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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鸦鹊·上·(古风武侠paro)) ...

  •   鸦鹊

      (预警!!反派魔教骨科paro,教主哥x杀手弟,全员恶人,口水嗨文,为虐而虐毫无逻辑……)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优喜聚门兮,吉凶同域。”
      贾谊《鹏鸟赋》

      一 杀神
      “教主圣明,光耀日月,独尊山河。”
      高座上斜倚的尊主虚一摆手,仿佛云端镂日,不经心处也耀眼非常。教众再一行礼叩拜。
      今日谒见未见血,左护法揣测不出主座究竟是喜是怒,总归还算好运。却听上方幽幽传来一句,“左护法,右护法可有复命?”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弦,绷住了在场众人的呼吸。一时间大殿内寂静非常。
      终于还是来了。左护法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回禀教主,未有音信。”
      那绷住众人的弦,此刻似乎也网住了高座的尊主,圣教有史以来最年轻也乖张的教主。只不过众人愈渐紧绷,尊主却无可言。
      “都退下。”
      教主迤逦而起,云袖一摆,没入卷帘。

      左护法入圣教已有十余年。
      当然,江湖人将“圣教”称为“魔教”,谓之穷凶极恶。圣教众人也并不避讳。称号不过是末节。身在江湖,视人命如草芥,功力高强便可肆意妄为,谁不算是穷凶极恶呢?一如正派与邪门,争斗多年,终究没有谁能彻底被倾覆,或是一家独尊。
      江湖上曾有许多魔教,但近年人们再提起“魔教”,却只有了一个。
      然而,先在江湖声名鹊起的,却是魔教右使。
      没有人见过右使的模样,没有人了解右使的武功,甚至有人认为,右使根本不存在,只是魔教杜撰出来的传说。
      但在种种离奇传说中,最出名的只有一条:不论武功多高,防护几重,只要是右使想要杀的人,必定会死。
      这一代右使在上一任教主时期就已在江湖行走。与招摇乖张的魔教众截然不同,人们只会知道谁是右使的目标,却不曾得见右使真正出手。也有人质疑,这种必杀,或许只是一种巧合。
      是以教主忧刚登位时,江湖中传言凿凿,那年纪轻轻的新任教主,恐怕是勾结了这位神秘的右使,才可能篡得教主之位。

      魔教创教以来,醉心研究秘笈《无名经》,并不与江湖各派来往。虽然被声讨,也只是几场小斗,不成气候。真正令魔教名声大噪的,还是五年前教主新继位,首次参与武林盟会。
      新任教主年纪轻轻,面如冠玉,长发曳肩,风神流转令人望之而心折。谁也没有注意到,教主身后有名不起眼的蒙面少年。
      教主单名忧,无姓氏,与他优游丛容的气度正相反。
      美少年首出江湖,竟以容貌摄人,众前辈看了不齿而心痒。更有甚者出言狎昵:“好一个新教主,你们魔教莫不是以容貌为准的吧!”
      这话倒也不假。除了从不露面的右护法,圣教中人人男美女俊,出行招摇瞩目,不论胜败,势必声势夺人。
      “忧教主真是好姿容。”人多势众,更加大胆。“可惜只能在魔教修炼邪法,不如在画舫挂牌,让天下人一饱眼福。”
      教主忧竟不以为忤,只是摇扇笑,笑起来艳光惑人。
      后来人们想起这事,也不知是教主忧涵养太好,或是心性喜怒根本异于常人。在众人焦点中,却见那披发的美人微微向后倾身,以极轻,却暗含内力的声音掩扇耳语:“右使,醒醒。”
      那蒙面少年身形一顿,似乎打了个哈欠。
      武林群雄更是诧异。谁也难以相信,这朴素得与魔教格格不入的少年,竟是令人胆寒的魔教右使;但在险象环伺的盛会,胆敢当众假寐,或许也只有那位杀神才如此无所顾忌。
      教主忧似乎突然有了兴致,他挥扇遥指那出言不逊者,笑吟吟地问。“你看那人,还有几天?”
      蒙面少年终于推了推面具,而后无波澜地答。“三日。”
      “也好。”他们言谈平淡,仿佛在讨论一朵折下的瓶花。
      三日之后,那几人死在千里之外的画舫中,死法各异,毫无关联,急病或偶然,悉如意外。除了和他们的死讯一同到达亲眷宅邸的,魔教提前一日发出的讣告。

