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数重修指南》酷酷大鸽鸽

1、混沌

　　二零二五年四月二十九日，阴雨，微寒。
　　鸽梓市某研究所。

　　天空中不知何时起了雾，整栋大楼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之下，只剩下一层模糊的影子。今天并不是休息日，可是这栋楼却没有什么人声；楼内也是昏暗的，纵观全楼，只有一间实验室亮着“工作中”的指示灯，像是黑暗潮水中唯一的灯塔。

　　实验室内。
　　堆满的器材让本来就不大的空间显得更为拥挤，实验室中央纵立着一块看巨大的玻璃。玻璃和墙壁形成一个密闭的空间，里面摆放着两个接近两米的巨大玻璃罩，顶部缠绕着蜈蚣一样的密密麻麻的线。一个是空的，另一个玻璃罩内只有一只小白鼠，正有些不安地乱嗅着。
　　五个穿着防护服的人站在玻璃前，没有一人说话，拥挤的空间内一片沉寂，只有仪器发出有节奏的滴滴响声，像是尖细的心跳。

　　“陆御博士。”一个低沉的女音打破了沉默，“检测完毕，实验体的各项数据处于正常状态，已满足开启下一步实验的条件。”
　　被叫做陆御的男人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并不应声。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犹豫地按下身前的红色按钮。
　　“启动。”他低声说。

　　“滴——滴——”
　　就在陆御按钮被按下的瞬间，实验室骤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咚！”灯光依次熄灭，显示器黑屏，取而代之的是应急灯的昏暗红光。
　　这样的结果显然是在这几人的预料之内，他们甚至都没有人抬头去看一眼，而是继续着手里的动作。但是陆御却敏锐地感知到了空气中交织的期待和紧张的情绪，而向来情绪稳定的自己也被影响了些许，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动。不知过了多久，玻璃罩亮起的光芒最先撕裂了黑暗，光芒映照下，陆御看到本来看起来很闲适的小白鼠的动作突然顿住，不知是受到了灯光的刺激还是感知到了什么不一样的危险，它开始疯狂地撞着玻璃，像是要把自己撞碎一样，一下又一下，疯了一般想要逃离这个透明的罩子。
　　陆御看着小白鼠痛苦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奇怪的声响，那是一段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声音，像是鼻腔发出的杂乱的嗡鸣。
　　“博士！”
　　陆御安抚性地点了点头，虽然他对接下来发生的事也一无所知。他们能做的只有相信自己的数据，坚持着把实验做下去。

　　嗡鸣声逐渐变大，伴随着“滋啦”一声响，一道更加刺眼的白光在玻璃罩内亮起。护目镜感知到了光线的变化，敏锐地转变成了黑咖色。大约半分钟后，陆御视线清晰起来，在应急灯的微弱光线下，他们看到了空荡荡的玻璃罩，没有半点小白鼠的影子。
　　没有血，也没有半点生命的痕迹。

　　“实验体2144已到达指定区域，检测到实验体除心跳加速和体温略有升高，其余生命体征一切正常，将在十秒钟后执行下一步跃迁。”机械的声音漠然地重复着。
　　女助理按住心口，声音带着抖：“保佑我们。”
　　陆御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压抑着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舒服。所有人都难掩紧张，除了站在最前方的一个男青年。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仿佛和周围的一切都间隔开了。

　　“周负，相信我们的判断。”陆御看了一眼青年，以为他是在紧张，于是转过头，轻声安慰道。
　　“好的，老师。”
　　透过防护服内的碎发，陆御对上了一双平静如深潭眼睛。那个人轻点一下头，又把视线转向了别处。陆御看到那双眼睛下，有一道疤痕延伸至耳侧，虽然这些疤痕有些瘆人，但是这些却完美的和这个人的气质融合在了一起。
　　他的这个学生平时沉默寡言，但是却很聪明，是陆御最欣赏的学生，平时的言语间也很照顾这个一看就有着不为人知过去的可怜男生。

　　“老师，我们两个一起来见证这一切吧。”周负轻声说，但是陆御并没有听清说话的内容，但是此时也并没有时间去询问这些。

　　倒计时归零。

　　黑色的屏幕开始有了反应。先是出现几道灰色的线条，伴随着一阵电流的刺啦声，屏幕中终于展示出了完整的图案。这次不再是密密麻麻的数字，而是一段模糊的漆黑画面。
　　屏幕闪动了许久才变得稳定下来，看着屏幕中的内容，可以分辨得出是第一视角，视线很矮，正在一片墨色的草里疯狂地向前穿梭，头顶则是昏暗的天色。
　　这是植入在小白鼠脑内的芯片，正源源不断地想他们输送小鼠眼中所看到的画面。

