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餐》闪了老腰

67、沙漏之庭·2

　　引子·二
　　“原来是这样。”荒废庭院里，孩子们互相交流。“讲故事的人总是故弄玄虚。”
　　歌者在庭院微笑。
　　“并不是作者故弄玄虚。当他暂停时，观众就催促，仿佛催促不愿前进的驴；可当他奔向结局，观众们就拽住他，仿佛拽住脱缰的马。故事是作者与观众的拉锯。”
　　孩子们笑了起来。“真有趣，这么说，故事也有我们的一份咯？”
　　“当然。并不是作者想要故弄玄虚。我现在大可以把结局告诉你们，谁会安详死去，谁会获得覆灭，谁注定发狂，谁意外如愿。”
　　“不！不要！”孩子们尖叫。“请慢慢讲下去，我们可以准备烛火。”

　　雪松之国·六
　　“谢谢你们，请问……”
　　在禁区的边缘，阿妮妲知道自己脱险了。她不想与黑暗有所牵扯，但礼貌让她向那两位神秘的灰袍仆人致谢。然而灰袍人只是伸出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不远处传来国王御辇浩浩荡荡行进的仪仗声。据说这个荒唐的国王笃信大神官，每到日落就会亲自拜会。
　　“可是……”
　　缄默的仆人又一次对她展开掌心，展示他们的烙印：
　　【伟大的主人，无所不知。】

　　然而流言比危险更难以摆脱。或许是阿妮妲沾着草叶、惊魂未定的样子被人瞧见了。没几日，几乎每个公主开始议论她。
　　“真想不到，晨曦之女，看起来那么圣洁，倒是偷偷尝过腥了。”
　　“还记得她觐见时怎么说的吗，‘哦陛下，我最宝贵的事物，是我的忠贞！’”
　　“哈哈哈，那可真是非常宝贵呢！”
　　公主们当然不会亲自在外人面前摆弄是非，她们聚在一起矜贵地摇扇微笑。但她们的仆人会惟妙惟肖地表演这些。
　　可阿妮妲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你的情人怎样，是不是很厉害？”
　　“想必也不怎么厉害，不然怎么会挑这种小女孩呢，嗬嗬嗬。”
　　“……啊，亲爱的陛下，请相信我，陛下，我最宝贵的事物……”
　　仆人们双手交叉护在胸前，哭天抢地地说着羞辱她的话。
　　阿妮妲低头想要避开这些，却不料险些撞到人。
　　高大的，披着亚麻长袍的内侍官。
　　阿妮妲更加无地自容了。乌尔苏沉下褐色的眼瞳，用他和缓却清晰的声音说，“诸位客人，请不要忘记，这是砂之国的王宫。”
　　“砂之国的王宫？”仆人们笑起来。“这世上的王宫难道还有什么区别么？哦对，当然是你们这里更开放、更大胆。”她们对内侍官抛了一个媚眼。“特别是……你们这里的美人。”
　　“的确如此。感谢您的赞美。”乌尔苏回敬微笑。“美人如此惹人怜爱，全是因为陛下的旨意和命令。因为他们不过是奴隶，而公主们是主人。这里的一切都如此。想必在你们的宫廷，也是这样吧。”
　　仆人们脸色发白。
　　“抱歉，还有一些事物需要阿妮妲公主过目，还请各位允许我借走公主片刻。”
　　内侍官彬彬有礼地强调了公主二字。
　　“当、当然。”

　　阿妮妲跟随乌尔苏快步离去了。
　　“谢谢您，我……”阿妮妲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启齿。“我没有做那些事。”她慌不择言。
　　“我当然知道。”乌尔苏声音低沉。“这宫殿里一个月的流言加起来，能吹干砂之国所有的沙粒。如果我不懂的分辨，恐怕见不到您就是一个死人了。更何况。”乌尔苏为阿妮妲细致抚平外衣的褶皱。“我相信您，与那些无关。”
　　阿妮妲眼圈泛红，更加楚楚动人。得到乌尔苏的亲口肯定，竟比想象中的更令她快慰。仿佛不止是心口的石头落了地，而是轻轻在她的胸口撞了一下。
　　“那么，您找我是……”
　　乌尔苏无可奈何地笑了。“能有什么事，只是请您品尝一下特产的热茶和甜点，忘记那些不愉快吧。”
　　阿妮妲接过精致的琉璃杯盏，那种温热令事态向不可控制的方向无限下滑。她身怀使命，孤注一掷而来，可是正如那奇妙的乐伶所说，那不过是她滑稽的自我安慰罢了。腐朽的王国里，没有什么在等待她拯救。
　　“那个……我想问，大神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她小口啜饮着热茶。
　　乌尔苏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
　　“殿下，我……”他似乎有些为难。“我能够信任您么？”
　　“当然。”阿妮妲诚挚地望着内侍官深狭的眼。“整个砂之国，没有人比您更让我信任了。”
　　“很抱歉让您遭受了这些。”乌尔苏低沉地说。“但凡有可能，我并不想让您的眼睛蒙上任何忧虑。”
　　高大的男子低头，亲吻公主的手背。他的动作很标准，吻也在一切变得暧昧之前飞走了。于是无可指摘。

