着答复。

　　陆昀之干咳一声，脸上神色难辨，半晌没动静。

　　被猜中了……没错，他的傀儡叛变了，虽羞于启齿，但这是事实。
　　从几个月前开始，他送出去的傀儡就没有一个再回来看望他这个“老父亲”，不是不能，而是不肯。傀儡身上有他的气息，不管走多远，是生是死都牵挂着他的心。他能感觉得到，那些活着的傀儡不再遵照他的指示返回炼魔窟，他们有了自己的想法，在用有限的生命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他们史无前例地走向了以往到不了的远方，史无前例地打破着原有的生命长度，甚至史无前例地向魔尊祈愿、传递心声。

　　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的时候魔尊被吓出一身冷汗，祈愿者没日没夜地在他耳边哭诉，喊他天神，求他下凡平复遗憾。各种好话说尽，还有承诺给他供宝贝献夫人的，搅得魔尊心神不宁、久病不起，只好送了一波又一波的傀儡前去劝说，也是好话说尽，最终血本无归，好在问题解决了大半，自他离开炼魔窟之前，还在苦苦哀求不肯听话的就只有一对母子，母亲自称长琴。

　　虽猜的没错，却也只猜对一半。其实傀儡回与不回、为何不回魔尊都不甚在意，更不会大费周章跑来追责。毕竟经过百年苦练，对于手工生产傀儡魔尊早就驾轻就熟，想要时信手捏来，愿意走的都走，概不强留。

　　只不过，没一个愿意回来的，时间久了魔尊偶尔也会伤感……

　　伤感魂魄供应断得太久……

　　东西给到了心坎儿里，魔尊也得心软。

　　陆昀之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起来：“你说，要我帮你找失踪的丈夫？”

　　“是的大人，”长琴激动抹泪，“我丈夫原是戴军的一名教头，半年前奉戴将军之命替他押送货物，半道遇袭失踪，至今未归，我遍寻无果，无奈只能祈求神君……”

　　“说过了，”陆昀之合扇，嗓音单寒：“我不是什么神君，只是个受不了哭哭啼啼的魔物。你若还需我帮你，同我的随从一般喊少爷即可。”

　　长琴诧然，张着嘴不知该作何态。心里觉得不妥，却又怕多言惹恼了这位，便乖乖试探：“少爷？”

　　折扇欻拉打开，轻快地摇起来。
　　“你方才说，是什么人袭击了你丈夫？”陆昀之问。

　　长琴暗暗放下心来，快步跟上：“不知。出事后戴将军第一时间差人马搜寻，结果什么都没发现，整个队伍连人带货凭空消失，半点不像人为，后来官府也多次调查搜寻，依旧毫无收获，案子成了悬案，便没人再管。”

　　“一队人马？全是军中将士？”

　　“是，得有十数人。”

　　这倒是奇，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个个气盛力强，路上遇袭半点痕迹没留下，即便不是人也做不了这么干净。据说神杀人降雷，美其名曰“天谴”，死后留有焦黑火燎的尸体；妖杀人见血、吃肉留骨，为其天性；魔和鬼杀人都是蚕食灵魂，少有对躯壳感兴趣的，事后打扫战场更是不可能。换句话说，不论什么东西所为，如此大动作的凭空消失都很难解释。

　　目前能想到的只有阵法，阵法最早由仙门所创，后也被一些妖魔鬼魅争相学习效仿，但布阵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仙门布阵往往需要多人合力，且个中要求甚多，据说只有专门研习阵法的门派弟子才通其道，故而能成事的少见。而妖魔布阵不仅需要专门修炼，还对道行要求极高，灵力一旦不足阵法便会生乱，多表现为反噬伤体，故而愿意修炼阵法的妖魔日渐寥寥，能修出结果的更是凤毛麟角。

　　不过话不能说绝……

　　“戴将军的人马沿着往返线路仔仔细细地找过，确实没留下半点痕迹。”长琴颔首，话音未落便哭出声。

　　她的确是个可怜的女人，自从得了傀儡，跪在庙宇神像前日日哭夜夜哭，说她丈夫被妖怪抓了去，请天神下凡除妖。

　　“既然了无痕迹，如何确定你丈夫是在路上失踪？”陆昀之忽然问。

　　长琴噤声，眨了眨眼：“他去押送货物失了音信……戴将军说他们没有回来，货也丢了，所以……所以……”

　　“所以全是猜的喽？”陆昀之又是叹气又是摇头，“你们这些人呐……”

　　长琴聪慧，三言两语攀谈间便想通了一些事，像抓到救命稻草般激动难以：“我就知道神……少爷会有办法，不枉我日日于庙前叩拜祈求。”

　　陆昀之偏过头看她，话到嘴边微顿：“不然，你先给我讲讲这个戴将军，你对他了解多少，方才我歇于街边茶楼，里面的说出人称他“战神”转世，听说他最近还请了仙门道人，可是家中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