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殇若水

81、番外一：颜怀曲

　　它是一团雾气。
　　出生就没有自己躯壳的一团雾气。
　　它不知道它要做什么，在这广袤的丹萨斯森林，它不过是一个弱小的魔物罢了。
　　但它知道自己从那里诞生。
　　人们的一切负面情绪让它成型，不会有人没有负面情绪，所以他永远都会存在。
　　它是肮脏的，卑贱的，污秽的化身。
　　就连丹萨斯森林这个魔物集聚的地方，都没有它的一席之地。
　　它太弱小了，在这里根本无法存活。
　　“其实人类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坏，他们中还是有好人的。”一只鹿卧在它身边跟他说，鹿在这片森林里也不算强大的存在，但它好歹有自保的能力。
　　它是在森林中部看到鹿的，然后他俩就成为了朋友。
　　话说回来，魔物之间有友谊吗？
　　它不知道，但它知道跟在鹿身边很有安全感。
　　鹿比他强大，而且很照顾他，经常保护它，让它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暖。
　　鹿知识渊博，经常跟它说上界的事情。
　　“光明神跟黑暗神是死对头吗？”听见黑暗神被光明神杀死，它震惊了，原来神明之间也跟他们魔物与人类之间是一样的吗？
　　鹿摇摇头，轻轻用鹿角蹭了蹭它的“身体”，鹿角长得很奇怪，但都是魔物，奇怪点反而显得很正常。
　　“不是的。他们不是死对头，他们是兄弟。”
　　它怎么也想不到那两位居然是兄弟，可他们不是不合吗？还经常打架，跟它所知道的兄弟情完全不一样！
　　“他们是亲兄弟，但因为神位和各自理念的不同，产生了隔阂，最后慢慢决裂。”鹿叹了口气，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树叶。
　　它很喜欢缠着鹿，希望它多跟自己说一些故事，尤其是关于黑暗神的故事，跟别人说的残暴不仁不同，鹿口中的黑暗神是一名淡泊的神明，他从来不争不抢，简直不像一位神明。
　　感觉很奇妙啊。它这么想着，好像见黑暗神一面啊。
　　可惜，鹿说黑暗神已经陨落，它怎么也不可能见到了。
　　它惋惜的飘到鹿的角上，就这么静静地待着。
　　它本想一直就这么跟鹿待下去，可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天，它正在树上打盹，突然看见鹿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大半个身躯占满了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你怎么了？”它着急的询问，想去帮助鹿，可它自己的能量少的可怜，不一会儿，鹿就已经奄奄一息。
　　“别救我了，生死有命。我活不了了。”鹿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它不行，它扑到鹿面前，慌张的乱飘：“不！一定有办法救你！一定有！”
　　“不用救我了。”鹿歪头哄着它：“来，靠到我的角上。”
　　它不明所以的飘过去，紧接着，只见那对角上绽放出灿烂的光芒，瞬间将它们笼罩。
　　它恢复意识后，看到的是身边鹿冰冷的尸体，它克制不住自己，无助的哭着，突然间摸到自己头顶有一对角。
　　是鹿的角。
　　紧接着，它发现自己居然成了人形，虽然依旧是雾的模样，但是个人形。
　　是鹿将它的所有能量都给了它，是它给了自己活下去的希望。
　　它擦干泪水，学着自己曾经见过的，在树下刨了个坑，埋葬了鹿的尸体，又立了块碑。
　　它不知道鹿的名字，只好写下挚友鹿妖之墓几个字，写的歪歪扭扭，但看起来像模像样。
　　它开始在森林里飘荡，有了力量之后它可以应付很多魔物，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
　　但它还是喜欢自己一团雾气的样子。
　　直到有一天，一个小孩闯进了这里。
　　那个孩子看起来可可爱爱的，虽然身上有光明的力量，但它却发现他身上有黑暗的力量，看上去很奇怪。
　　是一个矛盾综合体。
　　“你好啊。”小小的姬景摸了摸飘到他身边的雾气，没有害怕，只觉得有趣极了：“你是魔物吗？你伤过人吗？”
　　它怎么可能会去伤人，于是它果断摇了摇“头”，姬景见状很是惊喜：“你好可爱啊。”
　　一团雾气有什么可爱的？它不屑的想着，却反复看着姬景的脸蛋。
　　这个人类好可爱，它好喜欢……
　　想什么呢！他是圣骑士啊！是自己的敌人啊！怎么可以去喜欢敌人！
　　等姬景走了，它还在原地纠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敌人。
　　下一次看到姬景，是十来年后了。
　　原先的小孩子已经长大成人，越发俊美非凡，它看着姬景进了森林，救出了误闯进来的小公主，心中很不是滋味。