      高深的武功固然为群侠所忌惮,但魔教无形中取人性命的手法全然无法防备,更加骇人。只要是右使宣告的目标,不论雇佣百人护卫,或是隔绝人世,都无法阻止死亡的到来。
      也有好胜的侠士试图邀约右使决斗,但右使似乎对任何排行榜单都毫无兴趣。数年过去,人们对他的一切了解,依然是从不爽约的,死亡的倒计时。

      魔教邪法由此声名大噪,被传得玄乎其玄。凭借这种恐怖的威胁,教主忧大多时候无需出手,就可以在谈判中游刃有余。人们甚至抓不到右使出手的任何把柄。但那些试图阻碍或对抗魔教的人,的确在右使淡淡的计数下,一个个消失了。
      江湖人叹服教主忧翻云覆雨的手腕,畏惧右使言出必行的暗杀。魔教仿佛一道投在江湖人头顶的浓云,时刻可以倾下覆顶之灾。至于教主忧的武功几何,右使的真面目,反而无足轻重了。

      二凶星

      但和江湖传言不同,魔教中人只看重一样:要想登上教主之位,神功必有大成。
      历代魔教醉心修炼的秘笈《无名经》,分为“无明神功”和“无相心法”两部。上篇“无相心法”诡谲难懂,对武功并无增益,渐无人问津;“无明神功”则是魔教立身之本,虽然手法邪门,稍有小成就能横行江湖。相传若练完九重,不仅睥睨人世,还能延年益寿,超脱生死。
      教主忧刚继位时,外界还相传他坐稳教主之位,全凭惑人之美迷倒了右使,才任他差遣奔波,甚至叛变了前任教主反戈相向。或者说正是右使骇人听闻的传奇,掩盖了教主忧早年的锋芒。当人们真正见识到教主出手,魔教势力已经如日中天,势不可挡。
      这一代教主比美貌更惊人的,是其超然的天资,年纪轻轻就超越了前代,修炼到第八重,实为当今天下第一人。
      也实在当得起那一句,光耀日月,独尊山河。

      小桃是近年新入教的女侍。不断扩张中魔教的教坛也几经改建,逐渐增添人手。小桃家破人亡无处可去,索性投奔了不计前尘的魔教,做一些日常洒扫的活计。
      那位年轻俊秀的教主,仿佛生来就是魔道的君主。教主忧不仅魔功已臻化境,放纵享受,笙歌夜宴珍宝美人,行事全凭自我喜怒,还坐享大批拥趸。就是名门正派看了,都不由得暗暗感叹世事不公。
      凭何世人营营碌碌,瞻前顾后,也难得随心所欲;而这魔头无恶不作,却享尽荣华,生杀予夺,还引得人们前赴后继。
      小桃握着笤帚叹了口气。
      魔教众人无不追慕于神功和教主,讲究姿容享受,招摇过市,横行无忌。唯有右使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自前代教主时起,右使就独居总坛的湖心小筑,常日闭关,几乎与人事隔绝,宛如禁闭。小桃日常在湖边清扫,也鲜少看见右使的形迹。除了教主直属的暗杀令,右使从不参与教众事务。尽管右使是教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居功至伟的人物,对那些征伐赏赐,毫无兴致。在穷奢极欲的魔教中,蒙面的右使仿佛只是教主身后一柄朴素却致命的利剑,从来无动于衷。
      所有人都畏惧他,仿佛畏惧死亡本身。

      没有人知道,教主和右使谁更技高一筹。
      据小桃观察,教主与右使之间,也并非如外界传言得那么和睦,甚至极其古怪。
      教主忧乐得差遣右使,并非自己实力不够,反而多是出于兴致,甚至是一种高调的展示。当然这种阴晴不定,也成为教主威慑的一部分。
      右使对教主敕言听计从,但也绝不似一般属下那样小意去讨教主欢喜。更不用说,除非教主传召,右使享有回避一切朝会的特权。教主的拥趸对此多有怨言,觉得右使过于目中无人,只怕有谋逆之心。
      小桃并不这么想。她曾隔着烟波远远见过一次右使。右使与她所见的人都不相似。她说不出那种感觉。那个人不论在哪里,似乎都永远站在彼岸。