　　“如您所见，这是一个被诅咒的王庭。从前几代开始，砂之国的国王就痴迷于秘法，试图召唤恶魔。而先王确实成功了。”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恶魔。”
　　“当然。而且那恶魔十分邪恶，十分狡猾，也十分厉害。谁能满足它的条件，它就会满足对方的心愿。于是先王诅咒敌国，统筹砂之国各方势力，还预测了农业的收成。”
　　“听起来……也不是很糟糕。”
　　“对于一个国王来说，不是。但是对于人民来说……使用那种魔力需要很多祭品。一开始人们理解这种牺牲，但是后来，国王日渐老迈，他一心所想就是延长自己的寿命。”
　　“这……也可以？”
　　“很有可能。他变得昏庸、固执，荒废政事，却消耗了更多祭品。并且因为恶魔的契约，没有人能够阻止这些。”
　　“可先王仍然去世了。”
　　“没错。先王活了96年，远超其他皇族。相传他去世那一年，正是恶魔契约结束的时候。恶魔或许终于厌倦了他，签订了新的契约，也就是当今的陛下。”
　　想起那昏暗的禁区和缄默的仆从，阿妮妲不知道应当相信什么。毕竟恶魔邪恶又狡诈。就算它们本性并非如此，人的生命对于它们来说也只是筹码。
　　这种认知，比单纯的邪恶更可怕。
　　“我从先王时期就开始侍奉，知道当今陛下的本性并非如此。”乌尔苏直直地站着，像是这王宫里最后一道诚挚的标杆。虽然诚挚是这里最不需要的东西。“陛下并不是有力的继任者，他的登基是政变后的偶然。陛下比其他高贵出身的皇族更聪敏，可恶魔契约也改变了他的性情。他已经笃信，那魔力是唯一能巩固他权力的事物，对其他的谏言漠不关心。阿妮妲，这种悲剧我看得太多了。”
　　乌尔苏有些悲伤。
　　“如果不能让陛下清醒过来，摆脱恶魔的控制。那么就算您……能成为这宫廷的女主人，也无济于事。”乌尔苏低下头。“很抱歉要这样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当今的陛下只重视祭祀，哪怕是为了誓约的王后，也不会同意出兵援助的。”
　　阿妮妲咬着嘴唇。“王后”这个目标如今听起来不仅遥远，还让她难捱，特别是从乌尔苏的口中说出。
　　乌尔苏似乎也轻微地皱了下眉，仿佛这个词是什么苦涩的东西。阿妮妲怕那是错觉，又怕是真的，不敢再看。

　　阿妮妲想要相信乌尔苏的话，又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悲哀。乌尔苏将她送到宫门，正要作别，忽然有其他的传令官匆匆赶来。
　　“乌尔苏大人，公主殿下。”传令官向他们行礼。“陛下有令，召见银金公主。”