　　“试验体成功到达模拟场地，生命体征一切正常，顺利完成跃迁。试验体成功到达……”
　　机械的声音还是没有感情地播报着，但是传达出来的信息足够让所有人振奋起来。

　　“成了！老师！学姐！我们成功了！”一个实验员最先喊了出来，接着狠狠抱紧了他身边的人，如果不是实验室的空间有限，估计早就抱着对方打滚了。
　　“你们两个，小心点！别把器材碰坏了！”女助理的眼角带着眼泪，佯装责怪道。
　　陆御握着的手慢慢松紧，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这才从刚才濒临窒息的状态中舒缓出来。激动之情难以掩饰，陆御的左手颤抖地碰在口袋处，想象中口袋里坚硬的触感让他的心神稳定了许多。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七年里付出了多少血泪——兀兀穷年呕心沥血的研究，放弃了娱乐、繁华和家庭，几乎将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投入了这个不知何时能得到回音的东西，而这并不被许多人理解。一切的辛苦终于在今天有了回音，就像在茫茫黑夜的跋涉中终于看见了一丝曙光，终于能喘一口气了。

　　“大家不要激动。”陆御声音带着笑意，“实验还没有全部完成，这个时候不能松懈，我们晚一些好好庆祝。”
　　“对对，老师说的对！”经过陆御的提醒，实验员们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实验中。

　　屏幕内，小白鼠还在草丛里飞快地跑动。
　　“小白鼠的生命体征显示的是正常的，但是这跑的时间有些太长了。”女助理有些疑惑，“这看起来……怎么有点像是在逃跑？”
　　陆御敏感地感受到了一丝异样，向前走了一步，更仔细地看着那块屏幕。
　　身旁的实验员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刚想要出声询问发生了什么，被另一个人拍了拍肩膀制止了。

　　就在这时，像是打了一个急刹车，屏幕中的视野猛地凝滞住，画面中传递出重物因为惯性冲出去的失重感，接着画面角度猛地一转。
　　陆御的瞳孔骤然收缩。
　　场景变得混沌，快速的摇晃让图像变得模糊难辨，在一阵更加强烈的抖动后，画面突然朝天，不动了。

　　“警告！警告！发生未知错误！”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急促的声音在实验室内回荡。
　　突然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还是陆御最先反应过来，他扑到屏幕前迅速按下了设备的应急按钮，接着快速地下达命令：“小刘，调回刚才的镜头，回放；李文去观察实验体的状态信息！”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急忙按照陆御的要求行动起来。在警示灯不断闪烁的红光中，画面开始缓慢回放。

　　“开慢速。”
　　“停！”

　　当小刘把黑暗的屏幕亮度调亮——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屏幕中一张熟悉的、带着疤痕的脸，正用一种奇怪阴郁的目光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这个眼神对他们而言熟悉又陌生。
　　李文惊恐地把目光向周负刚才站着的地方，这才发现本来应该站着人的位置空空如也，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刚才欣喜和惊慌的极端情绪起伏中，竟然没有人注意到原本站在这里的周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他……怎么进入到画面里了……”李文声音颤抖的说。
　　陆御只觉得浑身发冷。他们的实验只进行到用小白鼠的试用阶段，现在的进度根本没有把握进行真人的实验。周负是怎么把自己传递到实验场地中的？难道说他已经提前掌握了这个技术？

　　陆御越想越想不通，屏幕中传播不了声音，因此只能从口型来判断周负说了什么。画面接着慢放，突然之间陆御的表情从凝重变成了惊恐。陆御对着实验员大喊道：“快离开这里！”
　　不过已经迟了，他的声音未落，实验室厚重的门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巨物狠狠撞击着大门。
　　陆御的表情由惊恐转为绝望，就在下一秒，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实验室内火光冲天。

　　屏幕在被火海席卷前还凝滞在周负的眼神里，只有陆御一个人知道，周负说的口型是：“永别了。”