      随着“无明神功”的进境,教主忧愈发喜怒无常,时而宽宏体恤,时而暴虐骇人。教中人对此又敬又怕,唯有右使一切如常。倒不如说,除了杀人的指令,小桃没有见过右使对任何事物有反应。
      这样说也不全对。教主常屏退众人,或在深夜传召右使。但若说他们关系密切,这种私下的会晤常常不欢而散。每当临近右使领命出行或回归复命,教主忧的情绪浮动就愈发激烈,几乎次次见血。
      而右使总是静静立着,不进行任何劝阻或退步。

      “……不好,教主又发怒了。”大殿内传来琉璃盏迸碎的声音,不知哪位当值的同僚正遭殃,小桃只得叹息。
      “小桃,今日湖心小筑可有升帘子?”白发苍苍的左长慌张提着下摆踱来,满是皱纹的皮肤凝着一层冷汗。
      “啊,好像有罢……”
      “那还不快去请!”左长老拭着冷汗催促道。
      “右使哪里那么好传唤。”小桃嘟囔。“何况就算来了,教主岂不是更容易发狂。”
      河畔烟波浩渺,恍如隔世。却听左长老一声长叹。
      “小桃,这是你不懂啊……”

      三浮星

      教主忧那次登位,几乎血洗了半个圣教。左长老作为幸存者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
      左长老几乎是看着他们入教长大的。如今也很少有人知道,教主忧和右使舒,其实是一对兄弟。

      许多人都以为前任教主带回这对兄弟,是看中了忧忧的天资。多年后人们才能理解右使舒的天赋,却已是失传之时。
      历任教主为修炼“无明神功”不遗余力,每年都会搜集根骨绝佳的稚儿,作为素材或接班人。无明神功练到高阶,不仅需要自身修炼,还要吞噬同样的修炼功力作为辅助。
      那一年,在教主搜集的百来个孩子中,经过炼狱般的修炼和互相搏杀,最终活下来的不过十个。
      这十人中,九个都是绝佳的修炼者,忧尤其鹤立鸡群,且唯有他的弟弟,总在一旁冷静地打量,与激烈血腥的竞争格格不入。
      出人意料的是,忧的弟弟反而得到前教主的格外青睐,被带走单独教导,早早出道成为了武林中最神秘的杀手。而这对兄弟也是从那时起,渐渐疏远了。

      时至今日,左长老依然觉得,教主忧最信任的人仍然是他的兄弟。当然,最憎恶的也是。
      收回思绪,左长老与从主殿退下来的左护法打了个照面。
      两人交换了眼神。
      “右使……仍然没有音讯?”
      左护法摇摇头。“这有些不寻常。右使虽然鲜少露面,向来言出必行。此次出任务,已经过了半个月,仍然没有任何回信。”
      左长老抚了抚胡须。“话是如此,可右使原本也不愿执行这个任务。”
      “嘘,教主不喜欢忤逆。”左护法也叹息。“尤其右使,决不能忤逆。那神医谷人虽然武功不高,形势却很复杂,只怕……”
      他们正说着,忽然有驿使形色匆匆本来。
      “急报!”驿使呈上线人的密报。“神医谷发生地震,引发了山崩,道路阻绝数日,线人刚刚才发出消息,说右使的位置正在震中,恐怕凶多吉少!”
      左长老和左护法俱是一惊,再次返回主殿。却听殿中另一人瓮声瓮气道。
      “何事慌张。右使居功自傲已久,恐怕早有谋逆之心。呵,他此前就有叛变的前科。如此……难得不也是天意?”
      右长老尚未说完,忽然鲜血喷涌。
      “不可能,不可能……”高座的教主已经目色赤红,来回逡巡。“他不可能有事。没有人能动他。他一定会回来……”

      *
      “哥哥,我们约好了。”睡眼惺忪的孩子握住兄长的手。“不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
      忧和舒是一对孤儿,还是天差地别的一对兄弟。忧忧生来出众,舒却体弱残缺。他的右眼颜色稍浅,视力也差一些。
      最离奇的,是舒能看到一些凶兆。流浪的孩子们戏称他为乌鸦,对他嘎嘎地怪叫,动辄投掷石子驱赶。
      他们无力反抗,忧忧只得拉起瘦弱的弟弟,向田埂奔跑。那时忧忧发誓,日后一定要将这些折辱千百倍地奉还给世间。