　　砂之诺·七
　　阿妮妲走到中庭的王帐前时，仍有些难以置信。
　　“是陛下想到了什么新的活动吗？”
　　“回殿下，并不是。”
　　受召的只有她一人。似乎是王宫的主人一时兴起。同时在场的只有那些时刻寻找欢愉的美人侍妾们，和高明的乐者。
　　而那主人依然在层层纱帐和美人笑语里醉卧，令人看不真切。
　　阿妮妲行了礼，但没有人留意她，只当她是一截乏味的柱子。滑稽的舞者在中庭表演，引得众人捧腹大笑。内海的鲜鱼，时令的甜果与佳酿如流水一样递上来，再被贵人们大肆浪费在金银线编织的地毯上。
　　可她的祖国即将罹受战祸。阿妮妲紧紧攥着手。哪有什么共同的宿命可言？这命运是如此不公平。
　　如云的繁荣笼罩着宴会，也增添她的苦闷。有时她瞧着高座上相拥的美人和王公们，竟也觉得他们的笑容是苦闷，他们的放纵是苦闷。世人用力活在自我的苦闷里，并且编织着自缚的幻觉。
　　哦，这王庭中有人和她说过，一切真实都是幻觉。唯有美不是。那人清醒得简直像一个智者。
　　高座上的帘幕却随着人体扭动而飘动。醉醺醺的人体毫无生气地堆叠着。中心的尊贵主人摇晃金酒杯。漂亮的男孩女孩围绕着他，亲吻他的手指和足背，痴痴地乞求着垂怜。国王却看乏了，提起一杯葡萄酒洒向地面。“这是赏赐你们的。”
　　那些惹人怜爱的痴儿们立刻伏在地面。可酒液很快渗了下去。他们便伸手挖掘，争相将湿润的泥土送入口中咽下。
　　国王纵声大笑了起来。
　　阿妮妲几乎想要逃跑。如果这人是她未来的伴侣，将比国内那些老腐朽更恐怖；唯一的区别是，这可怖的君王竟还坐拥许多仰慕，简直荒谬之极。
　　“那是谁。”半醉的主人终于看见了格格不入的阿妮妲。他的音色被美酒和美人摇摇欲坠的□□稀释了，在阿妮妲的耳廓里隆隆作响。“那样皱着一张脸，全王宫的蜂蜜都盖不住的苦味。”
　　醉鬼们吃吃地笑着附和。
　　“陛下。”阿妮妲走上前，用她最体面的姿态行礼。“是您召唤我来的。”
　　“哦，是么。”国王随意踢开脚边的侍妾，只为换个姿势。“我想起来了，你说你有一件东西要献给我，那就是你的忠诚。”
　　侍妾和贵族们又发出更开怀的笑声和喝彩。
　　“是的，陛下。”
　　“真有意思，忠诚。”国王喃喃自语。“真是久违的词汇，连最古板的戏剧都不爱这个主题了。让我想一想，你的忠诚有什么用呢？”
　　“尊贵的主人，我是诺伊索斯之孙，晨曦女神的后人。我会为您祈祷，爱护您的子民和国度，犹如爱护我的家人……”
　　醉眼朦胧的国王笑着打断她。
　　“天哪，你真是一位真正的公主，像你这样单纯的人活到这么个年纪，我真是很久没见过了。看来你是真的爱护你的家人。”
　　“是的，陛下。”阿妮妲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她想起了自己幸福但远去的童年。“我热爱我的家人，他们无微不至地——”
　　“那可真是令人感动。”国王陡然打断她。他的声音里蕴含了一丝阴暗的炫耀。“可你知道我的家人对我做了什么，以及我对我的家人做了什么吗？我的父王杀死了绝大多数的兄弟和儿女，而我杀死了他和剩下的那些。这就是为什么，现在我可以站在这里。”
　　阿妮妲感到天崩地裂。
　　原来她一开始寄予希望的东西，就是建立在流沙上的。她并不害怕牺牲，但可怕的是，她的牺牲毫无意义，还赔上了尊严和信念。连累祖先的威名一起被这些恶魔的仆从践踏。
　　“但你许诺给我忠诚。”国王玩味地看着她。“那可真是稀罕啊。”

