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神唤》十邪

60、心之所向（1）

　　郑奇昇刚刚在楼下安顿好钱申，就感觉到一阵天摇地动，白光突兀地笼罩住了钱家旧宅，楼上玻璃碎响不绝于耳，纯正的魂力从屋子的缝隙中溢出，这显然是何晟的手笔。
　　不清楚眼前情况如何，郑奇昇不敢乱动，只能一边试图唤着何晟的名字，一边给昏迷的钱申支起一个保护圈，避免他被摇晃的屋子中所掉下的重物砸到。
　　震动只持续了一分钟就平静下来，楼上完全没了动静，郑奇昇趁着间隙马上爬上楼。
　　“何晟！”
　　何晟面朝着窗口一侧，一个人背对着郑奇昇站在一层灰烬之中，一只青鸟已经勘测完毕，停在了他的手臂上。
　　听到郑奇昇的呼唤，他回过头：“钱申醒了吗？”
　　何晟的表情又变回了平日里的淡漠，好似刚刚郑奇昇看到的那个充满怒意和杀气的人根本不是他。
　　“啊，不……还没，”郑奇昇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没事吧，钱卫呢？”
　　“他死了，”又一只青鸟无功而返。何晟无法凭现有的线索猜测出钱卫把钱素关在哪，但他预感到此时是他能救下钱素的最后机会，“只是不知道今后会不会再出现。”
　　郑奇昇：……钱卫这命是无限的吗？
　　窗外，最后两只青鸟同时飞了回来，何晟眉头紧皱，立即想到必然是钱卫用了屏蔽魂力探测的法子，否则他也不会那么言辞凿凿地说他无法找到钱素。那么眼前的办法只剩下了一个:唯一且尚在昏迷的知情人钱申。
　　“诶等等，”郑奇昇跟在何晟身后下楼，“钱申还没有醒……”
　　“我知道，”何晟冷静地转过头，但他的内心远远没有表面上这么冷静“时间已经不够了。”
　　“那你准备怎么做……等等我！”
　　何晟快步下楼，找到了被郑奇昇安置在客厅的钱申，掌间凝聚出水球，狠狠泼到钱申脸上。
　　郑奇昇：脸有点疼。
　　钱申本就因为刚才的动静有些醒来的迹象，突然被何晟这么一泼，还真转醒了。
　　“……”他抖掉脸上的水珠，眯起眼看着二人，“……你是何晟？还有一个…………是谁？”
　　“钱申，”何晟不愿意再浪费时间，“快告诉我，你女儿在哪里！”
　　何晟的话让钱申回忆起自己被钱卫控制前的记忆，脸色霎时惨白：“素素……糟了，素素！”
　　“钱申！”何晟怒斥钱申，让他集中注意力，“快告诉我，否则要来不及了！”
　　“我，我想起来了，”钱申捂着头，许多片段在他眼前交叉闪过，最后停留在了钱素视死如归的笑容，“……塔。”
　　“塔？”古都都是矮房，哪来的塔？
　　“！我知道在哪，”郑奇昇马上拿出手机打开地图，放大给何晟看，“我和师傅以前接过古都的任务，在郊外蹲过点，东郊的荒地里确实有一座高塔遗迹。你看，就在这！”
　　何晟计算了下距离，太远了。这样的距离用具象需要耗费巨大的魂力，他独自难以支撑。而用最快的工具赶过去，少说也要一小时。
　　“你们家有车吗？”郑奇昇转头询问钱申，“自行车也行啊。”
　　钱申却并未回答郑奇昇的问题，他回忆起一切后，满脸泪水地抬起头看向何晟：“为什么要让素素也留在旧宅。”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郑奇昇被钱申这不合时宜的质问气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刚想为何晟打抱不平，却被何晟伸手制止。
　　“为什么，为什么，”钱申抱住头，不住地抽泣，“为什么，为什么。”
　　“都怪你！！何晟，”他悲愤地扑到何晟面前，拧住他的衣角，“都怪你！！！你惩罚我们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连素素一起！！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为什么！！”
　　“如果不是你，素素就不会被他带走了！！”
　　“……”何晟神色未动，但是郑奇昇却从他的眼中看出了怜悯。
