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格陵兰》一往欢冬

3、第 3 章

　　我带着一身冷汗惊醒了。我又做了噩梦，梦见自己游在冰冷的海底深处，头顶只有非常微弱的光，而身下就是暗黑无界的吃人的深渊。我颤抖地游着，拼命地游着，海水冰冷刺骨，四周静寂无声，整个海底世界似乎只有我一个生灵，我害怕又绝望，只能拼命地游，拼命地游，希望能尽快游到上面去接触温暖，然而，就在快要冲破海平面的时候，我的后背突然发寒，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速地靠近我，我想转身看看那是什么，又不敢，然而那东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我不得不转头，一瞬间，看到三道恐怖的黑影正要向我袭来，然后，我就被吓醒了。

　　“少爷，少爷？”朦胧中我听到有人在呼唤我，“您是又做噩梦了吗？没事的，只是梦，只是梦，醒来就好了。”

　　我的意识渐渐回笼，我知道是麦格特罗在呼唤我。

　　我睁开眼看见他带着黑色手套的手里拿着一条柔软的白毛巾，那颜色对比过于强烈，我看到他在轻柔地帮我擦去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擦到脖子的时候，他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因为我甚至都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有呼吸。

　　也许是毛巾太过柔软了，也许是他动作太过轻柔了，我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我好冷。”

　　麦格特罗的动作就停顿了一下，似乎想看向我的眼睛，犹豫了一下又转头去拿衣服，说“我这就给您穿上最暖的衣服。”

　　“到底为什么？”在他给我穿衣服的时候我问他。

　　“什么为什么？”如果麦格特罗也会紧张的话，那么这一刻我觉得他是紧张的。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问出我最想问的那个问题，而是问他“为什么我穿上了你说的最暖的衣服，还是会觉得很冷？我问了我的同龄人，他们都不像我这样怕冷。”

　　“也许，您是特殊的。”麦格特罗似乎松了一口气，安静了一瞬才回道。

　　“怎么特殊了？”我追问。

　　他却回避了我的问题，“您是否能告诉我，您刚才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了自己在冰冷的海水里游泳，一转头，看到了三个黑影似乎要吞没我。”

　　“少爷，不会有什么东西能吞没您的，因为，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您相信我。”

　　他给我穿上了特制的保暖内衣和衬衫，穿上了精致的加绒版的紧身休闲长款西服，穿上了长款的保暖棉皮靴，然后给我梳头，洗手，洗脸，刷牙。

　　一切妥当之后，我左肩的小海雀再一次悄无声息地飞到我的肩头，我注意到麦格特罗的视线似乎瞟了一眼小海雀，我知道他好像一直不喜欢这只海雀。不知道为什么，以他的本领，竟然没有把这只海雀处理了。

　　每日清晨起床的最后一道程序就是，我坐在床上，他轻轻地拉起我的左手，郑重地给我戴上一枚红宝石的戒指。我曾经问过他这戒指的来历，他只说是家族遗传的，让我一定要好好戴着。

　　我想再多问他两句，这时却听到了走廊里卢卡西的呼唤声“少爷！少爷！您起床洗漱好了吧？快出来吃早餐啊！”

　　麦格特罗打开我的卧室门，就见卢卡西和埃莱尼站在门外，埃莱尼问候了我早安就进屋去帮我收拾卧室了，卢卡西则拉着我的手就要跑起来，“少爷！少爷！我早上给您做了奥地利的烤恩杂粮面包和金枪鱼沙拉，您快尝尝味道如何。”

　　我被卢卡西拽得差点一个踉跄，“卢卡西，你为什么每天从一大早开始就能这么充满热情？”

　　“啊？少爷，那是因为有美味的早餐在等着我啊！您不知道，我小时候当孤儿的时候，一天能吃一顿饭都是好的了，每天早上最盼着的事就是有美味的早餐能飞到我面前。后来，进了孤儿院才能正常地吃三餐，直到您让麦格特罗大人把我接到您的庄园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世间还有这么多美味。您供我吃住，还给我发薪水！少爷，请允许我用我做的丰盛的早餐来感谢您吧！”