　　阿妮妲失魂落魄地从那糜烂的宴会走出来。孤零零地。没有人关照也没有人阻拦。整个华丽的王宫都散发着可怕的颓废，待得久了，要么与之同化，要么与之沉沦。
　　沙漏之庭是她能想到最安静的地方。她决定偷偷哭一场。
　　红色蔷薇，不知疲倦地怒放着。
　　“是你啊，晨曦之女。”
　　那令人倾倒迷醉的乐伶从花木掩映中出现，还伴随着醺然的酒气。
　　阿妮妲仿佛被针刺到。“你也去了那个宴会？”
　　“那种无聊的宴会。”乐伶冷笑。“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群无聊至极的人。”
　　“可他们拥有权力。”阿妮妲木然望着乐伶蜿蜒的黑发，感觉有什么在自己眼中燃烧。“拥有权力，就肆意贬低嘲笑，冷漠，掠夺。那是一群魔鬼的仆人！”
　　“魔鬼的仆人……”乐伶咀嚼着这个头衔，古怪地笑了一声。
　　“他们没有人性，就算我真的能够联姻，也没有人能帮助我吧。”
　　“恐怕是的。”乐伶带着旁观者的冷酷和犀利说。“这里没有人关心他人的命运。”
　　“命运……”阿妮妲长叹一声。“我还向他许诺忠诚。”
　　“忠诚？难道你会用身体忠于他么？”
　　阿妮妲想到那些吞咽泥土的美人，颤抖了。只要一个命令，那些美人都能化为撕咬的野狗。
　　“还是说，你会用心灵……忠于他呢？”
　　“不，不……”阿妮妲眼前浮现乌尔苏的关切，萨迪斯几天几夜的赶路，甚至这个乐伶无情的讽刺，和神官仆人摊开的掌心……“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比他值得交付真心，哪怕是这禁区里的大神官，都比他更懂得怜悯……”
　　“呵呵呵……”乐伶仿佛听到绝顶的喜剧，忍不住笑出声。“那么，愿你也得到他的怜悯！”
　　阿妮妲听着讽刺，终于有些醒神。“啊，不行，不行，我是许诺过的。我不能……我不能违背我的语言。不然和魔鬼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呢？”乐伶捻动琴弦，空气随着他的弹奏又流动活络起来。“你是晨曦之女，是纯洁无瑕的王女，拥有女神的庇护，又何必畏惧魔鬼的仆人？”
　　“我……”
　　“让我猜猜，你向每个人哭诉你的困境和厄运，但是你做过什么呢？你用你的身体去迎合过谁么？你用你的牙齿去反抗过谁么？你有任何一丝胆量，向这些侮辱过你的人复仇，让他们血债血偿么？”
　　“我……”阿妮妲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若非如此，你就不会逃来这里。你的忠诚，就是无所作为。”
　　变幻莫测的曲调在沙漏之庭的廊柱之间回荡，和那演奏者本身一样充满怂恿和蛊惑。
　　“憎恶吧。”乐伶流丽地拂弦。“憎恶命运施舍你，又夺走你的一切吧。”

　　银金之冠·八
　　使团的侍从都已经睡下。夜很深了。
　　阿妮妲公主走出下榻处。砂之国清凉的月色照耀她的周身。她从贴身的锦袋里取出一个古朴的银质王冠。
　　阿妮妲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乐伶的话语仿佛一条黑蛇，缠绕着复仇之火，令她夜不能眠。
　　小银冠在月色下安详地闪烁。
　　这是她最后的底牌，晨曦女神神庙的圣物，晨曦之冠。作为传说的女神后人，她拥有一次誓言的机会。她以为这可以保护自己免于厄运。可现在她明白了，从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厄运就选中了她。
　　“原本，我应当在婚礼上为对方带上你，亲吻对方，使之免受一切邪祟侵扰……”
　　“公主殿下！”
　　尾随的萨迪斯慌慌张张地冒出头。“您……您不能这样！这是神庙代代相传的圣物，绝不可以交给魔鬼的仆人！”
　　阿妮妲眼睫闪动，有陌生的情绪在里面晃动。
　　“萨迪斯，谢谢你为了我赶来。”阿妮妲淡淡地说。“你在沙漠里骑行了几天几夜，我却觉得是理所当然。”
　　“殿下，您无需愧疚，这确实是理所当然的。”少年祭司缓缓对她半跪。“当年如果不是您的旨意，我可能就被处死了。我的生命，我的一切都是属于您的。为您，我可以做任何事。”
　　夜晚的细沙拂动他们足面。
　　“殿下，离开这里吧。留下也无济于事。女神会宽恕你，并且惩戒那些罪人的。”少年人眼神坚定地仰望他。“您不必担心，只要您需要，我可以去刺杀那些邪恶之人。”
　　可是太迟了。阿妮妲知道自己已经卷入了那个泥潭。她失去了抽身离开的机会。
　　“殿下，作为晨曦女神的祭司，我也带出了黎明之剑。”
　　“……不行，你不能冒险。”阿妮妲思量了一番。“我是无法逃脱的。等神庙的消息传出来，所有人都会知道我身负晨曦之冠。我将无处可去。我们是黎明的儿女，不能屈服于黑暗。”