　　*
　　五年后。
　　夏日的夜晚，夕阳西颓，炽热未消。

　　陆晟文睁开眼，毛躁地揉了揉被压的不成样子的头发，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身上放着的书随着陆晟文的动作掉在了地上，他呆坐着缓了半天，才俯身捡起那本书，有些嫌弃地随手扔到旁边的桌子上。
　　那是一本绿油油的《高等数学 第七版》。
　　学校前两天放了假，今天下午陆晟文本来打算学一会儿高数，没想到看着看着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数学治失眠。”他有些无奈地说，接着打开了电视，然后起身想要去洗把脸。
　　电视这种东西，就是在屋子里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充当气氛组的。

　　“下面为您播报晚间新闻。抚平伤痛，铭记教训。距离震惊全国的研究所失火案已经过去了五年。在这五年里，我们不断进行各种的反思，以避免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同样我们也铭记在那次事故中离开我们的科研人员，他们的科研精神将会鼓舞着每一代人......”女主持人的表情里带着平静的遗憾，语调平缓地播放今天的内容。

　　陆晟文站在洗手池前洗脸，虽然隔着水声，耳朵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客厅里传来的电视声音，他的动作顿住，过了一会，才关掉了水龙头。
　　他双手杵着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下泛起淡淡的青色。
　　“今天怎么没演‘霸拽鸽少爱上我’？不看这个剧感觉怅然若失的。新闻播完了会播吧。”陆晟文自言自语道，看起来有些神经。
　　陆晟文有些自嘲地对着镜子笑了笑，好在这个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他这样最多吓到鬼。

　　“看来今天是看不上了。”电视还在播放着新闻，陆晟文擦干脸上的水，走到客厅扫了一眼电视屏幕，喃喃自语道，“上新闻的感觉怎么样？”
　　但是并没有人给他回复。他切掉了电视节目，下一个台是一个娱乐节目，主持人津津有味地向嘉宾介绍着一个尚未发售的新游戏。

　　“这个游戏体验感绝了！身临其境！据游戏公司透露说玩家可能真的会来到游戏中哦！”主持人表情夸张。
　　一旁的女嘉宾则很是捧场，声音拖的老长：“诶——打破次元壁了吗？瞬间移动还是做梦？”
　　周围一片笑声。

　　陆晟文并没有继续听下去，关掉了电视，屋子里失去了唯一的光源。接着他拿起桌子上的手机。他的手机常年处于静音状态，一会的功夫，微信已经攒了许多的消息，点开，大多数都是来自他的大学宿舍群，还有几条来自他的叔叔。

　　【叔叔】
　　叔叔：阿文明天回家来吗？我去接你。你婶挺想你的，给你准备了好吃的，正好回来一起去看看你爸。这么多年了。
　　陆晟文：好的，我明天早上自己过去就行。
　　陆晟文：五年，也不算太久。

　　叔叔婶婶对他视如己出，尤其是在他爸意外失踪后，更是承担起照顾尚未成年的陆晟文的责任，即便是在他上大学后还三头两下地叫他去吃饭，生怕陆晟文受到半点委屈。
　　陆晟文有些感激地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有叔叔婶婶在，他根本撑不过那段难熬的日子。

　　接着他打开了宿舍微信群。

　　【可爱宝贝boys4】
　　小胖：@全体成员叉叉的兄弟们！！出大事了！
　　条条：靠，你玩游戏又输了？？
　　小胖：滚吧！高数成绩出了！
　　条条：！！
　　川楚：？？？

　　虽然这些都是之前的消息了，但是陆晟文看到这里还是全身一紧，被高数卷子支配的恐惧瞬间席卷而来。
　　小胖：吗的隔壁班有好几个挂科的。我现在在外边，你们谁给我查一下，学号你们都有。
　　川楚：等一下嗷。
　　川楚：截图截图@小胖过啦！

　　条条：我也过了！川楚分好高！我和小胖都擦边过。
　　小胖：耶斯莫拉！感谢老何给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小陆晟文呢！
　　条条：你都过了晟文肯定过了鸭。
　　川楚：晟文应该是又给手机静音啦。

　　陆晟文面无表情地打开了教务系统。精分的中二少年面对挂科也会抖三抖。他输入了自己的学号和密码，手一颤，按下了回车键。
　　他们学校教务系统设计的十分人性化，主界面就可以直接看到自己的成绩信息，而且还是红色加粗字体，生怕学生眼瞎看不清。还没等他做好准备，鲜红的绩点数字在主界面上跳出。