　　我被卢卡西拉着往餐厅跑，不知为何，我觉得走廊后面没有立刻跟上来的麦格特罗似乎气压有点低。我从来没见他吃过东西，难道是因为吃不到美味不开心了？

　　在卢卡西火热热的目光盯着下，我早餐都吃了几口了，才见麦格特罗端着一个小托盘进来，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开心的样子，他说“卢卡西，今日就不让埃莱尼喂海雀了，你过来喂吧。”

　　于是，卢卡西就蹦跳着跑到麦格特罗身边，拿起他手上的托盘，对着海雀吹了个口哨。我感觉我肩头的海雀扑腾了两下它羽毛黝黑的翅膀，不太情愿地飞了过去。

　　卢卡西托住海雀，摸了摸它肚皮上的白毛，说道，“这是欧洲大陆那边过来的蚯蚓干吗？海雀啊，你可有口福了，我们格陵兰的冻土里可没有这种美味给你吃的，你今天真是托了麦格特罗大人的福了。”

　　然而小海雀似乎听懂了卢卡西在说什么，彻底不吃了，又飞回到我肩头。我由此判断，要么就是小海雀不喜欢吃蚯蚓干，要么就是小海雀不喜欢吃麦格特罗弄的蚯蚓干。

　　卢卡西一边喊着不可浪费食物一边还要硬塞，就听麦格特罗说道，“卢卡西，最近，最好还是不要吃冷冻的食材了，你之前在儿童之家的时候和老猎人学过冬日打猎吧？这两天你就出去，给少爷弄一些新鲜的猎物回来吃吧。”

　　“可以吗？我可以出去了？”卢卡西一听还很开心。

　　“当然可以，多猎几天也没关系，不要空手而归就好。”

　　“好的，麦格特罗大人，我这就去做准备，争取早日给少爷弄到冬日里最新鲜的食材。埃莱尼，这几日少爷的饮食就拜托你和管家大人了。那么，少爷，您慢用，我先告退了。”卢卡西欢快地跑出了餐厅，我看见麦格特罗似乎肩膀松了一些，这时却听卢卡西又跑了回来，在门口斜着钻出一个脑袋笑着对我说，“少爷，我可能好几天都看不到您了，您要记得想我哦！”然后给了我一个金灿灿的笑，就又跑开了。我看到他的笑容，一瞬间恍惚了一下，还以为看到了学校里的同学卢卡斯的笑。

　　但此时，不知为何，本来还挺温暖的餐厅，温度似乎一下子降低了几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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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格特罗又一次化身为我的表哥迈克尔陪我去上学了，我知道他能变来变去的，他似乎会什么魔法，但是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他到底是什么。似乎，我还小的时候，也问过吧，不过，他好像并不想告诉我，最起码给我的感觉是现在不想告诉我。我骨子里有点骄傲，我不知是我天生就有的，还是被他养出来的，我不屑于去打听别人的隐私和秘密，除非你想主动告诉我，不然我不主动去过问。

　　我总是这样矛盾，身体上渴望靠近麦格特罗取暖；心里上，却总觉得和他之间似乎有些隔阂。

　　他像是藏了无数个秘密，他的秘密和我的秘密，都没有告诉我。我本能地觉得，可能有些秘密是不好的，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所以我从不主动过问。

　　今天有节历史课，历史教师马恒珈先生是一位中年的因纽特男人，他在前面讲述着格陵兰的历史，说最早的一批从斯堪的纳维亚过来的北欧人其实一共坐满了25艘船，但是最后只有14艘船平安地抵达了格陵兰。

　　长桌对面的同学这次不是卢卡斯，是因纽特男孩儿米克莱，和卢卡斯一样，算是我的同学和朋友，只听他感慨道，“那是一次多么壮烈的远行啊，牺牲了那么多人，能活着定居在这里的，都算是物竞天择后留下的勇敢者了。”

　　一直在我身边不怎么发言的麦格特罗却对米克莱说道，“这就算勇敢了？那你是没见过真正的勇者。”

　　“哦？迈克尔，那你说说，什么人才能被你看作是真正的勇者？”米克莱很好奇。

　　“也许，第一个发现并登上这片岛屿的人才是真正的勇者吧。”说完，麦格特罗就像是陷入了什么沉思。

　　我猜，也许米克莱和我一样，期望他能回答更多。我也好奇，麦格特罗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什么样的人在他心中才能被列为勇者。