　　*
　　国王依旧时常召她参加那些宴会，却不与她交谈。渐渐地，这件事也在公主们之间传开了。
　　可笑的是，真有许多公主爱上了这个暴君。当然她们爱的是他的疆域，他的霸权，以及宫廷流水的奢华。阿妮妲获得国王青睐的传言，比之前的留言更致命。
　　只有阿妮妲知道，国王对她并无兴趣，只把她当做一个木讷的摆设。就像一个蹩脚的凳子，来衬托宴会的完美。但阿妮妲耳濡目染，渐渐也了解了这些贵人的行事。原本她自视清高，现在她知道，贵族的清高，底下都是一样腐烂的东西。
　　国王的脾气日渐捉摸不定，动辄施暴或豪赌。乌尔苏偷偷告诉她，那是因为恶魔契约的时间快到了。
　　“我记得那个日子。九年前的一个满月之夜，先王死在内廷里。数一数，等到十天后，就刚好十年。”
　　“那也是他宣告王后的日子。”阿妮妲依偎着乌尔苏。她不知道是否也有其他贵女这样躺过他宽阔温暖的胸膛。
　　那胸膛果然起伏了一下。“亲爱的殿下，请不要这样折磨我这个可怜人。”
　　“可怜人？”阿妮妲轻轻一笑。“哪有可怜人，敢这样对待主君未来的妻子呢。”
　　乌尔苏和阿妮妲就在芭蕉叶丛后。他知道很多宫廷的秘密，自然也知道哪里更适合秘密。阿妮妲秀美的指尖，在他□□的上身打着圈。
　　乌尔苏低头，用嘴唇追吻她的手指。“我已是您的俘虏，却不能光明地拥有您，难道我不是世上最可怜的人么？”
　　“那么告诉我，你忠于谁呢？”阿妮妲俯身看向他深邃的面孔。“那荒唐的君主？这个王庭？还是这个国家？”
　　乌尔苏亲吻阿妮妲垂落的长发。“我忠于胜者。”
　　“原来正直的乌尔苏大人，也如此懂得权衡。”
　　乌尔苏并不否认，他环住阿妮妲纤细的腰肢。他们在婆娑摇曳的阴影里凝视对方的眼神。“胜者才可以拥有一切。我亲爱的女神，请带给我胜利吧。”

　　*
　　十日后的满月祭典，将是国王力量最虚弱的时候。
　　“阿妮妲，这太危险了，我不希望你牵涉其中。”乌尔苏穿齐衣物，恢复了平日的自持和理性。“我会找到铲除暴君的办法。那时，再没有人能阻挡我们。”
　　“你不可能铲除那个暴君，除非能控制那个恶魔。”阿妮妲并不甘于躲在幕后。她深刻地记得那些灰袍的仆从。“如果恶魔的力量是真的，他无所不知，恐怕对我们现在的密谋也一清二楚。”
　　“我们可以下毒。那个恶魔不是万能的。大神官从不跨出禁区一步。”
　　“但他一定会参加国王的婚礼。那暴君对他言听计从，肯定会由他来主持。”阿妮妲深吸了一口气。“乌尔苏，我拥有黎明女神的银冠，恶魔无法伤害我。我想满月祭典，将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乌尔苏褐色的眼神流转着。从贫民窟到事务所，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新的起点。他像秃鹫一样高高盘旋于残局之上，顺手衔取最合适的利益。
　　那必须非常，非常地耐心。但是耐心总有巨大的回报。
　　“哦，不。”乌尔苏别过头去。“你别想说服我。为了站在满月祭典和国王的旁边，你必须是王后才行。阿妮妲，我以为宫中的流言是假的！”
　　“乌尔苏！”阿妮妲捧起他的脸颊。“你说过，你会相信我！”
　　“但我没有办法相信自己。”乌尔苏刻意不看她。“我只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内侍官。能够在这宫廷里仰望你，就是我最大的幸运。”
　　阿妮妲的心里爱怜又酸涩。“那不算什么。你就是我心里最高贵的人。如果我们成功了，我会是你的王后。再没有人蔑视你。”
　　乌尔苏扣住她的手腕，轻轻放下。“我的事并不重要。届时，您将成为砂之国尊贵的女主人，就可以完成你的夙愿，拯救祖国了。”
　　“是的。”百合花一样的阿妮妲用力抓住乌尔苏的衣袖，几乎要抓出褶皱。“为了这个结局，我必须与魔鬼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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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