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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五话 北冥有鱼 化而为鸟 ...

  •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替罪羊这个称呼吗?”

      朔渊靠着窗席地而坐,他坐着的地方也是全透明的玻璃钢板,这种流行的高层建筑设计大概是专门用来虐待恐高症的。

      “世界上这么多种动物,怎么偏偏羊这么倒霉?”

      雪白的波斯猫喵喵叫了几声,她看起来非常不高兴。

      “啊,抱歉,偶尔也很想看看普通人眼里的你是什么样的。”朔渊轻轻敲了下金质的眼镜架,视野里的白猫不见了,美貌的猫女郎正一脸愠色。

      “好吧,其实我是逃避面对你。”朔渊摸了摸鼻子,摸出一个抱歉的笑意。“对不起啦。”

      “枪为什么会在Grace家?”

      朔渊摊了摊手。

      “我要抓花那警察的脸!!!”

      “啧啧,好凶的猫。”朔渊笑了起来,“难怪Grace不喜欢你。”

      咪咪看样子想要上前抓花他的脸。

      “男人或许喜欢叛逆的小动物,但女人肯定是喜欢乖巧的。”朔渊临危不惧,眨了眨眼睛补刀说。“作为一只猫你实在不讨女人喜欢。”

      “竟然把罪名推到一个死人身上。”咪咪脸色极冷。因为闹情绪,声音也变得有点尖锐。“你跟那个叫青霂的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可真是高看他了,那时说嫌疑解除不过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他不是会滥用职权的人……再说了,估计他也没这个权限。”朔渊神色淡淡的,语气不温不火,“现在数据里的Grace恐怕已经扭曲到你都不认识了。”

      数据是这个世界上最客观可信的记录方式,却也能够被轻易篡改。

      “可恶的人类!”咪咪咬牙切齿。

      “双手赞同。”朔渊举起一只手指向自己,笑眯眯地说,“其中也有一两个可爱的吧?”

      “你在我眼里既不是人类。也不可爱!”咪咪哼了一声,仍然是冷言冷语。“你是猎人。”

      “可别把我跟猎爱那伙变态混为一谈。”朔渊侧过头低声说道,“我明明是对小动物最友好的宠物侦探呀。”

      咪咪脸色稍缓些,轻轻啐了一口。

      “归根结底还是不该招惹警察。你是故意的!”

      “哎~~真是只小猫咪,以为人类就什么都能计划好吗?”朔渊叹了口气,干脆靠在了玻璃窗上,身后到脚下的城市灯火像万丈深渊,旁观看去他的处境颇为华丽险峻。

      “我压根儿就没想到会再碰见青霂。”他若有所思。

      圣诞节的清晨,朔渊第一眼就认出了青霂。

      他其实没怎么变。看起来是高大了不少,大概是职业使然,这些年与三教九流的斗智斗勇挫磨出些许的粗粝和江湖气,稀释了他原有的细腻与敏感;甚至,今天他身上还令人意外的染了些潦倒的烟酒味,这让他连闻起来都像个游刃有余又无可奈何的成年人了。不过,仅匆匆一瞥,朔渊就识别出了他依然无法融入周遭世界的底色,他是浓郁的悲伤。

      颜色像极了他们邂逅的那个上午。

      那个徘徊在市立自然博物馆古生物展区,口中念念有词背诵着逍遥游的十五岁少年,在朔渊眼底,他悲伤得简直就像个正在融化的雪人。

      “喂,怪人,你为什么在背逍遥游啊?”带着点好奇的同情,朔渊懒洋洋地踱步到他身边,笑着搭讪道。

      彼时的朔渊一副肆无忌惮的好看面孔,十几岁的少年乌发及肩,眉眼里写满了未知的自由。在博物馆里漂浮着远古尘埃味道的光线里,他散发着一种似曾相识却又奇异的新鲜气味。

      他跟青霂熟识的那些学校里的同学一点也不像。

      可他偏偏却跟有个人有点像,都不像这个尘世间的人。

      不知为什么,走到跟前的陌生少年明朗一笑,像道晴日霹雳,劈开了青霂厚厚糊在脸上不存在的面具。

      脑海中循环不止的北冥有鱼终于断了线,他闭紧了嘴巴,可眼里就下起骤雨。

      “不是吧~我可什么都没干啊!”看他忽然落了泪,朔渊反而笑了,他一脸无辜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被压抑许久的痛苦争相涌出了眼眶,青霂酸涩地望着少年潇洒的笑脸,梦呓一般呢喃。“以后我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了?”

