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留人》文盲日记

4、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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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冬天来得很早，也来得异常寒冷。
　　冬至夜里寒风卷过的几片零星雪瓣，飘到早上竟然已经成了鹅毛。街上的干枯枝桠被镀上一层柔软的白，风一吹，雪花伴着尚未脱落的枯叶，飘飘荡荡，依依而飞。

　　房间里厚重的青绿色窗帘紧紧并着，窗外的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池南侧躺在床的对角线上，两条长腿骑跨着卷成一团的被子。头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枕头，脸朝下埋在棉柔的床单里睡得昏天黑地。

　　“亲爱的～怎么还不起床？再不起来的话……不如我们再继续一起睡一会儿？”
　　这是池南给粉丝录的起床铃声，助理侯宸第一次听到他用做自己起床铃时都惊呆了，感叹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自恋之人。
　　池南当时一边刷着牙，一边毫不在意口中的牙膏沫四下飞溅，含含糊糊地说：“日（你）懂蛇（什）么，我每赤（次）听都觉得超恶心，一恶心宙（就）清醒了！”

　　恶心的起床铃又在空荡静谧的房间里重播了一次，池南才终于将自己的头从深陷的床单里拔出来，迷迷糊糊摸到了床头的手机。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被忽然亮起的屏幕刺激得眨出些生理性的泪水，池南胡乱揉了揉，视线透过夹杂在长长睫毛上的眼泪，看向屏幕上的时间——8:32。

　　下面还有几条七点左右时林沭发给他的微信：
　　别忘了十点的围读会。
　　好几个影视界的前辈都会去，多听多学少说话。
　　刘导是我老朋友了，多跟着他，他会照顾你的。
　　要是迟到你就死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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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南被最后那个硕大的叹号吓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左脚踩着右脚跟冲进了洗手间。
　　反正只是围读会，也不用做造型。他从沙发上随便抄起一件不知道多久没洗的白色高领毛衣，七扭八扭套上条浅色牛仔裤，匆匆忙忙下楼开车向围读会的地点赶去。

　　Santos坐落在冀城城郊一片僻静的艺术区里，在各种五彩斑斓装饰怪异的商铺或工作室中，这家咖啡厅简约安静地存在于角落里。
　　池南开车逆着早高峰一路疾驰，终于在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时赶到了艺术区。却因为Santos太没有存在感，兜兜转转十多分钟才踏进店门。

　　池南裹着米白色的羽绒服，柔顺的头发上挂着好几片雪花。一进门，来不及整顿自己，赶忙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对这里不太熟悉，找了好久……”
　　“没事儿，陌北这地儿确实不太好找，还有几个演员没到呢。池南是吧？过来坐！”
　　头顶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池南抬头望去，是之前林沭给他看过照片的刘申——《不可追》剧组的总导演。

　　刘申剪着干净利落的寸头，身上穿着墨蓝色的针织线衣，配一条西装面料的长裤，乍一看倒像是个在机关单位上班的中年领导。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穿着打扮没有半丝艺术气息的人，其指导的文艺片电影获得了全球级的艺术片门类奖项。这次的《不可追》，也是他时隔多年之后再次涉足电视剧。
　　令他做出大胆改变的原因，就是司陌北。

　　据坊间传言，刘申曾经多次邀约司陌北为他的新电影写剧本，但是均被拒绝。
　　在现在影视界的运作模式下，顶级出色的编剧是有权利选择导演的。司陌北也有几个固定合作的导演，因此刘申认为司陌北是不信任自己的能力，便动用多方关系买到了《不可追》的制作权。
　　池南在第一次听见这个小道消息的时候，默默为刘申掬了把泪。感觉他和林沭一样，被司陌北之前的成绩给迷惑了，千方百计就只买到这种水平的剧本，只怕之前在文艺片领域积攒的声誉也要被消耗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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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小池，给你介绍一下啊，这位是咱们这部剧的编剧——司陌北。陌北，这是出演季言的池南。”
　　看来刘申在看完剧本后，也没有产生自己被骗了的想法，仍旧在热情地向池南介绍着司陌北。
　　池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长桌左侧靠里的角落坐着一个身型挺拔的男人。眉峰锐利，眼角上挑，略显凌厉。却又被随意搭在高挺鼻梁上无框眼镜遮去了一丝锋芒，银边镜腿散发着清冷的气息。

　　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白金色西装，留着长及脖颈的头发，两鬓的碎发凌乱却不失美感，线条顺滑的脖颈两侧还有几缕因为低头而不小心跑到前面来的微翘细发。
　　反观池南——长过睫毛的刘海软趴趴地搭在额前，上唇边还有因为匆忙没刮干净的胡茬，衣服上的每一处皱褶都清晰可见。与眼前男人的精致装束相比，池南这个男主角反倒更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工作人员。

　　听到自己的名字，始终低头搅拌咖啡的司陌北终于抬起头来。
　　池南这才真正看清他的眼睛，饱满的轮廓包裹着浅淡到几乎透明的灰色瞳孔。
　　看着也不像是混血啊，怎么眼睛是这个颜色的？
　　池南暗暗想着，就听司陌北忽然开口，清凌凌的声线给周身又增添了些冷淡，吐出来的词也没什么温度，“你好。”
　　池南眨了眨眼，条件反射般回道：“哦，你好。”