      当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舒常被这种负担所惊吓,彻夜地哭。长大一些,舒便不再惊哭,也不再谈论看到什么,养成了疏淡洞察的性情。
      忧忧的人生则没有这些困难和障碍。他天生懂得运筹和利用一切。没有舍弃就没有索取。在同一批孤儿中,他反而是主动找上魔教的那一个,令教众感到稀奇。
      “孩子,你可知道这是做什么的?”
      那笑容自若的美丽男孩握着他兄弟的手。
      “当然。无明神功,得之可独步天下,福寿齐天。”对于恶名罩住的魔教众,忧忧毫不见外,对答如流。
      “如此不错,可是我们不收废物。”教众看着忧忧背后有些木讷的弟弟说。
      忧忧眼神一跳,露出几分锋芒。“你们可不要轻看他,他是我唯一的兄弟。”

      舒生来不讨喜,也不愿讨喜。和患得患失的忧不同,舒有一种极其坦荡的笃定,成为他们兄弟最艰难时候的支柱。
      流离失所的童年,他们相依为命,也曾一度濒临饿死。那时是身为弟弟的舒,将最后半块干粮递给了忧忧。
      “没事的,已经不会更坏了。”幼小舒看着周围盘旋的鸦群,瞳孔泛着簌簌的倒影。“哥哥,你要活下来,就会有办法。”

      魔教最初的修炼非常辛苦。同修不断减少。天生体弱的舒甚至无法承受最初阶的练习。
      舒知道,自己和那天才的兄弟是不同的。他不觉得缺憾。
      “哥哥……”少年眼中泛着一层阴翳的灰色。“你去吧,我做不来这些。”
      在这血腥炼狱的底层,放弃向前就等于成为他人的猎物。忧忧决不允许。
      “小舒,别怕。哥哥会有办法。哥哥一定会练成神功,成为当世第一人。”血污无法掩盖忧忧的美丽,反而淬炼得更令人心惊。就像被众人欺侮追打时一样,忧忧又紧紧握住他兄弟的手。“我们已经走到这里,舒,你要记住,我们要一起活下去……”
      忧忧心里清楚。他能活下来,是因为这个兄弟的陪伴,无关其他。忧忧比愚钝的世人都更有天赋,因而也更敏感孤独。
      男孩舒似懂非懂地点头。
      “是的。”他灰色的目光闪烁。“哥哥,你会走下去的,你会是最终的胜者。”
      不知为何,舒十分笃定。

      忧忧承担了弟弟的部分,以双倍的训练完成任务。经过一番搏杀,训练者终于也只剩下了十名。
      那是教主第一次接见这些从血泊里幸存的孩子。
      “很好。谁能活到最后,谁就能继承教主之位。”前教主毫不掩饰。“我希望你们,在功法上有更好的进展……”
      “请问教主,只要活下去,什么手段都可以么 ?”
      还是孩子的脸,却问着修罗的问题。
      “当然。”前教主毫不避讳。
      忽然有一个孩子走上前。他的天资仅次于忧忧,却常被盖过一头。“我要举报这里有人作弊。”他的目光扫过瘦弱的舒,落在忧忧脸上。“有一个人,根本不配站在这里。”
      作为敌人,往往最清楚敌人的弱点。
      前教主并未立刻审判。
      “这不是我需要解决的问题。”教主手指交握。“我只需要知道,最后一个站在这里的是谁。”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瘦弱的灰眼孩子,是最容易解决的目标。而他的兄弟是最可怕的人。吞噬就是变强,每一个猎物都值得抢夺。忧忧虽然强大,却不一定是其他所有人的对手。只要他们联合起来,就是对抗忧忧最好的机会。
      忧忧下意识握紧了舒的手。
      他本要接受挑战,却听见身旁的舒忽然问:“教主刚刚答应过,不论什么方法,只要能站在这里就可以?”
      “不错。”
      忧忧看见弟弟抿唇,仿佛暗中下定了什么决心,迈出了隐秘的一步。
      三日后,第一个揭举的孩子竟在吃饭时被骨刺卡住,忽然窒息而亡。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和舒有关,但忧忧直觉这是舒的杰作。舒的眼睛,或许的确可以看见很不寻常的东西。
      为了他们活下去的誓言,舒终于动用了他禁忌的天赋。

