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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3 ...


  •   53号从泄密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被本体舒灭口的准备。
      身为复制体,他比常人更清楚本体舒的决心。当年的青年舒疲懒嗜睡是真,一朝下定决心,无麻醉活取大脑也是真,也让所有人都措不及防。
      青年舒懒得出奇,也下得狠手。不论对敌人,还是对亲人。
      可他等了两日,竟没有任何来自那个神秘下位体的信息,反而等来了忧忧审问指令。
      令他失望的是忧忧并没有亲自审问。而他被提审,也并非因为忧忧记起了他对这个治疗方案警告,反而是医疗组的治疗方案暴露,将他牵连了。
      而本体舒的所有频道都有严格加密,审问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既然追查到他,也说明本体舒的隐蔽手段很高明,仍然没有暴露身份。
      关押了两日的53号刚被放出审讯室,就被AI管家急急来找。
      “主人病情更加严重了。”黑色套装的Ai管家深深鞠躬。“这次醒来后,异常人格占据了主导,主人现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认为自己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忧……而且一定要见舒少爷。”
      话虽如此,看ai的态度,53号就知道忧忧一定又大开杀戒了。
      沉默的家仆们鱼贯上前,护卫他左右,将为他洗漱更衣。他挨过了那么多苦苦哀求,如坠冰窟的日子。在他最决心赴死的时候,往日的无上荣光反而因为他的双重背叛,荒谬地回来了。
      少年想要纵声大笑,内心却酸楚无比。
      “你们……真当我也是个仆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少年将雪白的丝巾甩脱在地。当忧忧失忆,他就被拒在重重门外,甚至羁押受审。一有需求,就荣宠加身。
      “还请少爷体谅。”管家与家仆们鞠躬更深。
      “现在我又是‘少爷’了,呵呵……你们倒是服侍过多少个‘少爷’了?”53号看着旧日衣着冷笑。这些人完全受到忧忧的操控,是忧忧意志的最直接反应。
      “少爷多虑了。”管家被这样刁难,仍然不失体面。“‘少爷’永远只有一个。”
      “……是啊。”53号投来赞赏的目光。“没错,少爷……只能有一个。”
      少年拾起仆从手中雪白的单衫,仿佛一片有筋骨的云朵。
      小舒不劳神打扮,柜子里有一打一模一样的单衫,套在单薄的身体上,细瘦的手臂撑着空荡袖管,仿佛一杆旗帜,遇到风雨才张开飘舞。

      *
      本体舒身心俱疲,昏睡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傍晚醒来,他感到口渴,喉咙却像火烧一样痛。
      31号就在他身边,不用提醒,心领神会给他递了水。
      然后非常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谢谢。】
      他伸手去接,不经意牵动伤口,嘶了声。即使傍晚,也能看清他身上遍布被忧忧纵情的痕迹。

      从本体舒被系统渊扛回来,31号心里就憋着一股冷冷的火气。
      “小哥哥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乌发雪肤的女孩探出来,却遇到31号毫不掩饰的不善眼神。
      垂落的长发,挺直的鼻尖,顾盼生辉的美目,还有那种姿态天真的端丽……31号何尝不知道本体舒为什么待她那样宽容。
      “和你没关系。”31号打落女孩伸出的手。
      女孩眼神一跳。
      本体舒昏迷不醒,他们之间也没有了伪装和平的必要。
      敌人仿佛格外了解彼此,更胜亲友。
      “你也别得意。”女孩丝毫不乱,甚至梳理了一下鬓角的长发,幽幽地说。时刻保持姿态优雅的信条,仿佛刻在她的骨髓里。“走着瞧。”

      *
      53号坐在忧忧床前。
      华美的卧室,锦幔低垂。但在那绝色的主人衬托下,不过是有幸收纳珠冠的宝匣。真正的美仿佛光晕,令人发昏,令一切装饰失色。
      浅眠的美丽青年因为心智回退,脸上带着少年一般无防备的恬美。即使在睡梦中,还不忘紧紧握着少年的手。
      他们十指相扣。
      再次回到这个位置,53号清醒了许多。论计划,他不可能比过世纪智能本体舒;论能力手腕,他不可能超过睥睨人类的忧忧。
      夜雨敲打窗棂,潮气侵入人心。俯视那人沉静睡容,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只有此时此刻。