　　2.83。
　　不及格门数：1。

　　陆晟文一脸漠然地点开了详细成绩单。
　　高等数学：52分。
　　哦豁，完蛋。

　　陆晟文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重新打开了微信群，室友们已经转换了话题，小胖和条条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最近的一件怪事，大概意思是最近发生了一些大学生失踪的事件。

　　小胖：哎哎哎，你听说了吗，听说那些失踪的学生虽然学校和专业什么的都不一样，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条条：啥？别卖关子。
　　小胖：那就是——他们都挂过科！
　　条条：？？？
　　条条：别扯淡。那你刚才说隔壁学校被保送来的大佬也能挂科？
　　小胖：也是哦。
　　条条：是不是有人离家出走去网吧偷偷编的哈哈哈哈。
　　小胖：哈哈哈大学生还这样吗。

　　陆晟文没有继续向下看，无表情地把手机锁屏。
　　虽然他一直很讨厌数学，但是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挂科。考试前疯狂啃书的记忆还历历在目，没想到还要再经历一次这样的痛苦。不过他却更在意小胖说的失踪事件，自从那件事之后，他总是对身边这种看似很扯的事情抱有兴趣。
　　他相信一切都有存在的可能。

　　“嗡——”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把陆晟文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机就黑了屏，无论怎么按都没有反应。大概过了半分钟，屏幕自动亮起，几个加粗的红色大字在屏幕上印刻出来。
　　“安装已完成。”
　　在主界面上，一个从未见过的APP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手机里。

　　APP的图标很是简略，只有一个红棕色的底图，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图案，和周围花里胡哨的应用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陆晟文大脑简略思考了一下，面无表情的长按删除。
　　“我可精明着呢。”陆晟文喃喃道。这种一看就是恶作剧病毒骗话费的应用，谁点开谁傻子。

　　下一秒他愣住了。
　　刚刚还是删除掉的APP又重新出现在他的手机界面。

　　陆晟文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他又重复删了几次，可是APP就像是病毒一样，总会在删除后的下一秒重回他的手机里。他也尝试过点别的应用，可是连拨号都按不开。
　　怎么回事？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一个暗红色的页面直接在屏幕中弹了出来，那是一个排版简单的暗红色对话框，上面黑色的宋体字写着：
　　你是否想要不再挂科？你是否想要不再经受高数摧折，不在二十岁的年级有着四十岁的秃头？那么就加入我们吧！详情请戳》》》
　　即刻下载APP，还送充值礼包！给您不一样的学习体验！免费试用期，从此绩点轻松4.0！
　　陆晟文：......

　　这怎么还是大数据精准投送？
　　但是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不寻常。自己挂科的事情也是刚刚才得知，他并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难道这个还是大范围随机投送的？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陆晟文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对话框中的内容，耳边突然想起了小胖的话。
　　——据说那些失踪的人都挂过科！

　　想到这里，他的神色暗了暗，停顿了一会儿，点下了确定键。
　　既然这个软件删不掉，那不妨看看这个东西到底要做些什么。

　　周围寂静。
　　陆晟文屏息，等了大概一分钟，除了听到自己有些加快的心跳，并没有想象中的奇异事件发生。
　　“所以跃迁瞬移这种事还是我太中二了吗。”就在他自嘲自己想太多的时候，下个瞬间，手机里暗红色的背景突然开始扭曲，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一黑，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

　　客厅空空如也，窗帘不知道被哪里吹来的风带起，然后落下，这里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就像无事发生。

　　*

　　黑暗处。
　　偌大的房间里没有开灯，也没有窗户，只有挂在墙上的显示屏显示着复杂的数据。
　　一个身影背对着屋子里唯一的门，就这样在黑暗中看着这堆复杂的数据。

　　门被敲响，一个黑色的人影走进了屋子，接着在距离屏幕很远的地方站定，毕恭毕敬地说道：“先生，试验体已成功传送，可以开启下一步的行动。”
　　“呵。”坐在椅子上的人冷笑了一声，声音中难掩愉悦，“终于开始了。”

　　　屏幕中光芒闪烁，灯光把那人脸上的疤痕映照的格外狰狞。
　　接着他站了起来，微微侧头，露出了：“老师，很期待与你再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