      想到自己从懂事以来,就尽力成为符合青山标准的男孩子,这强撑着的自信如今不需要再勉力伪装,青霂茫然着哽咽。“也再也没人要管我了…”

      “嗯?这不是好事儿吗?”长发少年潇洒地吹了声庆祝自由的口哨。

      他像每个这个年纪就知道自己生得足够醒目的男生一样,习惯自然而然地吐出一口气息吹开额发,做作又好看。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来咬在嘴里,微微抬起了下巴。

      “怪人,你有火吗?”

      “这儿是博物馆,不能抽烟的…”青霂眼眶湿漉漉的,看上去相当委屈,却依然惯性地恪守着所有规矩。

      “哈!”长发少年的脸上似笑非笑。

      “就算没人管你,你大概也会自己管自己。”他不太认真地嘲笑他的一本正经。

      “借个火。”朔渊忽然低声说,接着妙手空空地在青霂耳边一伸,猝不及防地在他耳畔一燎。

      啪嗒一声金属摩擦,看眼前人指间竟然带回一朵火花,青霂耳尖蓦地滚烫。

      对规矩视若无睹的少年则若无其事地,把变魔术的打火机凑到唇边,眯起眼睛点燃了烟。

      瞥到青霂眼里的闪烁,朔渊不羁地笑着啧了一声。

      “看来这小花活不止哄女孩子管用~”

      青霂仿佛被一股难以名状的电流击中,他不自觉地盯着他唇边犯规的香烟,神情有些苦涩的渴求。

      “……试试?”

      朔渊被他的眼神触动,误以为他是想抽烟。一挑长眉捏着烟递了过来,痛快地说,“既然再没人管你了。”

      少年青霂一身洁净皂香,其实他最讨厌烟味。

      每次他都要捂着鼻子把烟枪老爸乌烟瘴气的衣服塞进洗衣机。在学校里他也跟那些结伴偷偷在天台吸烟的男生向来泾渭分明。可朔渊看起来完全不像个不良少年,他身上没有愤怒与躁动,更像是一阵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

      清新又撩人。

      他迟疑了几秒,就伸手接过了半支烟。

      过滤嘴有些湿,带着前所未有的口感,青霂吸了一口,因为不得要领呛入嗓子,而剧烈地咳嗽起来。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吸烟有害健康。”朔渊把手插在牛仔裤兜,嘴角浮起了一个狡黠的坏笑。

      “它会要了你的命。”

      模范少年青霂一张脸涨得通红,尽力平复着呼吸,不甘示弱道。“那你还吸烟?!”

      朔渊撩起眼皮,双手还插在口袋里,他像是故意的,弯身凑过来就着青霂的手,狠狠地吸了一口。

      青霂按捺住心中一跳。

      “如果尼古丁能杀死我,那真是谢天谢地。” 朔渊眼神发亮得犯规。

      “我看你才是怪人。”青霂感觉自己受了魔鬼的蛊惑,依然鬼使神差擎着那根烟。“星期一你不去上学?”

      朔渊耸了耸肩。

      他像鱼一样,仰着头吐出一串上浮的白色烟圈。

      “从来都没人管我,自然也没人管我背不背庄子。”

      “……”青霂心中觉得他在吹牛,但看他的样子也确实不太像任何一所学校的学生,按校规中学生不允许留长发。

      “离家出走?”朔渊斜睨了眼他一身整整齐齐的重点中学校服,啧啧赞叹。“真会选地儿,保管谁也找不着你。”

      “我…没家了。”青霂的肩膀垮下来,有些微微的颤抖。“虽然我平时也总是一个人,但以后…我夜里再不用再给谁留灯了。”

      每晚留一盏灯,是独自入睡的小孩从记事起就养成的习惯。不是怕黑,只是想让晚归的人知道家里有人在等他。

      “诶~我说……”感觉一不小心他又要融化,朔渊不由叹了口气。

      “我身上可只有这么一根烟了,同样的魔术变一次失灵了……你不会又要哭了吧。”

      “我没哭!”青霂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嘴硬道。他不想在这个人面前失态。

      说不定是梦,青霂想。过一会我就会醒来,父亲已经如常回家了,我会虚惊一场,然后回味一下梦里这个在耳畔点燃火焰的少年。

      也没有比这一切更像梦境了。噩梦与美梦交织,下一秒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知道恐龙是怎么灭绝的?”朔渊仰头望着恐龙化石,话锋一转。

      “因为小行星。”青霂回过神,他指间的香烟已经蓄了一段长长的烟灰。

      “无聊的答案。”朔渊看着他始终像拿着根香似的,皱着眉头说,“你把我的烟都浪费了。”