      可他们的处境好转不久。前教主比他们更懂得如何运用舒的天赋。孤儿们的逃杀尚未结束,舒就被教主和长老带走了。
      忧忧起初并不担忧。没有了敌人和弱点,他恰好能够轻松修炼。谁知舒的训练十分诡秘,竟然比他更加繁重。他们逐渐十天都难以碰面。即使出现,舒已变得沉默寡言。
      舒成为右使的消息,都是通过长老之口告知的。曾经相依为命,亲密无间的一对兄弟,竟然落得相对无言。
      于是教中谣传,教主已经内定了下一任的人选。教众甚至有些同情此时的忧忧,惋惜他天赋异禀,神功高强,却要输给意外走运的兄弟。

      忧忧并不在乎这些。无明功法逐渐磋磨着修炼者的性情,令他们备尝孤独。在这个炼狱中,谁都是敌人,他们兄弟从来是这样走过来的。
      他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只想和自己唯一的兄弟说说话。他也愿意相信,一定是修炼和任务繁重,才使得他们相隔许久。只要有机会,他们定然一如既往,可以携手相依。
      他也十分笃定,舒不愿开口也不是什么问题。他笃定舒与他之间,是十分不同的。
      于是费了许多功夫,忧忧绕开一众长老和女侍,才在湖畔截住了舒。
      许久未见,他们都长高了,然而这是一种陌生的对视高度。此时舒已经不再以真面目示人。他是杀手,就不能有特征和面目。人们逐渐称呼他为右使,不再提起他的名。
      但这不是问题,忧忧总能将他认出来。
      “舒!”忧忧挡住了他的去路。此时忧忧仍然相信弟弟是被阻挠,才无法与自己见面。“是我啊!”
      河畔芦苇摇荡,沉默的少年看了他一眼。显然舒认出了自己的兄长,却吝于任何表示,就要转身。
      “舒,你要去哪里?哥哥……”
      忧忧再次绕到面具少年的面前。
      “任务。”面具少年打断他,刻板地说。“抱歉。”
      那是忧忧听到最可怕的抱歉。并不是为了抱歉,而是为了划清界线。看着少年的疏远,忧忧终于被迫承认,有些事情,是他一厢情愿。
      忧忧终于认识到,命运给予了他们曾经十分渴望的生存,却也收回了兄弟间仅有的温存。
      舒和他不同,舒并没有任何缺憾。那个会安慰他,鼓励他,曾经对他说,“哥哥,这件事太危险了,还是交给我吧”的孩子长大了,终于走去了陌生的彼端。
      命运如此公平,又如此可憎。

      对于舒的道歉,忧忧决不能表现出不甘。
      “没有什么。”他尽力平复心情,轻松一笑。“神功愈往上愈难,我也需要全力修炼。没有什么事,就不必见面了吧。”
      忧忧本就不是什么善种。他是天生的魔头,擅于掠夺,睚眦必报,且绝不甘于被动。兄弟的疏远令他极其愤恨,极其羞恼。
      那时左长老不明白这个秀美少年的扭曲性情,只当他是暂时的失落。
      “忧忧,右使只听命于教主,此外对谁都是这样,他的任务很重,你不必太挂怀,影响了修炼。”
      秀美少年逐渐露出一丝笑意。
      “长老多虑了。”少年忧捏碎手中的花朵,笑容灼灼。“神功奥秘无穷,无事可与之相比。”

      一年后,忧忧和舒自然成为了最后的幸存者。忧忧全心修炼,而舒成为名声大噪的杀手。
      教主再次将这对兄弟召到眼前。
      “很好,你们果真没有令我失望。”
      少年忧目不斜视,也没有去看他那兄弟的表情。当然,不用看也知道,不论是右使,还是舒并不会有任何特别的情绪。
      或者这才是舒的本性。那时与他相依为命的温存,才是一场幻觉。他就这样一辈子才好。少年忧隐隐地想。
      “现在,你们需要决出最后的胜者。”教主扫视这一对已经完全相反的兄弟,吸取生命正是神功的重要法门。“届时,无明神功就能更进一层,也将成为我的接班人。”

