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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捉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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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废了极大心力将那只鱼抓进手中时,惊觉身边水温之高,同初入水时简直是天差地别。
大抵是不知不觉游到暖湖来了。
林疏桐掐着鱼用衣衫小心裹起来,再缓缓向水面游去。
“呼——”
他浮出水面,一抹脸上的水珠,还没来得及感叹,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得脑海一片空白。
还未至盛夏,却已有流萤漫天纷飞,如九天银河倾落人间,星子得此空当,四处玩闹。
林疏桐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他越过漫天萤光,仰首望见了一座雪峰。
萤光深处,有少年拢起青丝,冷辉顺着两肩流泻,勾勒过线条极美的蝴蝶骨,最终归入细瘦的腰身。
拢起的青丝犹在滴水,水珠滚过侧颈一圈咬痕,莫名添了几分情/色意味。
这本该是人间胜景。
只这雪峰许是良久未曾添雪,暴于日光下多时,突兀现出不少筋骨血肉,平白扎了看客的眼。
林疏桐缓缓捂住嘴唇。
在稍嫌白皙的肌肤对比之下,更衬得那老旧的伤疤触目惊心,像是玉璧上教人无法忍受的想剜去的瑕疵。
谁都道他身份贵重,如何能被人伤到这个程度?
紊乱的呼吸使得那少年瞬间发觉林疏桐的存在,他反手在湖面一划,水箭刹那成形,一箭分江,直取林疏桐。
流萤惊散,谢照乘拿衣裳的手一顿。
要击中林疏桐的水箭哗然崩解,巨浪将他扑倒在湖中。
林疏桐尚在沉思,甚至忘记了挣扎,慢慢浮出水面,眼中空落落倒映着璀璨银河。
有一只手将林疏桐拉起来。
谢照乘已然着好衣裳,林疏桐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他肩上,那里,有道长达尺余的伤口,虽已经长好却仍凹陷着。
修道之人能多次脱胎换骨,他却依旧满身伤痕,那这伤痕怕是并不能去除。
林疏桐不敢想他受伤时的轻重。
他不说话,谢照乘也不开口,两个人静浮在水面,相对无言。
僵上许久后,林疏桐艰涩着打破寂静:“师兄……”
一旦有人开口,旁的就迎刃而解,谢照乘掀唇笑开:“没有人告诉你,我惯爱在暖湖沐浴么?”
林疏桐哪里想得到这本就是李尽欢所预想的,叫谢照乘见到他的诚心,才不好再怨责他。
他垂下眼帘,抿了抿唇,终是问道:“师兄身上的伤……”
不等林疏桐道完,谢照乘就截断他的言语:“不该问的东西,便不要问,我不愿说谎来敷衍你,你大抵也不想听假话罢?”
林疏桐一噎,深责自己越矩,他与谢照乘相识时日颇短,哪里轮到他来关心谢照乘这些?
虽如此想着,林疏桐到底还是讷讷问道:“疼么?”
“早就不疼了。”
谢照乘轻轻一笑。
大约是热气熏蒸的缘故,他眼周泛着大片桃花色,睫上还挂着细小水珠,白雾氤氲中,眼神也掺杂几分迷离,不甚清明。
此时笑来,更是艳色逼人。
林疏桐却瞧得无语凝噎。
梅如故曾在书里反复提过,谢照乘是很怕疼的,一点点小伤都会难受上许久。
像是知道林疏桐在想什么般,谢照乘低声道:“我其实不太怕疼,平日里只是做做样子给亲长们看。”
少年带着他向岸边游去,戏谑道:“你为何深夜来此?不至于真是特意来瞧我沐浴的罢?”
林疏桐只默默将阴阳鱼塞给谢照乘。
也忘了同他哭惨。
谢照乘掀起衣裳一角,看过后迅速反应过来,哑然失笑:“你走弯道了。”
林疏桐抬眼看他。
“你说一句对不起,我便会原谅你。”
谢照乘的视线落在鱼上,牵起唇角:“你砸了别人的东西,不该道歉么?我一直在等你说,可你始终没说。”
林疏桐一怔,他确然没有对亲近人说对不起的习惯,不知道从何时起,自己竟然将谢照乘放进了亲近人的范畴。
他慌忙道:“对不起,我……”
“原谅你了。”
谢照乘眼角盈满笑意,悠然道:“不过,原谅归原谅,我的青玉枝你还是要赔的,抹去零头算你一万两,已经算你占便宜了。”
见林疏桐仍默不作声,谢照乘轻叹口气,道:“你…想是自寒湖游过来的。”
“寒湖的水极冷,再与暖湖极端交替,以你观星二阶的修为,身体未必吃得消,快些回去让汤圆熬碗姜汤吧。”
静上数息,林疏桐轻轻点头。
“君上,姜汤已经熬好送过去了。”汤圆举着瓷盅,面露难色:“君上真的要喝这个吗?您沾不得腥气的。”
元宵苦着脸,扯了扯谢照乘的衣袖:“咱们不要为难自己吧?君上难受元宵也会难受的。”
谢照乘哭笑不得:“只是喝个鱼汤,怎么给你们弄成要喝砒/霜的模样了?”
汤圆只得把瓷盅放在桌上,谢照乘一揭盖,眉头便不自觉蹙起,饶是这样,他还是舀了一匙鱼汤送进口中。
甫一入口,谢照乘就放匙掩唇,胃里一阵翻涌,元宵仰头瞧着,都快哭出来了。
“混蛋林疏桐!明天我就一拳打趴他,送什么不好送鱼!”汤圆磨牙霍霍,捏紧了兔爪。
谢照乘好半天才咽下去,敲了敲汤圆脑袋:“到底是他一番心意,心意是不好辜负的。”
“让你给公子送鱼!”林疏桐一开门,就有黑影扑倒他,一对兔爪重重拍他脸颊。
林疏桐一头雾水,捉住汤圆:“不是,你这一大早是要做什么?”