　　但姬景很快就注意到了它，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它飘过去，蹭了蹭姬景的指尖。
　　“这么多年了，看来你过得还不错。害过人吗？”不愧是圣骑士，一上来就问这个，它依旧摇了摇“头”，它对害人没有兴趣。
　　姬景满意的点点头，又摸了它一阵后便带着公主离开。
　　听说勇者最后会跟公主在一起。它飘在原地，悲哀的想着，他们肯定会很幸福，自己永远只能做个旁观者。
　　太伤魔心了。
　　直到几天后，它听见森林外部传来的消息，说姬景被魔气污染成为魔物，即将被施以火刑。
　　他怎么可能成为魔物？这群人类天天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它深感不妙，顿时冲了出去，它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到了现场，火焰已经开始吞噬那人了。
　　它看着它心中风光霁月的人此刻被所有人唾骂，原本意气风发的人此刻就是阶下囚，他的力量完全消失了，就是一个普通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它想着，突然注意到了一旁的骑士。
　　那个人与姬景有几分相似，此时身上的能量多到要溢出来。
　　该不会是这人夺走了姬景的能量反过来污蔑他的吧？
　　没有人会相信魔物的话。
　　它不再多想，一股脑的冲过去，被光明力量烫的差点消散。
　　不行，它要救他……一定要救他。
　　他没有错……他没有错……他无罪……
　　被圣火灼伤的痛苦已经比不上内心的痛苦，它抬头，发现姬景已经注意到了它。
　　“你……相信……我……吗？”
　　他的声音好沙哑！它慌忙点头，它一直都是相信他的，他人那么好，从来不乱杀魔物……
　　可为什么别人不相信他？
　　“相信……”声音戛然而止，它下意识化为人形，朝他伸出双手。
　　却只接住了一颗心脏。
　　那是一颗鲜红的，还在跳动的心脏，在它手里，一寸寸化为岩石。
　　而姬景，已然被火焰吞噬殆尽。
　　它不敢多留，生怕姬乘一剑将它杀了，连忙以最快速度赶回森林。
　　但姬乘好像对它并不在意，左右不过一个魔物，怎么可能对他构成威胁？
　　它捧着那颗冷硬的心脏，一路狂奔，竟直接冲入森林内部。
　　看着那漆黑的池塘，它毫不犹豫跨了进去，然后爬到那块石头上。
　　这样，那家伙就不会赶来了吧。
　　它喘了声气，然后开始打量手中的心脏。
　　他为什么要给它这个？一颗对人类已然冷硬的心脏？
　　它疑惑了半天，决定将这颗心脏放进自己身体里，毕竟这样最安全。
　　指不定那个人还能复活呢。
　　但怎么想都是不可能，它刚将那颗心脏放进自己雾气凝聚成的身体里时，那颗心脏就自发与它的心脏融合。
　　无数记忆伴随着迸发的能量一起将它包裹。
　　它错愕的看着恢宏的九天之上，那一身黑袍的男人。
　　那个人是姬景。
　　它看了他的诞生，他的成长，看他跟弟弟因为意见不和而分道扬镳，看他最后被姬乘一剑刺死，就此陨落。
　　他甚至没有反抗。
　　这还不是最让它震撼的，它看着神明在凡间不断转世，而他的弟弟不断前来斩杀他的转世。
　　最近的一次，它看着神明转生成了一只鹿。
　　是它的挚友……
　　它坐在石头上，呆呆的看着那数万年的记忆。
　　此刻，外界一片烽火狼烟，姬乘已经扰的天下大乱，整个世界都失去了秩序。
　　他甚至斩杀了他作为神明时的部下，整个世界陷入混乱。
　　最后天道秩序彻底忍不住了，它扭转了时光，让整个世界重归至几十年前。
　　唯独，对丹萨斯森林无效，它是神明遗骸所化，无法被逆转。
　　它此刻已经看完了神明的记忆，黑雾从身上散去，彻底脱变成了人类。
　　那是神明给予他的能量，那是神明给予祂的馈赠。
　　那是神明对祂的怜爱。
　　祂眨眨眼，不知为何，一滴泪水顺着白皙的脸颊滑下。
　　祂就这么静静地坐在石头上，手中幻化出那颗心脏的模样，眷恋的摩挲着。
　　那是祂的神明，那是祂温柔的神明。
　　这一次，祂一定会拯救他。
　　几年后，一个小孩子闯进了森林。
　　他被鸟雀吸引，往森林内部走去，好奇的打量着这片对他而言陌生的地方。
　　最后，他进入了森林内部，靠近了，看见了那个坐在石头上俊美的魔物。
　　祂也看见了小孩，朝他微微一笑。
　　祂看着小孩看着他，犹豫了半天开口问道：“你好，我叫姬景，请问……你是谁？”
　　“我没有自己的名字……”
　　“……”
　　“颜怀曲。”祂看见小孩眼睛一亮，随即激动的开口：“你叫颜怀曲好不好？”
　　一切的脱变，从这一刻开始。
　　他朝着姬景轻笑，语气温柔：“好。”
　　从今往后，他也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神明赐予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