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攻略一个冰山雌虫》月色泠泠

27、第 27 章

　　镜湖三百里，菡萏发荷花。

　　层层叠叠的荷叶蔓延到了天际，青色、碧色、妃色，色色分明，调出了一幅明丽的写意山水画。
　　他的小舟泛在湖上，像摩西一样分开了这片绿色的海。船工的草帽反射着灼灼的日光，砰砰跳进的莲藕承载着收获的喜悦。
　　他不常回到这里，但每每回了，便心安了、踏实了。这里就是名叫故乡的地方。

　　他常年西装革履，驻扎在飞机上。他透过飞机的舷窗，也浏览了不少人间的风景。
　　万里冰封的雪山，一望无涯的平原，华灯溢彩的城市……
　　他忙忙碌碌、步履匆匆，朝着俗世的目标不断攀援，原以为自己能一往无前，却被半路杀出的病魔绊住了脚步。
　　他的前半生，就终止在冰冷的冬眠舱合上的那一刻。

　　等他再次睁眼，已经是地球历公元４３８５年。沧海桑田。
　　而他变成了外星侵略者的一员——一个雌虫维修工。
　　他珍惜自己的新生，如履薄冰地经营着这个身份。
　　他的维修工生活持续了半年，某一天这群原本只是勘探测量的外星人突然戒严了。地球早不是他记忆里的地球，人类锐减，活动范围缩小到曾经的十分之一，他想不出地球上有什么能威胁到虫族的东西。

　　直到他被派往了一处旧世界遗址，他认出来，那就是人类的他躺了千年的地方——冬眠基地。
　　虫族把所有仍运行的冬眠舱聚集到了一起，另一边对阵的却只有一个高阶修复舱，惊鸿一瞥，他看到了里面黑发的雄虫。他知道，他可能多了一个与他有相同遭遇的同伴。
　　他在基地偷偷翻看了许多文献资料，发现了关于基地的秘密，关于实验对象的信息。
　　但他力量有限，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把人类同胞们从这种殖民圈禁里解救出来……

　　人在睡眠的时候，大脑其实还在持续工作，有的时候，睡梦中你的大脑就替你整理好了白天那些杂七杂八的信息。这个梦替向真把那些海量的画面提纯、补完，使他如同亲历了一遍某个人类同胞的一生。
　　这个梦沉甸甸地压着他做了许久，以至于他醒来的时候旁边的虫已经不见了，也幸好加菲尔德不在，不然他泪流满面的狼狈样子就要被发现了。
　　他当然没有恢复记忆，但精神的世界复杂无比，接收了这段记忆后，他莫名其妙就是认定了自己地球人的身份。

　　原来如此。
　　是他的事故直接导致了虫族政策的变化，他确实要为此尽力负责。
　　幸运的是，他认识远征军的负责虫；不幸的是，这个负责虫是路易德斯上将。

　　向真对这座行政楼已经熟门熟路了，上将还是坐在他那把看着不太舒适的椅子上，只是这回他貌似没那么忙。

　　路易德斯往后靠在椅背上：“向真博士，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了。”
　　“我也没想到。”
　　“我以为你已经投向了王子殿下的怀抱。”
　　“我现在也可以。”
　　“那你今天来是做什么的呢？”

　　向真自己寻摸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货比三家，上将上次说会有新的条件。我就是来听听这条件的。”
　　路易德斯沉吟道：“不瞒你说，如果你去了王子那儿，我确实会有点困扰。但我也从来不讲空话，上次我就说过了，如果你再回头可就没有那么好的条件了。”
　　向真点点头：“所以呢？条件是什么？”

　　路易德斯挥挥手，唤出了一幅全息影像。
　　一颗蓝色的星球静静在空中旋转，他微笑道：“我希望你能去地球。”
　　向真看着这颗蓝白相间的星球，呼吸一窒，继而问道：“去地球上继续那个实验么？”
　　路易德斯笑而不语。
　　他该不会是不想撒谎吧？明知道不合时宜，向真还是有点黑线：“你不告诉我去干什么，我怎么做决定呢？”
　　路易德斯轻轻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我还没想好，不过呆在首都星显然我们什么也干不成。”
　　向真刺道：“哈，看来你还知道在这儿不能无法无天。”
　　路易德斯宽容地笑笑，说：“看来博士对我误解颇深，我一直是陛下最忠实的臣属，不管身在何处都牢记着自己的使命。”
　　“比如说”他用手指拨了拨空中的星球，那星球就像颗玩具球似的，随着他的动作弹了弹，“对于威胁到帝国安全的外星文明，我就具有不可推卸的监管责任。”