汤圆张牙舞爪:“你那条鱼折腾了公子半夜,不揍你我心里难受!”
“怎么了?”林疏桐把汤圆举高,扑腾的兔腿完全是在做无用功。
“公子闻见便腥气会反胃,水里的东西他只能用些虾。”汤圆悻悻停下脚。
林疏桐一呆:“那怎么还吃了?”
汤圆龇牙咧嘴,想去咬他一口:“公子说什么,不能辜负旁人的心意,这下可好,到五更天都不得安宁。”
林疏桐滞了滞。
“都干嘛呢?不用修炼也不用做事了?”清朗的声音陡然响起,林疏桐下意识回眸望去,谢照乘气色很好,似乎没受什么影响。
林疏桐轻咳两下,放开汤圆:“师兄晨安。”
谢照乘蹲身,汤圆自觉滚进他怀里,他揉着汤圆的脑袋道:“归兮已经回来了,还不快去上课?”
“这就去,这就去。”林疏桐赶紧爬起来快步走开,没两步又忍不住回眸。
这人是傻么?
明明不能吃,还逼着自己吃……
林疏桐虽嘴硬着,胸口下却柔软成一片,他仿佛已经有许久不曾被人这样郑重的对待过了。
六角亭内,青年端坐于石案旁,案上摆了盘未了的残局,他正拈子沉思落在何处更恰当,双耳却敏锐捕捉到阶下轻微的裂声。
“继续。”
燕归兮瞄了眼那碎得不成模样的瓷盏,悄悄叹息。
林疏桐耷拉下脑袋,再从箩筐中摸出个瓷盏,凝神一剑刺过去,不出意外地,那瓷盏再度碎开。
他也忍不住叹气,将目光投向远处,小池畔的青石上侧卧着个人,春衫轻薄,怡然自得,间或去拨一拨身旁的竹竿。
谢照乘,在钓鱼。
今日并不是枕流院的休沐日,谢照乘原也该去上课修炼的,只是这人说到他这境界,旁人也教不得他,便理所应当的翘了课,钓起鱼来。
这倒也是实话,学宫的夫子们多为立命,而谢照乘已入羽化,不出意外,除却宫主,没有能压他一头的。
人和人果然是不能比的。
原身应当也曾习过剑,他握剑时是有些熟悉感的,肌肉记忆还在,但却只剩了个花架子,内里空空如也。
燕归兮便要林疏桐从基础开始。
他现在练的,就是融灵入剑后的控制,剑要穿杯而不出裂痕。
林疏桐深吸口气,又拿出只瓷盏继续练习,院里就在此时多了位不速之客。
纪道轩脚步一顿,瞧了眼林疏桐的动作就皱起了眉头,脸上明晃晃写有四个字。
一言难尽。
林疏桐嘴角抽了抽。
“听说谢照乘…”
纪道轩话还没说完,燕归兮就已知晓他的来意,一指池边仰躺着的钓鱼人。
谢照乘恰好于此时翻了个身,极度随意地伏在青石上,墨发凌乱铺开,毫无形象可言。
合着是在睡觉。
竹竿都掉进池里去了。
纪道轩径自行过去,也没喊他,捞起池里浮着的竹竿,继续了谢照乘的钓鱼大业。
“收心,”燕归兮见林疏桐分神去瞧谢照乘,当即一敲桌案:“要慢慢去体会其中关窍,否则再练一年都是白搭。”
林疏桐讪讪收回视线,专心致志练他的剑。
“三条。”
纪道轩见谢照乘睁眼,一推鱼篓,示意谢照乘去瞧,谢照乘起身伸了个懒腰,翻手就将他好不容易钓上来的鱼又放回池塘里,“考虑得如何?”
前者倒也不恼:“你开出那样的条件,自然是知道回复的。”
“我会成为书院大比的魁首。”
谢照乘摸出只瓷盏,另一只手上瞬间多了坛醇酒,他径自斟满,嗅了嗅那气息,掀唇笑道:“那是最好不过。”
“不过,白盈袖实在是个劲敌,不知她进境如何,我未必能赢她。”
纪道轩也拿了个酒杯,毫不见外地放在谢照乘手边。
谢照乘却吝啬得很,只当是没瞧见纪道轩那只杯盏,抿了口陈酒,道:“我既寻了你,自然也找了她。”
林疏桐再得空去看谢照乘时,他正和纪道轩分坐两侧,青石正中铺了块锦缎,似乎是在下棋。
他便抱着剑过去凑热闹,垂眸见那棋摆得极不对劲,脑子转了转才发现这两位是下的是类似五子棋的玩意。
林疏桐一时无言。
棋子快铺满锦缎时,谢照乘才一拍掌,笑得极欢,端起瓷盏一饮而尽:“纪师兄又输了。”
“不是该输的喝么?”林疏桐有些无奈。
少年放下酒杯,掀散棋盘:“玲珑醉我都难求,输者喝,不是太便宜纪师兄了吗?”
他不想便宜的纪师兄抬眸瞧了瞧谢照乘,嘴角明显抽搐几下,想说些什么却又没开口。
林疏桐扶额,无奈道:“师兄可少喝些,还有伤在身,可经不起折腾。”
可惜这人是完全不会听劝的,甚至还有极重的叛逆心,闻言挑眉道:“不让我喝,我偏喝!”
他额上青筋一跳,当即决定再不去劝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