　　刘申之前似乎已经与司陌北接触过几次，对他的冷淡熟视无睹，转而向池南介绍起在场的其他几位演员来。
　　饰演女主角吴梧的演员名叫白卉宁，保养得非常好，二十七岁演起十七岁的高中生来毫无违和感。她本人也没什么架子，笑眯眯地跟池南打了声招呼，“以后多多关照咯。”
　　池南也客气地回道：“您是前辈，我还得多向您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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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等了十多分钟，其他几位饰演长辈的演员才陆陆续续到场。
　　饰演季言妈妈的胡洁曾经在影视界也算是女主专业户，只是年纪实在撑不住，才退而演起了妈妈辈的角色。
　　她带着一阵寒风雪片快步踏进门来，抖了抖身上的皮草短款披肩，面露愠色，“这地方也太难找了，艺术区还不让进车，下着雪转了好久才看见门口，这咖啡馆不做生意的吗？”

　　刘申之前与胡洁有过合作，见状便笑着上前打圆场，“哎哟对不住了胡老师，陌北在这的二楼办公，我为了不耽误他写剧本，才将围读会地点定在这儿的，您别怪罪啊。”
　　胡洁在娱乐圈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早就过了仗着资历明目张胆耍大牌的年纪，因此也只是随意抱怨几句后便顺着刘申的台阶消了气，“刘导您客气了，咱们做演员的当然是去哪都得随叫随到。今儿我来晚了，给大家陪个不是。”
　　“我们也都是刚到！”刘申笑呵呵地说：“那您入座，咱们这就开始围读吧？”

　　虽然之前已经有了不少拍摄经历，但专业性质的围读会池南还是第一次参加。
　　他谨慎地遵循着林沭的教诲，多听多学。认真观察别人读剧本时的状态，到自己的时候也尽量投入感情的去背台词。
　　没错，是背。
　　拿到剧本之后的两天里，池南就已经背过了剧本全部的内容。不仅是自己的部分，连别人的情节他也都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

　　其实在之前的几次拍摄中，他也做到了这种程度。
　　但是很多时候，努力会成为一种反向的衬托。如果不努力，面对失败还可以找借口说是因为自己没有尽全力。但如果真正拼尽全力去做了，那随之而来的失败就成了“无能”两个字的具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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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言，真的很谢谢你愿意帮我补课，但是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以后……你还是不要来了。”
　　白卉宁声音带着些哽咽，眼中氤氲着水汽。
　　“以后照常。”池南面无表情。

　　剧本围读的最后两句台词结束。
　　随之而来的是长达一分钟的沉默。
　　刘申的杯子早就空了，可他还是装模作样端起来喝了一口，似乎是在掩饰某种尴尬的情绪。

　　商业电视剧与文艺电影不同，其对于制作资金的依赖程度要高得多。这也就导致刘申这个总导演在选角一事上并没有自主决定权。多方资本与关系的博弈之后，林沭凭借曾经与文氏集团——《不可追》主投资方的利益往来，成功将池南送进了剧组。
　　刘申在围读会之前已经大致了解过池南的表演水平，但是了解是一回事，亲自感受到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清了清嗓子，终于组织好了措辞。以期既能指出池南的问题，又不会还没开拍就打击他的自信心。
　　“小池啊，你可能对围读会还不够了解。虽然说咱们主要是熟悉剧本，但是在念台词的时候还是要代入人物感情的。”
　　围读会持续了三个小时，池南作为男主角台词虽然不多，但是一刻也不敢松懈。
　　现在正口干舌燥，被导演点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喝水，只好忍着喉咙地干渴，回道：“不好意思刘导，我是觉得季言的人设是高冷学霸，所以台词中的感情少了一些。”

　　刘申还没有开口，池南对面的白卉宁先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她歪着头，少女感十足，打趣地说道：“小池，这年头要是还把高冷演成面瘫，可是会被人骂的哦。”
　　池南这一年也上了不少表演课，怎么会不知道白卉宁的意思。可是没有天份的人，即使知道这二者是有区别的，真正表演中却根本无法区分开来。
　　因此他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说：“白老师说得是，我会努力改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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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逐渐变得清明的天空隐约间再次飘起细微的雪花。还不到下午三点，阴郁的天色就仿佛被人用墨浸过一般。
　　池南坐在司陌北的斜侧，距离很近，因此整个下午都被他面前的咖啡香气环绕着。这个咖啡的味道与池南之前喝过的都不太一样，酸涩中带着些酒精的苦感，香气却莫名地勾人。

　　司陌北端起乳白色陶瓷杯，将杯中最后一口咖啡饮尽。
　　在众人沉默的间隙，忽然开口说道：“如果你遇见像季言一样完美的人，是会靠近他，还是远离他？”

　　众人的目光先是集中到司陌北身上，随后又顺着他的视线转移到了池南。
　　池南就像中学时候忽然被老师点名提问的学生一样，略带慌张地左右看了看，还好理智尚存，没有马上起立回答问题。
　　司陌北的问题也不像数学题那么难答，池南思索一下，回道：“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和他保持距离吧。”
　　池南在上学时候的成绩一直在班里中下游徘徊，那时的他与始终占据前几名的学霸之间仿佛隔着看不见的屏障。倒也不是自己刻意去拉开距离，只是不知不觉间学习在同一个教室的一群人就被划分到了不同的世界里。

　　得到回答后，司陌北站起身来。
　　三个小时静坐，他身上的西装竟然连一个褶皱都没有。
　　池南因此走了下神，再集中注意力时发现司陌北已经站在了自己侧后方。
　　他转过身仰头与对方对视，司陌北清淡的语气中夹杂着咖啡馥郁的香味。

　　他听见他说：“所以，季言的性格不是高冷，是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