      青霂看他陡然抓起自己的手腕,相当珍惜地深深嘬了最后一口烟气。这个人吸烟的时候睫毛微抖,沉溺的表情仿佛是在与情人深吻。

      “记住了,恐龙是因为绝望而灭绝。”朔渊带着恍然的笑意抬起头,把借着他手吸到的最后那口烟,轻而缓地温柔吹到了青霂面前。

      青霂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你今天太绝望了,香烟不适合你。”烟雾缭绕间朔渊不羁的眉眼变得缱绻,微笑偏头看着他,“受伤的小孩应该吃点糖。”

      “我可不爱吃糖!”青霂口中咕哝道。

      可能是因为没有人宠爱着长大,他没被哄着喂过糖,自己也就不主动爱吃,总觉得那口感发腻,他躲避一切甜食。

      “……从来没吃过的糖你怎会知道到底爱不爱呢?”

      朔渊双手插兜淡淡地一笑,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却忽然闭起眼睛毫不犹豫地吻了他。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像暴风一样席卷了青霂。他被卷上天空,眼睁睁看见恐龙化石背后炸裂开数朵烟花。

      真该死,我果然喜欢的是男人。

      这个念头也随即炸裂了开,青霂摇曳腾空的一颗心瞬间又重重坠入了深海。

      有些答案模模糊糊早就显出了轮廓,只是自己不敢面对。无所谓了,他甜蜜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我再也不用完成谁的期待了。

      几天后。

      青霂沉着一颗心,平生第一次正式系上了领带。

      在父亲的葬礼上。

      他仿佛一夜就长大了,喉结分明,下颌上刮干净胡茬摸上去会有刺刺的手感。少年一袭黑衣正装,沉默地向每一个前来致哀的人深深鞠躬。那些机械的动作俯身仰起,刚刚好把流出眼眶的眼泪再倒灌回去。

      夏炎也与父亲一起牺牲了。听说他没有家人。只会由单位代由举办一个简单的追悼会。

      在公安系统的领导和同事面前,青山一定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儿子软弱。少年青霂怀着这样的执念,有些麻木地把空洞的目光一遍遍从地面投向前方。

      就这样,他瞥见了杏树下站着一个曲线玲珑的高挑女人。

      那女人衣着艳丽的旗袍,与葬礼迥异的华丽装扮引人注目,脸上还戴着一副相当夸张的墨镜。

      仿佛某种感应,青霂瞳孔微缩,他看着那个陌生的女人。她的黑色旗袍上开满了未知的红色花朵。远远地,似乎能闻到那花奇异的香气。

      女人的眼睛被墨镜遮挡着,看不清她的眼神。但她明显也发现了黑衣少年在盯着自己。

      她以红唇对着他,缓缓地一开一合。

      电光火石地,青霂一个激灵,就像他一眼就知道她是谁一样,他也读懂了女人无声的唇语——

      “活~~该~~~~”

      青霂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却见女人嘴角浮起一缕笑,仿佛确认他已经收到了自己的信息,转身袅袅婷婷地消失成一朵不知名的花。

      父亲永远地走了,素未谋面的母亲化身成一个鲜艳的诅咒。青霂孤身一人,前所未有的感到寒冷彻骨。他闭上眼睛,拼命想回忆起梦境般的那个在恐龙化石下的初吻,纵火的少年在他耳畔轻轻说出一句咒语——

      “不要绝望,要带着希望活下去才行。”

      这一切回忆交织着。他用力想要把这个令人晕头转向的吻从血淋淋的伤口中剥离出去,好妥帖安置在一个温暖隐秘的角落。却是徒劳。它发生得时间与空间都太巧合,不分彼此的胶黏在一起,每次想起来,伴随着甜美的战栗,他都不可避免地会被巨大的破碎感撕碎。

      “青霂,要有个男孩子的样子。”

      “活该。”

      “等会让夏炎来接你,晚上咱们家里见!”

      “你别皱眉,小心以后长得跟你爸一样,看上去凶巴巴的。”

      ……

      蜜糖中埋下了尖锐的玻璃碴,浅尝辄止的回忆就鲜血淋漓。

      啊哈。

      实在是太疼了。

      疼得少年想要忘了它。

      不过一面之缘而已,其实不会很难。

      当他脑海中升起这个念头,记忆就被陡然出现的北冥大鱼啊呜一口吞进了肚子里。头也不回,转身溺入深海,从此不知所踪。

      于是竟就真的忘了他。

      只有那日纵火少年口腔里的陌生烟草气顺着青霂的牙齿丝丝渗入,化成了一种日久天长,无法戒掉的瘾。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脑子里事多,总标错章节数,改个数字又得被审核一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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