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妖记》客灯

105、变迁

　　魔物这种东西就是闻到肉味的狗，不吃到嘴里绝不肯罢休。

　　冯项他们突破到最外围的时候就发现身后的魔物如影随形，眼前是一群翘首以盼的妖。

　　他们围成一堵墙，将三人塞到墙里，魔物不以妖族为食，当肉包子到了别人嘴里的时候，狗再想吃就要突破层层障碍，所以他们当机立断逮住最后的一口吃的。

　　三五步的距离，朱明镜和陆渊源本来可以顺利出来，却见围在妖族周边的魔物杀了个回马枪，转头将朱明镜和陆渊源围困起来。

　　饶是地上附着不会灭的火焰，也不能逼退它们。

　　前赴后继的魔物迎上火焰，眼看着片刻间又要被围困，陆渊源心一横，正不想拖累朱明镜的时候。

　　魔群之外有一道弱弱的声音传来。

　　“你们走，让它们冲我来。”

　　陆渊源疑惑回头，只见从妖族铸成的城墙内挤出来一道人影，赫然是楚小晏。

　　也许是老天开了一个玩笑，他们甚至来不及问他知不知道楚轻轻做了什么，又或者他知不知道凡人盗走了神火飞鸦反过来准备对付仙门，一切都来不及说。

　　他已然吸引到那些魔物，正随它们走向最深处。

　　陆渊源挣扎着想从朱明镜背上下来，他还不知道楚小晏出了什么事，从他养伤开始，很多事就有些看不明白了。

　　“楚小晏！你想想你妹妹，为了救我们死了的话……”不值得。

　　他还没说完就听楚小晏嘴唇一张一合像是要说些什么。

　　“不一样……轻轻和我不一样，你们相信她……”

　　楚小晏的伤势并不比陆渊源的轻，在黑夜失踪的人不会再回来，不知道他是凭着什么样的本事活下来的，但此一去，就再没有活着的可能了。

　　“轻轻不会怪你们，况且我本也活不成了。”

　　楚小晏以凡人之身比之仙门弟子程微，不落下风，于万魔丛中活下来，也实属不易，陆渊源还要再说什么，却见他已背对着他们自己到了魔物的包围圈中。

　　陆渊源回头看了一眼，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

　　侠客王孙，忠义之士，都有个共同之处，脊梁挺直了，或骄傲清贵，或正直善良。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说“活不成了”。

　　白衣的少年长成了不得不背离希望的人，走向自取的毁灭。

　　他的脊梁啊，在庞大的魔物身躯之下弯折，半截的脊骨撑开了单薄的背影，蝴蝶骨裸露在外，惨白的血和殷红的月光照在白衣上，呼喊声都是轻轻的。

　　朱明镜道：“我们走吗？”

　　“走。”陆渊源有种奇异的感觉，楚小晏没有想说的话了，在此时死亡似乎是最好的终了。

　　不是死在魔物践踏之下，不是死在仙人的利刃下，更不是同他父亲一样被一直守卫的臣民剥去利刃华服那样窝囊。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后，苦苦站立的楚小晏再也无法用扭曲的骨架支撑起一身的腐肉，仰面倒在地上。

　　今夜的星辰隐匿在涌动的黑潮里，唯一的亮色还是那轮明月，可不知道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怎地，皎白的光晕着殷殷血色。

　　“轻轻，哥不后悔，你也不能做自己后悔的事。”

　　他的神思飘了很远很远，远到父母都在的时候。金殿太高了，他嫌那累得慌，宁可久不归家。

　　外面有自由的天和辽阔的风景，汉地十二州旧址犹在，不是只有一个光秃秃的中州楚地，他的妹妹像那只折断了翅膀的白鸟，禁锢在本该囚禁他的牢笼里。

　　什么重明太子，什么永宁殿下，只有他是唯一的反叛之人。

　　而今，唯一的叛逆之人也要死了，盼着老天可怜可怜他。

　　楚小晏不出声地说，希望一家人能早日团圆，不必等陵谷沧桑，东海扬尘……

　　与梁有风和付青玉他们汇合后，陆渊源看他们抿紧了双唇看向楚小晏的方向，就知道自己不必赘述了。

　　陆渊源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各仙门的大弟子还在这儿，回去紧闭山门也不是不行，可一旦避世再想出来，届时的世道就不一定由得了他们做主了。

　　冯项说：“你们看看围在我们周围的这些妖，他们怎么办？”

　　是了，神山近在咫尺，就算一时能克制得住神山的诱惑，又要怎样才能在仙门紧闭，人与魔相争的世道活下来。

　　又或者，妖族的下场还是只能沦为人族对付魔物的利刃。

　　“还是个人自扫门前雪，各回各家，妖物容身之地也只有仙门各家了。”

　　付青玉无声无息看了看天上，道：“你确定这些妖救了我们后再回到仙门，咱们仙门能独善其身，而不是被凡人们日夜骚扰吗？”

　　陵阳宗不可能做妖族的容身之处，太靠近神山了，余下的三大仙门倒是可以容纳妖族。

　　梁有风道：“楚小晏，还有楚轻轻，他们会不会把神山能把妖族转化成魔物告诉凡人？”