      但这只是忧忧比较稳定的时候。
      这次苏醒的忧忧,经常怔怔地出神,但潜意识只允许复制体接近。那是53号最甜蜜的时刻。
      忧忧稍有精力,便如魔鬼一般难以对付。此前53号还想过,如果忧忧真的变成只记得小舒的精神障碍,未尝不可。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少年时期的忧忧,狂肆残忍,竟比成年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知道……你回来了。”
      艳魅的主人在古堡庞大的阴影里游荡,脸上笑容绝丽。偶尔阳光扫射进深红的瞳孔,在暗中如红宝石一闪,仿佛要凿穿人心。
      当然,他也这么做了。
      一整条长廊,从ai到下位复制体,也全部被开肠破肚,甚至连偶然造访的鸟兽都不能幸免。
      他披着一身血腥如盛装,仿佛狂欢节的祭司,伸展双臂,悠然在盛大中行走。
      “出来啊,小舒……”
      “给我,全给我……”他随手拽过路过的下位复制体,狂烈亲吻,在意乱情迷时徒手撕开复制体的胸口,掏出那鲜红软嫩的心脏,视若珍宝地轻轻贴在脸上。“这都是我的,是我的……”
      “……你在这里吗,小舒?”
      他感动得几乎落泪,亲吻那血肉模糊的一团,揉捏着,仿佛要它重新在掌心跳动。
      “明明这么相似……为什么好像,还是缺少了什么呢。”
      阴影落下,他骤然发难,捏碎脏器甩落在地。“不对,不是这个……小舒,你在哪儿呢?不要和哥哥捉迷藏……”
      象牙白的长廊无限蔓延。格栅错落的阴影仿佛一个永恒的华美监牢。而背后那些歪倒的少年们眼目圆瞪,他一眼都没有再看。

      53号只能躲在帘幕背后,看着一幕幕疯狂上演。不久以前,31号就警告过他,那是他们之间的游戏,你玩不起。
      可他偏偏不信这个邪。
      【……怎么,现在后悔了?】
      神秘少年的通信终于出现。
      53号无法从平淡的信号中听出喜怒。但是他知道,清算的时候来了。奇妙的是等待了几天,当这个信号响起,他竟然不是紧张,而是感到一丝大石坠地的放松。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31号想要的,是一个只顾念小舒的忧忧。事与愿违,却解放了一个全然的魔鬼。
      【可那些孩子,是无辜的。】
      比他小的少年竟用长辈的口吻谈及他们,也是怪异之极。
      “无辜?”53号吃吃地笑。“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能说无辜?是不是你只看得到死人的数目,看不到活人的痛苦?”
      【……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活着。】
      “是啊,比如你。”53号恨恨地说。他以为本体舒在感伤,却不知道那只是一句陈述。
      【世界非常虚幻……】本体舒并没否认。【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忧忧天生暴戾成性,长大后才学会完美掩盖。你不知道从小跟他相处的可怕。心智回退的忧忧,比主人格更加恐怖,甚至连交易都谈不成。现在他只懂得掠夺和毁灭。你明白了吗?】
      原来他早早预知一切。甚至还将那么深沉的感情视为恐怖。
      53号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难怪那家伙活着也没有一丝人气。那家伙活在没有悬念的世界里,不能理解世人烦扰愁苦。
      “你不说清楚,谁能明白?”53号只能对着他发泄怒气。“你总是,什么事都不说清楚。看着别人像小丑一样挣扎,很有趣吗!”
      本体舒沉默。
      他向来不为自己,也不为已经发生的事情辩驳。他觉得没有那种必要。
      无可更改的,都没有必要做。
      “够了,你杀了我吧,我不后悔。”53号看着远去忧忧的背影,缓缓闭眼,想将视线定格在这一刻。“我只希望他好过一点……如今到了这个地步,算我咎由自取。”
      本体舒想要一个无坚不摧的忧忧,而他……想要一个全身心信赖并且依赖自己的忧忧。如果不行,至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忧忧。他懒得和那个满脑子数据模型的家伙争辩。
      他拥有时,分分秒秒全心全意,所以那么丰盛。而那家伙,日夜徘徊计算,从来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
      他不后悔。
      53号提前投降,令本体舒有些诧异。
      本体舒没有动作,53号趁着大限,继续感叹。
      “你一点儿都不懂他心思。他只要还记得小舒,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太难过。”53号随地坐下,眼圈渐热。“我才被甩了几天,就难过得要死。他长生不老,却不记得小舒,那才是真正的孤零零一个人。永永远远的孤苦,对他太残酷了。”

      少年的叙述,和前夜忧忧的疯狂自白渐渐重合。
      【我知道,只有在‘这里’才能看见你。那我为什么要回去?回到那种冰冷可憎的世界?我只愿意在有你的地方……
      如果我会因此而死,那么也是值得的。】
      本体舒听到这番话,当时只觉得难以置信。

      【……你说得对。是我不能理解。】
      本体舒虽然擅长运算,却不屑伪装。【不仅如此,我们似乎,永远无法相互理解。这一点上,你比我强多了。】
      频道就这样切断了。
      直到飘摇雨点被风裹到走廊,53号被冷意一打,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活了下来。