　　很好，看来路易德斯根本就不想讲什么“条件”，他只是想让他在胁迫下遵从而已。
　　不过向真在来之前其实已经暗暗做好了决定：“嗯，你这确实不算什么条件。我已经决定去地球了，就是来和你知会一声。”
　　向真站起身：“到时候在地球上，还望上将多多关照。”
　　上将可能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但他乐见其成，索性点头道：“那是自然。”

　　离开后向真回了英俊个消息。英俊出差日久，终于回到了首都，就想约向真见面。
　　向真和英俊在通讯器里神交已久，还从没见过真虫，能够在去地球前见一见这个最好的朋友，他也很高兴。

　　等他漫步在坎恩第八公校的操场上时，又不觉回想起了他们之间的那个误会，明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却不知为何记挂到了现在。他心想今天一定要道成歉，最好还能想办法做到不经意地道歉，让那块小伤疤能够真正地随风散去。

　　“阿真？”

　　早春的风吹来了一声轻轻的呼唤，向真回头望去，英俊一身浅咖色的风衣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学校还没开学，只有零星几个勤奋的学生在做锻炼，搭配着干瘦的植物，更显冷清。但英俊就像杯热腾腾的奶茶一样，为这料峭的风景增添了许多暖意。
　　他们的情况应该可以叫做网友见面，但向真却没觉得尴尬，他注意到英俊脸上有些淡淡的小雀斑，这让他倍感亲切，莫名笑了起来。
　　英俊鼻子里也哼出了一声淡笑，骂道：“笑屁啊，傻不拉几的。”
　　向真被骂得浑身舒爽，笑得更开心了。

　　这里是他们俩一起上过的学校，英俊约他在这儿见面，明显是想叙叙旧，但向真心里清楚自己是空有其表，根本无旧可叙。再加上一些不可说的心虚与愧疚，他只好借口太冷，提议换个地方。
　　英俊便带着他去了片郊外采摘园。
　　采摘园专门种着一种叫紫萝米的水果，长得歪瓜裂枣的，不过在园主的嘴里，那就是珍羞美味。
　　他们坐在温室中专门开辟出的一片小花园里，桌上摆着各式紫萝米制成的点心。

　　向真正拿了块曲奇想尝尝，英俊的声音打断了他：“最近外面有很多不好的传闻，你听过吗？”
　　这个话题真是影响人的食欲，向真无奈放下诱人的小饼干：“我听过啊，甚至你都不是第一个直接来问我的虫了。”
　　英俊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向真抬起头直视着好友的眼睛：“我给他讲了为什么传闻不可信的原因……但我不想用同样的话回答你。”
　　英俊眼里的光微微一闪，向真继续说道：“我想说对于那些传闻，我不知道怎么办，因为我对于过去确实一无所知。但……这一年来的生活是真真切切的，新创造的记忆也是记忆，重要的是现在在我们身边的是谁，不是吗？”

　　眼见英俊没有搭话的意思，向真又拿起了小饼干。
　　“听说这个紫萝米口感发涩，很多虫都不喜欢”
　　向真奇怪地看了说话的英俊一眼：“我们不就是来吃紫萝米的么？大老远的，总不能尝都不尝一口就走吧？再说，很多事情耳听为虚，只有亲身体验的最靠谱。”
　　说完一整个扔进了嘴里。
　　英俊在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吃：“怎么样，好吃吗？”
　　向真嚼了嚼，感觉嘴里冒出了一股异香，他有点理解英俊说的有的虫不喜欢了，这个味道就是属于那种爱的爱死，恨的恨死。他说：“嗯，还行。味道是有点儿冲……唔……咳咳咳！”
　　话未过半，向真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可控制地发起了抖，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让他喘不过气，一张瓷白的脸被憋得通红。他滑跪到了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才能舒爽一点儿似的。

　　英俊起身走到他身边，就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静静看着他：“你说得对，重要的是现在在我们身边的是谁。”
　　向真涕泗横流，吐得全身都脱了力，扶着桌角瘫软在了地上，自己的呕吐物边。
　　他看到英俊拿出了一个眼熟的东西——逆场环。

　　他狼狈不堪，虚弱至极，但奇怪的是心里竟并没有很吃惊。他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