　　他缓缓道：“六年前，当焕笙的调查告一段落，当我知道你们和钱卫的所作所为后，我和钱素单独见过一面。”
　　“什……么……？”钱申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钱素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个坚强、乐观，满脸笑容的人，”何晟缓缓掰开钱申的手指，“那是第一次，我看到她哭了。”
　　“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吗，”做了心理准备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钱素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她并不想为自己的家族辩解什么，她叔叔确实犯了滔天大错，她实在无颜在何晟面前求情，只是……“家族的荣光难道真的要在我的这一代，以这样不光彩的方式结束吗？”
　　家族荣光，又是家族荣光。
　　这就像是世家人脱不掉的诅咒一样。
　　“我的恨意只针对钱卫，以及你们家族中所有选择视而不见的人，”何晟心有不忍，“你并不知情，也没有参与，如果你愿意，钱颖会收你为养女，这样你就不用和你父亲他们一起被惩罚了。你和钱夕不是关系很好吗，这对你来说应该是不差的条件吧。”
　　“……”钱素眼中产生了一丝迷茫，但迷茫仅停留了几秒便淡去。
　　她摇头婉拒，“不了。”
　　“……你决定了吗？”
　　“我决定了，”何晟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温柔而又强大的灵魂，“小晟，你应该也明白的吧，对于我们这些从小在本家里长大的孩子，家族意味着什么，荣誉又意味着什么。”
　　“伴随着鲜花与掌声而来的还有家族的责任与义务，”钱素抬起头，笑容中没有半分勉强，“我是本家的人，啊……不，现在已经不是本家了。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和我家族的血脉共进退。即便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想要挺胸抬头，骄傲的对着所有人说出我的名字。”
　　“我们永远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钱素抱住何晟，闭上眼，泪水从眼中滴下，“所以小晟，我是真的。真的很抱歉。”
　　“啊……”
　　这一句话击破了何晟强行伪装的坚强。无论是处罚相熟之人、追杀从小如叔叔般的钱卫，还是姐姐的残疾、亲人的相继逝世，他内心这一道一道无人看见的伤口，都因为钱素的这句话和这滴眼泪，稍稍愈合了一些。
　　何晟的脸上也在不知不觉中布满了泪痕：“素素姐……”
　　“真高兴，你还愿意叫我姐姐，”钱素在泪水中弯起嘴角，她怜惜地摸着何晟的后脑勺，“你成长的真快，才这么点大，就已经像个一家之主了。”
　　“我也不能输给你，”钱素站起身，擦去泪水，“钱家的未来，就交给小夕和表姑了，而这些错事的代价，总需要有人来偿还。如果本家中已无人能偿还的话，就由我来吧。”
　　“因为我的名字是钱素，”钱素笑靥如花，“钱家的钱。”
　　“她从未逃避过她的姓氏，”何晟的言语震慑了钱申，同时摧毁了他过去对自己的认知，钱申被何晟口中的真相砸地无所适从，“她也从未逃避过她的责任。她自愿选择了和你们一起接受惩罚，就像你说的，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你好好回想一下，到底是谁，在这么多年来代替钱家履行世家的职责，守护古都一方天地？是谁在维护钱家最后的尊严，看守最后的荣光？又是谁，照顾你们的起居饮食，在你们醉生梦死消极度日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放弃过任何一个人？”