　　……这谁知道呢。

　　冯项说：“就算仙门和妖族闭门不出，倘有一日，人间所剩不多的凡人来叩山门求救，各家是否真的能袖手旁观，任由凡人自生自灭。”

　　陆渊源看这几人都看向他，心中了然，仙门的大弟子果然都是耳聪目明，心思灵巧之人，便笑道：“我还没那么不自量力。”

　　朱明镜道：“诸位既然已经有了去处，那我们也要走了。”

　　“欸，你们去哪？回你们住着的地方？”付青玉拦住他们，“人间哪里还有人能生存的地方，跟我回昆仑派。”

　　见朱明镜还有些犹豫，他便道：“你是无所谓了，你家哥哥可还流着血，再不治伤出点事你别后悔。”

　　梁有风适时道：“流金宫离这儿最近……”

　　“不可！”陆渊源急忙喝止，不提神山已近百里内，这里还有这么多的妖族，朱明镜也是妖。

　　陆渊源说：“去昆仑派。”

　　梁有风想，也是，被诱惑的妖族登上神山，化成魔物再下来自相残杀，也太不像话。

　　远在神山上的楚轻轻和凡人之众们冻得瑟瑟发抖。

　　神山的山巅仿佛要捅破天一般，冰雪不融。

　　残余的人族之众登上凰鸟之前还有一丝迷茫，他们要去哪里，哪里是没有魔物的乐土，直到楚轻轻葱白一样的手指遥遥指了指神山。

　　“去那里。”

　　领头的那人倏然笑道：“听我们殿下的话。”

　　凡人最后的希望落在了神山上。

　　依稀间迟疑不解的声音响起。

　　“还能活着吗？仙人不会帮我们了，那我们要怎么跟凶残的魔物对抗？”

　　“雪山上空无一物，怎么活啊！”

　　有质疑之声就有反驳之声，“咱们可都看到了，仙人和妖族勾结，果然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是，听他们说，好像那昆仑仙门还收留了不少妖族。”

　　“呸！什么仙门，藏污纳垢的……”

　　“还比不上咱们的永宁殿下！”

　　楚轻轻只淡然看着他们，似笑非笑，也不在乎自己做的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殿下。

　　花十三直到现在都觉得这世界变化得太快，一夕之间，凡人成了孤立无援的种族，而曾经崇拜仙人嫌弃大楚皇室的凡人们，也能言笑晏晏做到一起唾弃仙门名派，还对大楚皇室最后的血脉欢呼雀跃。

　　“你真的是大楚的永宁殿下？”

　　虽然早知道不可能是父亲房里姨娘的姑丈的二伯父的孙女，但花十三以为这差别太大了。

　　楚轻轻不看他，低声道：“你管这里叫大楚？还是说，我还有个没去世的亲人做了这群人的皇帝又封了我一次公主？”

　　花十三身躯一怔，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不知是他脑子坏了还是这群人脑子坏了，是没想起来还是忘记了。

　　大楚永宁公主的父亲死在了臣民的锄头镰刀下，他的亲哥哥，大楚的重明太子，死在了万魔丛中，因为这群欢呼雀跃的人盗走了神火飞鸦，忘恩负义于仙门。

　　“呵，你放心，他们能好好活着。”楚轻轻重重咬在“好好”二字上，却叫听见的花十三无端阴寒。

　　他打了一个寒颤后道：“之后怎么办？”

　　楚轻轻笑得高深莫测，“仙门和妖族明哲保身，不会再来掺合人与魔物的事了，可只要世界上还有一个凡人，以滥好人的性子，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如此，不如我先发制人。”

　　之后神山之上就有了一种说法，“魔物从何而来，以前明明没有魔物这种东西，天地间突然间诞生出来的物种，凭什么就是人族怨念所化，是不是根本就是仙门和妖族的阴谋！”

　　世上最聋者，莫过于充耳不闻之人。

　　他们待在安逸的羊圈里太久了，刚经历过一场足够毁天灭地的灾难，骤然有了把所有罪责推给别人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仅仅在凡人之间流传的谣言，直到有一日神山上出现了魔物才被证实。

　　一只妖，松鼠妖，长了蓬松尾巴的妖怪。

　　他叫松板。

　　花十三想，可能这也是宿命。

　　荟萃城中躲过一劫的妖精，当初被陆渊源和朱明镜藏匿的妖族，不知道他的容身之处在何处，浑浑噩噩跟着人族迁徙，走到了神山脚下。

　　挡不住神山的诱惑，登上了神山，走出来的时候躯壳和灵魂都已经失去了。

　　“看吧，就说魔物与那些妖族脱不了干系！”

　　花十三弱弱辩解道：“神山是近几年才现世的，魔物似乎是更早就有的……”

　　众人怒目瞪他，“那你之前亲眼见过吗？否则又怎知那不是仙门迷惑我们的手段？”

　　楚轻轻冷眼看着他们自圆其说，凡人啊，隐瞒和欺骗都完全没有必要，为他们创造构建虚假的机会，他们就会自己骗自己的。