　　但是显然，麦格特罗不想再多说了。

　　课间休息的时候，米克莱凑到了麦格特罗的身边和他聊天，“迈克尔，我早就想问了，你右耳上戴的这个蓝色的耳坠到底是在哪里买到的，好独特，我也想弄一个。”

　　我之前也注意到了，麦格特罗的右耳上确实戴着一个特殊的耳坠，不是很大，从远处看只能看到是蓝色的，贴近了看，才能发现那其实是一个小小的透明的琉璃瓶，里面似乎是放着什么蓝色的东西，才让整个耳坠看起来是蓝色的。

　　米克莱似乎已经凑到了麦格特罗的身边，都快贴上他的耳朵了。只见麦格特罗往后躲了一下，皱了下眉头，我这才知道，原来麦格特罗不是只躲着我，他似乎躲着任何一个靠近他的人，不想和任何人靠得太近。也许，只有给我穿衣服洗漱的时候才是不得以为之的“勉强的例外”吧。

　　“对不起，这不是买的。是我 ...... 偶然拾到的。所以不知道来处。”麦格特罗冷着声音回答道。

　　“那你真是幸运啊。你也别介意，你知道我一直喜欢酷酷的东西和勇敢的人。所以，才问了一句。我也要想办法，弄到一个一样酷，不，比你这个更酷的耳坠。”米克莱不无向往地说道。

　　有憧憬总是好的，说实话，我有点羡慕米克莱，最起码他有想要的东西。而我，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似乎什么都拥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我想要什么呢？我丢失的记忆吗？那还不如一份温暖来得实在。

　　“你是又打了一个哆嗦吗，艾里克？说实话，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怕冷的人，我觉得你可能是身体不够强壮，周末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坐狗拉雪橇？我陪你动动，跑跑，锻炼一下，也许你就慢慢地适应这极夜的寒冷了。”米克莱诚挚地建议。所有的同学和老师都觉得我们是一年前才移居到伊卢利萨特的，身体还不适应这里的气候。

　　“极夜也可以坐狗拉雪橇吗？这不是极地夏天才有的项目吗？”我问道。

　　“不，不，只要你想，任何季节都可以。只不过，冬天，我们一般不出去太远，就是溜溜我们可爱的狗崽们，毕竟夏天才是打猎的主要季节，冬天大多数就是出去玩玩。”

　　米克莱和卢卡斯一样，是我在这个学校最早交上的两个朋友。卢卡斯是和谁都能成为朋友的那种性格，所以我自然难以幸免。而米克莱和我能成为朋友，最开始却存粹是一个误会。他说他第一次在学校里看到我的时候，就觉得我这个人冷冷的，而他一向认为冷冷的男生都是酷酷的，所以错以为我也是个很酷的男生，尤其是我的肩头总栖着一只小鸟，再加上我的身旁总有个时不时就释放冷气压的表哥。

　　后来，和我认识时间长了，他才发现，我其实并不是一个冷酷的人，只是太怕冷了而已。顶多有点骄傲和冷漠。而我的表哥，却时常让他觉得错乱。

　　他之前曾偷偷告诉过我，说有时候觉得我表哥挺分裂的，一时给人如浴春风的温暖感，一时又会给人冷若寒霜的逼迫感。

　　有一次，米克莱还在我耳边问我，“你表哥迈克尔是不是有双重人格？”

　　我笑着告诉他“你想多了，我表哥不是双重人格，他是压根没有人格。”

　　谁成想，这一句话，让米克莱又一次认为，我和我表哥都是酷得不得了的人，所以一到历史课，他就会拉着我和麦格特罗说很多话。

　　我猜每每这时，麦格特罗都会觉得烦，心里想着什么时候能早些放学回家。

　　终于盼到了放学的时刻，麦格特罗在米克莱不注意的一瞬间，火速拽着我回家了。

　　路上，他突然问了我一句，“你想他了吗？”

　　“什么？”我被问蒙了。

　　“早上卢卡西说让你记得今天想他，我想知道，你今天想他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