　　“是你？是钱卫？还是你们家族中受不了处罚的待遇而自毁的那些人？”何晟甩开钱申的手，冷冷道，“只有钱素。只有她，才配称得上真正的钱家人！”
　　“！！”钱申的眼前闪过钱素那一张张笑脸。被圈禁在古都时，他大受打击，整日闭房不出，其他人和他的状态一样，不是陷入疯魔，就是直接自我了断。
　　被旁支顶去了的本家，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只有在接到任务时，他们才能走出旧宅，但已经没有人再愿意去管这些任务了。
　　但是素素，本家中最小的、也是最坚强的那个孩子，她守在电话机旁边，除了例行通讯，她还保持着和钱夕的联系。
　　这些钱申都看在眼里。他都看在眼里，却从未有任何表示，也从未想过，自己为女儿分担去一些责任和义务。
　　至少，做一个钱家人。
　　直到如今，钱素陷入危机，何晟救人心急，他却还在纠结过去的根结。
　　“我哥……不，钱卫蛊惑了素素，让素素以实现极致为代价，交换他保守世家的秘密，但我并不清楚他们具体的交易内容，”钱申心急如焚，他恳求何晟道，“素素已经被带走五天了，我用纸术送你们一程，请你们一定要救下素素！”
　　“不要废话了，”郑奇昇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魂力的流向发生了极为细小的变化，他催促道，“快啊！”
　　巨大的纸鸢承载起何晟和郑奇昇二人，穿过旧宅旁的森林，路程已经飞行至接近一半，郑奇昇抬起头，此时他已能感觉到天地魂力异常活跃，不由开始焦躁，何晟留意到了他的神色变化：“你也感觉到是塔的方向吗？”
　　“……是，”郑奇昇心中不好的感觉越来越明显，“钱素恐怕……”
　　天地间忽然一阵轰鸣巨响，活跃的魂力受到了某种东西的吸引，凝聚后发生强烈的爆炸，天空中不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下一秒急流逆着方向吹来，纸鸢被突然而至的巨风卷起，将何晟和郑奇昇甩到了半空中，失去载物后的两人从高空失速下坠。
　　“郑奇昇！”情急之下何晟抓住郑奇昇的衣角，伸手呼唤天地魂力，“雷霆！”
　　雷具象从人间汇聚成一点，英武的雪豹朝天呼啸，随后一跃而起，接住了半空中的两人。
　　着地后，何晟按住郑奇昇的身体以免他掉下雷霆，伴随着耳边的疾风，连他都能清晰的感应到空气中魂力的暴虐绝非寻常。
　　“魂力暴走……”何晟捂住心口，脸色煞白，他死死咬住下嘴唇，“终究没能赶上吗。”
　　不，不止是空气中的魂力。郑奇昇大喘着气，视线一度模糊，他能感应到更庞大的魂力正在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且此时正处于他们的头顶。
　　“何晟！”
　　两人抬起头，透过树林的间隙，他们看到了无数的白色纸人如蝗虫一般遮蔽了整个天际。纸人们摇摆着身体，发出如同孩子嬉笑般的笑声，穿越过夕阳和云层，这庞大的数量根本无法细数，只一眼便觉得如同深厚的积云，几乎笼罩住了整个古都的整个上空。但当郑奇昇以为它们会在古都停留作恶时，它们却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朝着南方一拥而去。
　　“……”何晟闭上眼，心中悲哀。
　　在雷霆的疾驰下，高塔终于近在眼前，此时的高塔在重获自由的阳光前显得格外安静，而塔侧的外墙已经被巨力冲破，暴露出古老简陋的内在。
　　高塔中，穿着黑金长袍的男子正抱着钱素失去生气的身体，静静地注视着渐行渐近的雷霆，与雷霆上的何晟。而董伯则是一如既往的，微微朝着两人鞠躬。
　　“那是灵君和董伯吗？”郑奇昇看不清两人的相貌，只能凭气质和动作做出判断。
　　何晟并不想知道两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但是澄阳怀中抱着的人，却是他极力想要挽救、又眼睁睁失去的，那个给他带来温暖的灵魂。
　　“素素姐……”眼泪划过他的眼角。
　　他又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