      教主在少年忧略带嘲讽的眼神中倒下。
      显然作为对手,击败教主的收益更好。少年忧只需要成为最后胜者,自然就可以制定游戏的规则。
      少年尽数忧吸取了教主,哦不,前教主的功法,眼瞳逐渐泛红。“不愧是圣教神功,第八重果然非同凡响!”
      “你……你……”前教主瞳孔颤动,似乎有什么想说,最终归于平静。“也……好……”
      魔教教主均是痴迷神功的疯子。历届教主总是止步于第七重。看到进境有所突破,濒死的前教主竟焕发一丝欣慰。
      少年忧没有理会这些情绪变化。他放开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前教主,终于转到兄弟面前。
      “舒,”俊美的少年看向他熟悉又陌生的兄弟。
      蒙面的少年仿佛这才从惊变中回神,还带着一丝茫然和错愕。人们已经很难看到他展露情绪。
      少年忧的眼神却黯了下去。前任教主喊他们来决出生死。看舒的反应,竟然是在等着自己出招。
      “……你以为,我会杀你么?”
      “教主说……”
      少年忧心头一堵。右使舒果真如传言一般,对教主言听计从。这一刻,他恨不得将那垂死的教主千刀万剐。
      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无明功法的第八重,无拘无束,法随意到。无数气刃划过前教主的法袍,一时气血喷涌。
      “……哦不,右使。现在,我就是新任教主了。”少年忧微笑着迫近。新鲜和满足的杀戮令他快意极了。“我听说,你很会为教主做事,只要是教主的命令,你一概遵从。”
      这一声右使,终于让舒回复了右使的状态。忧忧进一步,他便退一步。
      “您过奖。”在前任教主的血泊旁,蒙面的右使依旧无动于衷。“我只会杀人而已。”
      “好,那也好,还算有用。”少年忧用染血的手,拍了拍对方单薄的肩头,笑容潋滟。“现在我还用不上你的性命,你就暂且活着,为我好好地杀人吧。”
      “……是。”右使半低下头。“谢教主。”

      成为教主和右使,不过是多了一道杀戮的关联。
      前任教主虽然训练了舒,不过是当做一张神秘的底牌。教主忧则相反,高调地驱使右使于各大盛会,随意指杀任何令自己不悦的人。特别是那些针对教主忧本人的亵渎和冒犯,教主忧从不自己动手,势必使唤右使来收场。
      这大约是一种补偿心理。任务越艰难,右使越艰辛,教主忧就越满足,比任何享乐都满足。
      右使从无意见,对此照单全收。
      暗杀或许是他们之间最后的、脆弱的牵绊。每次完成任务,教主忧都要求右使亲自来复命。
      右使杀人的手法是魔教另一大隐秘密,一切细节无可奉告。当然,教主忧并不关心这些。说是复命,不过是两人一次又一次沉默的对峙。
      后来忧忧也曾想过,但凡舒肯开口喊他一声哥哥,他都可以原谅舒的所有。他给了舒那么多机会,他用那么多人的性命,给他一次次开口的机会。
      可舒只会带着面具,履行右使的职责,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回禀教主。”蒙面的少年仿佛一道生死之间的幽魂。“敌人已经解决。”
      忧忧摇晃酒樽,已经带了几分醉意。有时他恨不得崩碎那人脸上的面具。
      可就算没有那层面具,或许仍然无法看清眼前人。
      “好。”他摆了摆手,忽然什么都不想看到。
      右使舒很识趣,无声地行礼告退。
      “等等,舒……”那人的身影逐渐缩小。酒液冷冽,仿佛要切开教主忧的胸膛。“此行凶险,你做得很好……可想要什么奖励?”
      撤离中的右使刚推开殿门,停在半路。
      斜射的夕阳越过少年单薄的剪影,几乎要将之融化。仿佛回到了幼年,他们无拘无束地在金色的原野上追跑。
      那一瞬间,忧忧以为自己看到舒的眼神有一点点的跃动。
      “谢教主。”少年并没有被高座至尊流露的情绪所煽动,仿佛吹过荒原的风。“属下,没有什么需要的。”
      “滚!”教主忧勃然大怒,凌世的内力吐出,震碎了大殿连绵的琉璃明窗,碎片在斜挂的暮色里绚丽炸开。“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右使原地闷哼一声,咽下喉头震出的脏血。
      “教主恕罪。”他轻声道。“属下……告退。”

  • 作者有话要说:  结果就写了个新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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