      *
      落雨的天气,气温骤降。
      本体舒说忧忧可怕,也并不是夸张。世人眼里的小舒是个缠绵病榻、发育迟缓的痴儿,是嗜睡难醒的异类。但小舒记事却很早,病中还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哎呀,竟然能听到我,真是不幸的孩子……】
      【……这个世界只能令你困扰。你明明看过了‘真实’的本质,何必囿于人类的限制?】
      所以小舒并无与人对话的愿望。他的生命仿佛是倒流的。他一出生,仿佛就撞破了戏院的后台;之后再返回观众席,看什么都不觉得有趣。
      但是他还有一个非常美丽,也非常可怕的兄弟。

      青年舒时常困惑,他和忧忧怎么会走成那么一个死结。但是对于幼年的舒来说,整个世界的压力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个兄弟带给他的更多。
      忧忧并不在乎他是否会说话,是否能理解。忧忧做一切事都不避忌他。当时不能言语的小舒,就默默看着这天使般美丽的孩子,做各种比魔鬼更可怕的事情。
      “看吧,那些愚蠢的人不相信是我做的。”美丽男孩抱着小舒,轻轻摇他的小手。因为忧忧完美无瑕的皮相和言行,没有人会把他和残忍、恶毒联系在一起。“但是你知道。最被他们看不起的你,偏偏知道被蒙蔽的一切!”
      想到这里,男孩忍不住愉悦地笑起来。
      粉团团的小舒听了,不能赞同也不能反对,只能眨眨眼。
      “小舒真聪明。”忧忧对他的反应满意极了,亲吻他的脸颊。“不愧是我的兄弟。”

      实话说,小舒并不怕死。他从出生就知道什么是死。
      但正如他懒惰、中庸、消极的性格一样,他只想平和低调地过完短暂一生,走得安安稳稳。
      可事与愿违,他偏偏有个魔鬼心肠的兄弟。
      忧忧很能体会人心,但从不与人共情。因此他可以无碍地用最动人的笑容,做出最残忍的手段。哪怕是他的亲信,他的情人,只要触到忧忧那不可捉摸的逆鳞,都会被毫不留情地处决。而且越是亲密,下场越凄惨。
      小舒全部看在眼里。
      或许离开忧忧,才是更适合他的理想生活。但是忧忧将他看得十分紧,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我们是兄弟,共享彼此的一切,我们永不分离。
      小舒知道自己暂时走不脱,只能祈祷忧忧不要注意到自己,延迟他发难的时间。
      因此他们之间,也有小舒主动亲近的时候。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那个冬天太冷了。小舒裹着被子,还被冻醒几次。他不甘心浪费一个好好的冬眠时节。
      当时忧忧正跷腿坐在沙发上看信件,就见小舒裹着被子鼓囊囊地走出来,只露出一对圆圆的眼睛和冻得发红的鼻头。
      “小舒,怎么了?”白天看见小舒活动,忧忧有些诧异。“做噩梦了?”
      “……不是,太冷了。”他冻得嘴唇都掀不开,说话含含糊糊。“我睡不着。”
      然后睁着圆眼,对着忧忧眨呀眨的。
      小舒面部线条柔和。即使后来长大也没有棱角感,永远似一个白衬衫的少年,喜怒哀乐都干干净净呈在脸上。
      不用言语,忧忧自然知道他想什么。这是他们幼时就熟练的秘技。
      忧忧不论何时,都衣衫齐整光洁,形象好得仿佛能直接登杂志。而随性散漫的小舒看了,不太敢靠近。
      那是一个聚光的,喧闹的世界,并不适合他。
      “我……我很安静的。”小舒只能眨巴眼。“肯定不吵。要是吵了哥哥再喊我走……”
      “我知道。”忧忧无奈。“过来吧。”
      于是鼓囊囊的被子团欢天喜地凑了过来。某种意义上小舒的习性和猫差不多,好奇,巡视地盘,然后寻找热源冬眠。
      忧忧也很惊奇,小舒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弓成一个小团缩在他身边的。总之被子一蒙,不用多久,小舒就沉入安恬的梦乡。
      忧忧怕他枕得不舒服,脱掉了布料浆硬挺括的外套。其实他穿得很单薄。但是要让忧忧不顾形象穿什么棉衣棉裤,能要了他的命。
      所以那时候,忧忧的手冻得很冷。但这是风度的代价,是自己的选择,他并无怨言。
      偏偏小舒把厚被子不伦不类地罩在他身上。而且小舒松软的被子总是散发着一种香甜温暖的气息,让忧忧一下子松弛下来。
      一时竟不知,是谁在温暖谁。
      小舒睡熟了,无意识往忧忧怀里挪。呼吸也凝成轻柔的白雾,飘拂,消失在空中。
      忧忧冻冷的手逐渐恢复了温度和知觉。那种温度并不高,却一路融化到他心里。
      窗外无声飘着白雪。
      忧忧缓缓抱紧怀里的男孩。那男孩沉睡的侧脸如此安详,仿佛目睹一切后,仍然接纳一切、宽恕一切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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